第23章 噩夢

我好似與那少年心意相通,他晴朗我便晴朗,他歡喜我便歡喜。

我站在一旁看他與那小蛇玩了好大一陣子,臨走時依依不舍的和那小蛇說:“娘親要我好生讀書習武,不許我玩物喪志,你好生藏在這池子裏,我明日還來找你玩,給你帶好吃的。”

小蛇鑽在水裏,只露出長着一對犄角的小腦袋,乖乖朝星沉點了點頭,眼巴巴看星沉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一間卧房裏,嵌玉镂金的華麗軒窗半敞着,灑進半室幽幽月光,窗下設一個精致華貴的金絲楠木小香案,案上焚着一爐淡香……

我正好奇四下張望,忽覺房內那低垂的床幔裏一陣簌簌響動,繼而我的喉嚨便好似被人死死掐住了一般,呼吸不得。

恐懼好似萬丈巨濤滅頂而來,抓在我喉嚨上那雙無形的手顫抖着慢慢收緊,那床幔開始劇烈的抖動,我聽到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哀叫:“娘親,娘親……不要……”

一陣陰冷的風透窗而來,床幔被風掀起一角,從那搖擺亂晃的縫隙間,我赫然看到一個女子正半跪在床上,雙手死死掐着一個孩子……

我連滾帶爬到床邊,嘶聲喊着:“你放開她,你在做什麽……”

可我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得到……

那女人長發散亂,臉上已是涕淚滂沱,可她目光卻那樣狠絕,白皙手指緊緊嵌入孩子細嫩的脖頸間,手背上青筋暴突。

“娘……娘親……”

那孩子臉色已成紫紅,淚水順着他秀氣上揚的眼角流淌,“娘親……”

少年聲音嘶啞,漸漸掙紮不動……

我上去用盡力氣推那女人,她卻絲毫感覺不到,我便回身使勁拍打那少年:“醒醒,你醒醒,你不要死……”

少年靜靜躺在那裏,雙眼緊閉,只有眼淚止不住的淌……

駭然和絕望仿佛從他心頭蔓延至我心頭,我放聲大哭,對着那女人放聲大哭:“你怎麽能這樣,你那麽喜愛他,你那麽疼他,他是你的心頭肉啊……”

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分明便是那個明媚無妨,在池塘邊與小蛇嬉戲的少年,也是那個賴着娘親不肯走路的小肉墩子。

那發了狂症,死死掐着他的女子,分明就是那日笑語盈盈,将他抱在懷裏,迤逦而去的娘親啊……

那女子什麽也聽不到,她什麽也聽不到,她披頭散發癫狂瘋魔,一邊仰天大笑,一邊淚水滂沱,只嘶啞尖利的着重複一句話:“我的兒,冤孽啊,哈哈,我的兒,冤孽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将那少年冰冷的身子摟在懷裏,黃泉之水浩浩湯湯,我卻生出一絲陪他一程的念頭,太冷了,他一個人去,我不忍心啊,太冷了……

正在我絕望欲死之時,緊閉的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一個溫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好似山窮水盡時赫然闖入眼簾的峰回路轉……

“母後……你在裏面嗎?三弟怎麽了?”

冰冷的海水忽然間四散退去,我淚眼朦胧,朝着臉側的溫暖蹭了蹭,又蹭了蹭,背後是深不見底的寒涼,我不由自主朝着臉頰旁的溫暖得寸進尺的拱了又拱。

肩頭有輕輕的碰觸,遲疑又小心……

我心中那刀絞之痛盤繞不去,只想找一方溫暖之地,一頭紮進去……

于是我又向前拱了拱,雙手将那溫暖環住,整個人貼了上去。

僵硬是僵硬了些,好在是暖的……

肩頭那碰觸似是沉了沉,慢慢的,似有軟軟厚厚的棉被将我裹得嚴嚴實實,我緊緊抱着的那個暖木樁子卻從我懷裏一點點抽離,我戀戀不舍的扯着什麽不放,昏昏沉沉間只覺扯掉什麽東西揉成一團抱在了懷裏……

我滿意的繼續睡了過去……

今早喜鵲頗調皮了些,我還未睡醒,便在窗頭聒噪,和如夢那狗頭督工一樣沒有眼力價。

我在叽叽喳喳中睜開眼睛,忽覺身上被子如何這般厚實,似個暖爐一般将我烤得手腳發燙,臉上也暖烘烘的。

我從被子裏伸出胳膊,想要伸個懶腰,卻發現自己手裏抓着個什麽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件玉色寝袍……

我一骨碌坐起來,駭然四顧……

我我怎麽睡在閻王床上,還抓着昨晚他身上那件袍子……

我趕快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斷定我此刻不是被大卸八塊後剩下的一縷孤魂……

膽戰心驚出得門來,還未站穩,額頭上便被一片飛來的葉子打得生疼。

我哎呦一聲,捂着額頭看向院中大樹之上,星沉正支着一條腿,懶洋洋側卧在樹杈上,嘴角噙着絲不善的笑意,手裏第二片葉子又朝我飛來……

我慌忙閃身躲開,屁颠颠走到樹下,打點起臉皮應對……

“師兄……呵呵……昨晚我好像夢游了,這毛病從小就有,好久沒犯了……呵呵……好久沒犯了……”

星沉唇角那厮笑意愈發刻薄,“你這毛病不錯,大半夜打劫別人床鋪,昨晚在我床上睡得可好……”

我讪讪點頭:“不錯不錯,師兄被子好生暖和。”

星沉卻打了個噴嚏,我臉上更加讪讪,這厮莫不是半夜被我擠到這樹上睡了這半宿,咳咳,竟沒當場把我掀下床扔出去,還挺……不像他的做派……

為了讨他歡心,我搬來一面小桌案,放一塊圓蒲團在樹下,又将房中那總也讀不完的卷冊胡亂抱了幾本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老老實實看了一晌午書。

星沉無所事事慣了,就在我頭頂的綠蔭下悠然躺倒,翹着二郎腿看天。

我看一陣子書,便跑一陣子神,時不時拿書半遮着臉偷偷瞧他,瞧得次數多了,他便好似有了察覺,待我再瞧他時,一片葉子便又敲在我額頭上,生疼生疼的……

這厮只察覺到我偷窺他的臉,卻不知我陰差陽錯的,大概也偷窺到了他的心……

身臨其境的偷窺……

我胡亂翻了兩頁書,心思卻全然不在學問上,我将昨晚那匪夷所思的經歷在心中反反複複思量了幾遍,擡頭再好生偷瞧星沉的眉眼,與那夢中的少年和小肉墩子實是越瞧越像,我幾乎可以斷定,我夢到的那個少年,就是兒時的星沉……

那個想要掐死他的瘋女人……是怎麽回事?

昨晚究竟是夢,還是幻覺,抑或是我陰差陽錯的走進了他深埋的記憶裏?

難道是因為他的內丹在我身上,我便與他有了這些奇怪的心心相連?

正想得出神,一片葉子又脆生生敲在我額頭上,我這才發現自己盯着星沉,癡癡看了不知多久……

他輕咳一聲,忽的跳下樹來,三步并作兩步走了……

這厮今日,怎的突然腼腆這許多……

我在樹下又陷入沉思,忽而幾片桃花灑落在我面前的書頁上,好個花落有情,還來向我婉轉惜別。

我一邊感慨,一邊伸手捏起一片粉嫩的花瓣,卻聽兩聲輕笑,我猛然擡頭,看到楚遙仙君正笑吟吟站在我面前,手裏還抓着些未撒完的花瓣。

我驚喜道:“仙君,你怎麽來了?”

楚遙仙君在我一旁席地坐了,笑着說:“莫要這麽見外,叫我阿遙便可。”

我欣然從之,喚了他一聲:“阿遙。”

楚遙仙君頗是受用的點了點頭,“好聽,好聽,娉娉不但人長得可愛,聲音也這般好聽。”

我笑道:“阿遙你好耳力。”

楚遙仙君噗嗤一聲,笑得前仰後合,邊笑邊說:“不枉我方才廢了番力氣擺平那瘋狗結界,今日見你一面,便能開心好幾日,娉娉你果然是個妙人,妙人哈哈。”

我好奇道:“你也碰到那只比房子還要大的瘋狗了?”

楚遙仙君點點:“你這相好脾氣也忒暴躁了些,不過這結界做得着實不賴,比我當年的百花仙子結界只稍稍差了那麽一點點。”

“什麽相好?”

我納悶的問。

楚遙仙君一怔:“那位紫微宮的三殿下啊,你二人日日形影不離,難道不是相好?”

我輕咳一聲:“呵呵,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楚遙仙君突然雙目精光四射,“若有隐情,那便不一定是相好,不是相好,別人便還有機會,即便是相好,別人也不一定沒機會……”

我被楚遙仙君的繞口令繞暈了……

他與我又聊了一陣子,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只小錦盒,吹口仙氣,那錦盒瞬間變大了許多,楚遙仙君揮手将我桌上那些書冊拂到地上,打開錦盒拿出文房四寶,擺在桌面上。

“娉娉,我教你作畫好不好?”

他興致勃勃道。

我點點頭,昨天他的課,我只一動不動呆坐了兩個時辰,沒得機會自己動手作畫,今日剛好學一學。

楚遙仙君變戲法似的從錦盒裏掏出一堆瓶瓶罐罐,為我調了一桌子五彩缤紛的顏料。

我攥着小狼毫,卻不知畫什麽好。

楚遙仙君在一旁說道:“你畫什麽都好看,盡管下筆便是……”

啧啧,太敷衍了,楚遙仙君真是個誤人子弟的先生……

我擡眼正瞧見牆角一顆石榴樹,滿枝喜氣洋洋的石榴花迎風招展,便蘸了些紅豔豔的顏料,在雪白的宣紙上畫下一朵鮮豔欲滴的石榴花。

楚遙仙君俯身握住我的手,帶着我在紙上行雲流水走筆揮毫,頃刻間畫就一幅明媚活潑的石榴纏枝圖。

我撫掌贊道:“仙君下筆如神,此畫甚好,待我裱糊起來挂在牆上,裝點裝點我那空空如也的四壁。”

楚遙仙君卻将那畫疊好放進袖子裏,朝我神秘一笑:“待我下次來,給你個驚喜,比挂在牆上更能讨你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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