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假裝

寬袖已用紅細繩紮在臂腕上,飛起小巧的蝴蝶結。越秋立在高臺旁,一邊研磨着藥草,一邊思慮方才的事。

其實她揣測過,這場鬧劇足以可見無涯派是故意找茬。她與對方沒有仇怨,那麽他們便是受人所托而為。既然收了錢,那麽做事絕不會這麽莽撞。這個局的粗糙可見一斑,一個死人最多是打擊到自己的名聲,且她聲名在外,尋常人不敢小觑她的醫術,龜息丹連湛樂都能查的出來,更遑論是她?

所以今天的事,并沒有那麽簡單。

那麽對方的目的何在?在事情順利解決,無涯派沒有胡攪蠻纏時,她就猜到,大概取自己的性命,又或者故技重施,才是對方想要達成的目的。

而她之所以言語鄙夷無涯派的那群手下敗将,也不過是施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至少要讓幕後的那個人知道,計劃雖然失敗了,但是她并沒有猜到對方的心思。她也好先預留出一段空餘時間去處理這次的後遺症。

“姑娘……”小丫鬟最見不得傷者,見她遲遲沒有動作,一着急又催促一番,“湛公子待您那麽好,您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她紋絲不動,“這是誰的宅子?”

“……您的。”小丫鬟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說,但湛公子為人和氣,不像姑娘這樣冷冰冰的,她們自然記得他的好。更何況,救人如救火,這事怎麽能拖延?

雖不知道這陣子姑娘為什麽和公子鬧別扭,但生死大事,她實在忍不住焦急。

“既然知道了,那就下去吧。”

沒有高傲不屑,也沒有難過不悅,她用最平和的語調告之旁人。

這事,不必他們多管。

·

小丫鬟不甘心,悄悄把湛樂扶去客房,這間他常來住,物什都很齊全。

“多謝。”他嘴角還有一絲殷紅,卻是微笑如昔,從容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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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黯然,“說什麽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只是原先想請姑娘為您診治……我不小心惹怒了姑娘……”她尴尬地捏住衣角。

“公子現在好多了?這個,那個,要不我幫您去藥房那兒抓幾把藥來?”

湛樂一笑,“不必了。”他擺擺手。

“我相信她不會這麽絕情,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等她來。”

小丫鬟一句話到了喉嚨,想想又咽下去。

主人們的事,她是不懂。

“既然公子那麽肯定,那就依您的意思吧。”她最後給倒上一杯茶,略帶擔憂的欠欠身下去了。

剩下湛樂一個人在房間裏,悠然自若的喝着茶,口中還有一星半點的血腥氣沒褪,偏他喝的自在極了。

不過這份淡然,也只持續到日薄西山,夕陽霞光燦爛一片的時候。

那連綿的錦霞如火燒到了房門口,該來的人,還是沒來。

此時,湛樂已經有點不淡定了,笑容還維持在臉上,但仔細觀察可以看出,捏着杯子的手力氣一直在加大。

等了又等,月上柳梢,夜半子時,就是不見人影。

他還偏犯了倔脾氣,就固執坐在床頭等着了!

雖然心裏明白,體內的毒素在蔓延,越是遲得到救助對自己沒有好處。可是他就不想回去找自己那邊的名醫。他就不信了,自己一門心思讨好這個女人,因為自己的顧慮不搭理他也就算了,還真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那口血本來不該在她住處吐出來,是他發現不對之後,當機立斷逼出一口血,為的就是引起她的愧疚和心疼。

到底一天之內發生了太多的事,縱然他習武,在毒素侵襲之下,也漸漸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直到東方一聲清亮悠長的雞鳴,他驀地一驚,半夢半醒地睜開眼。

奇異的是,他仿佛感覺到手臂上有道清涼的氣息一觸而過,緊接着是領口、脖頸、下巴,最終落在了嘴邊。随着唇上那指尖輕柔的摩挲,一顆圓圓的珠子在他嘴唇翕張時被喂了進來,入口即化作一股清氣,流進了髒腑中。

輕微麻痹刺痛着五髒的感覺減輕,他一直繃着的眉頭舒展開來,不知不覺中就安穩地陷入黑甜的夢中。

·

時至中午。

湛樂回想清晨時那點微末的記憶,灰暗的心情頓時一瞬間愉悅萬分,沒等用飯就信心飽滿、神采奕奕地跑到越秋房門口。

“你家姑娘可是在裏面?”

“在呢。”這會兒站着守門的是另一個小丫鬟,不知為何,一看見湛樂就吃吃笑起來。

他莫名所以。

總算笑過瘾了,小丫鬟咳了兩聲說:“姑娘說了,公子翻牆的本領好,到門口不必通報,門也不消開,且請您自行翻牆。”

“……”

真是厲害!

湛樂都要佩服那個女人了,頭一回,有人能挑撥的他心情又氣又怒。

前一刻還是陽光燦爛,對方救了自己,可見是對自己有情。他正高興呢,兜頭就是一盆冷水潑下來!

說什麽不必通報,翻牆即可,分明就是不希望自己進去!

一口牙咬碎了,他才有些緩過來。

尋常男人,多不能忍受這樣叫人尴尬狼狽的情形,心裏難免會對那個不夠善解人意的女子産生怨怒。可是不知為何——

想起晨早那一點獨屬于她的清涼氣息,和清晰感受到的溫柔之意,他便有些舍不得了。

她心心念念着要把自己推出去,即使是為自己解毒,也要趁他不清醒的時候出現,不讓他領這份情,又在門口設置這樣難堪的局面,一力推拒他,不就是因為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奪了她的清白嗎?猶記得那一回,她在他懷裏哭得神魂俱碎。

原先他是在意,即使他沒有真的喜歡她,但她明面上畢竟是他的女人。

可現在,他更心疼那個女人。

那麽冷冰冰的一個人,到底心裏受了怎樣的打擊,才會哭成那副模樣?

房間裏,越秋托腮看着光屏上躍動的數值,心情也變得越來越明媚。

42%。

從他的從容,到焦急,再從焦急到失望,最後放棄。然後在絕地反攻的清晨,黑暗過後的一束陽光,帶來的期望讓他前線失守,丢盔棄甲。

她知道對一個自信自滿的人來說,随便地對他好他并不會領情。

所以她刻意壓制他的情緒,在剛開始連一丁點的甜頭都不能給他,壓的他失去信心,才能着手翻盤。

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

即使猜想到越秋的打算,湛樂還是沒有翻牆,或者強硬要求進去。

成敗不急于一時,這個道理他再明白不過。

只是——

有耐心歸有耐心,該有的行動還是要的。他轉轉眼珠,馬上就有了一個計劃。

第二天,他再次來到她房門前。

與上次的神清氣爽不同,他面容顯露着不正常的青灰之色,嘴唇泛紫,素來明亮的眼神黯淡無光。守門的小丫頭吓了一大跳。

“這這這、湛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他苦笑,複誠懇地問,“不知能否請你家姑娘替我看一看?”

“您等着,我馬上去!”

可真是把人吓壞了,小丫鬟跐溜一下鑽進越秋的閨房裏,連說帶比劃,因為害怕,不自覺對越秋流露出求拯救的期待目光。也不知道是救湛樂,還是救她被吓到的小心髒。

越秋好容易才忍住笑。

不過慢了須臾,她便當機立斷站起身,凝重地道:“叫他進來。”

小丫鬟忙不疊應了,等目送着人進了她家姑娘的房間,才籲出口氣。

雖然孤男寡女最好不要單獨共處一室,不過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江湖女兒,不拘小節!

“怎麽回事?”看見他詭異的中毒模樣,她豐唇緊緊抿着。

他搖頭猜測道:“我也不知,大概是毒沒清幹淨吧。”

“……哼。”她從他進來起就在打量,直到他狀似無辜的說出這句話來,那清冷的模樣方透出一點愠怒。手指毫不留情的點在他眉心,“印堂發黑,沒救了。”說着收了手就轉過身去。

“……嗯?”他愕然擡頭。

“到別處去死,別髒了我的地方。”

湛樂一看她氣的口不擇言,先是壓抑着憤怒,而後像是想通了什麽,驀地心裏一燙。就像在滾水裏燙過一遍,即使燙傷了,也能從這高熾的溫度中感受到那份惱怒和關懷。

“秋兒……”他低喚,眉眼間浮着觸動,“對不起,是我不好。”

她不理會。

他不喜歡她時,連綿的情話都能想出來,如今真正有些喜歡她了,反而說不出太多的話。頗是尴尬地笑了一笑,才從她的态度中悟過來,連忙從腰間拿出一丸解藥吞了。

“我就是想見你,偏偏你又不想見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鬼使神差……”

“我和你保證,以後我絕不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她這方有了反應,只是臉色還是不好看,清麗的容貌浮現出一抹冷豔。“你死你的,與我何幹?”

湛樂噗嗤一聲樂了。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質,說出小女孩兒一般賭氣的話來,實在是……太可愛了。

越秋惱恨地轉過身,直盯着他瞧,卻因看見他眼裏的縱容寵溺,耳後暈開淺淺的酡紅,連白玉般的頸脖也漫出那麽一兩分來,叫眼尖的男人逮個正着。

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去,湛樂心裏甜滋滋的。

卻誰知,下一刻,剛剛還站在跟前的女人,忽然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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