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漢人。”少女說着,已經坐到了他身側,大咧咧地,“我是東巴人。”

“東巴人?”他有些驚詫。

“恩,我們住在瀾滄江旁邊——結果最近那裏也開始打仗了,只好逃出來。”少女嘆了口氣,撿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劃來劃去。

他有些疲憊的微微搖頭——中原這一場大戰亂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年,無數人流離失所,看來如今烽火都已經蔓延到了南疆了。難怪這一群人,都這樣急着想要逃離中原吧?

“我叫那笙——大家都叫我阿笙。”那個少女的聲音響起在耳畔,熱情明快,“你呢?一路上都不見你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蘇摩。”他身子依舊沒有挪開半分,抱着懷中的蘇諾淡淡回了一句。

“蘇摩?不像漢人的姓名啊!……你是哪一族的?鞑靼?樓蘭?突厥?高麗?”那笙有些詫異,一口氣報出了所知道的所有國度名稱,然而靠着雪窟坐着的男子一直沒有點頭,眼睛低垂着,沒有表情。

受到了冷遇,那笙卻沒有挪開的意思——對于這位同行的年輕男子,她已經留意了許久。雖然是流離中,和身邊所有難民一樣的蓬頭垢面,但是這個年輕的傀儡師的英俊容貌依然掩飾不住,臉部的線條利落俊美,五官幾乎無懈可擊。對于這樣俊美得令人側目的青年,即使是在困頓交加的流亡途中、也足以引起熱情的苗人少女的關注。

“呀,你的木偶做的真好……就像活的一樣呢!”沒話找話地,那笙看到了他一直抱在懷中的蘇諾,笑了起來,伸手想去摸,“你是傀儡師麽?”

“啪”,少女的手還沒有接觸到,傀儡小人兒的手忽然擡了起來,打開了她的手。

“別動我弟弟。”蘇摩依然沒有看她,說了一句,将傀儡抱在懷裏。

小人兒的手緩緩放下,那笙看見有一根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絲線連着人偶的手關節,絲線的另一端、卻系在青年的右手中指指環上。蘇摩的手一半露在袍子外面,十指修長,手指上全部戴着奇異的戒指,每個戒指上都系了一條細線,線的另一端消失在人偶的關節上。

那個人偶不過二尺高,臉龐俊美非凡,垂髫黑發,穿着奇異的非胡非漢服飾,和主人褴褛的樣子相比、卻是整潔光鮮。看來蘇摩一直将自己的道具保持得很好。

“你弟弟?”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有意思……果然很像你。”

然而,笑着笑着,少女的臉色慢慢蒼白起來,定定的看着蘇摩懷中的人偶,那笙用牙齒咬住了下唇,才沒有脫口驚呼出來——天,太像了……那樣相似的程度,簡直是做到了纖毫畢現,即使人偶是一縷頭發、一處肌膚,都和眼前的蘇摩一摸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蘇摩的在袖中的手指動了的緣故——那笙忽然看到那個不過兩尺高的小偶人轉過了頭,微微對着她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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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詭異的笑容。

“他笑了!”再也忍不住,那笙一下子将身體後退貼到雪窟上,脫口尖叫起來,“他笑了!”

“是你眼暈了。”蘇摩還是沒有擡頭看她,只是淡淡回答,然後将那個名叫蘇諾的小偶人抱在懷裏,不說話。

呼嘯着的風将雪從外面卷進來,仿佛要将淺淺雪窟裏兩人冰凍。蘇摩沒有說話,雪地裏除了風聲,只有枯枝哔哔剝剝的燃燒聲,食物的香氣已經開始彌漫開來。

“或許、或許是太餓了吧?頭暈眼花的。”寂靜中,那笙認輸了。她擡起頭,看着眼前抱着人偶的傀儡師,目光幾度變幻。最後,仿佛終于想起什麽可以打破目前這樣尴尬的狀态,東巴少女興奮的提議:“蘇摩,我幫你算命好麽?”

看着青年男子略微有些驚愕的表情。她笑了笑,有些自豪:“我算命可是很準的——從小我就靠這個賺錢吃飯。跑到楚地的時候、那些人都說我是女巫呢。算命扶乩、看相占夢,我樣樣都行!”

“那你準備怎麽算?”仿佛微微有了一點興趣,蘇摩開口問。

那笙把凍僵的手放在嘴邊呵了一下,看了看地上零落的枯枝,笑:“就扶乩吧!”

兩根枯枝被綁縛在一起,一橫一直,成“丁”字形。

那笙伸出凍得通紅的左右手,用兩手食指輕輕托着橫木兩端,讓垂直的枝條末端輕輕接觸着雪地,閉上眼睛,口唇翕動,輕輕念起長而繁複的咒語。

少女念咒的聲音是極輕的,然而一直漠然坐在雪窟內的蘇摩驀然一驚,閃電般的扭頭向她的方向,懷中的偶人也瞬的和他一起轉頭。

“雪仙子已經被我請來了……蘇摩,你想知道什麽?”念完了咒語,那笙卻沒有開眼。

蘇摩轉頭看着她的方向,空茫的眼神卻仿佛穿過了她的軀體,落在不知何處。他臉上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奇怪,許久,才道:“過去。現在。未來。”

“扶着乩筆的雪仙子啊,寫下你的谕示吧。”再度默誦了一段咒語,苗人少女單薄的身子在雪窟外的大風中瑟瑟發抖,然而卻虔誠地閉着眼,将左右食指托着的乩筆懸在雪上。

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托着那笙的手,又仿佛是風吹着那垂地的枯枝,乩筆唰唰地在雪地上移動着,寫下一排排潦草的符號。

移動,移動,移動。

當換到第三行的時候,乩筆忽然停住了,風雪還是一樣呼嘯,然而枯枝居然一動不動。

“好了。”那笙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忽然感到了寒冷,身子瑟瑟發抖,但她居然還是閉着眼睛,沒有睜開,“你看看,這就是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蘇摩的眼睛看着她的方向,許久,淡淡道:“你念給我聽。”

那笙搖搖頭,還是閉着眼睛:“我從來不看我自己寫的預言。我不能看——就像我不能算出自己的命運一樣。你快看,看完了我就抹掉。”

蘇摩的嘴角忽然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緩緩搖頭:“你難道沒算出來我是一個瞎子?偉大的筆仙?”

風雪很大,柴火的那一點熱氣彌漫在空氣裏,沒有吹到人身上已經變冷。

聽到了那一句話,那笙大吃一驚,脫口反問:“什麽?”

“我說我是一個瞎子。”蘇摩淡淡道,然而卻一邊将身子從雪窟壁上直起,向着少女面前俯身過來,用手覆上了寫着預言的雪地,“不過,我雖然不能‘看’,卻還是可以‘讀’。”

他的手指修長,蒼白得幾乎和白雪同色。五個手指上都帶着特制的奇異指環,指環上連着傀儡的細線、在雪地上已經看不出來。他的手指摸到了第一行字上,停頓下來。

忽然間,他嘴角諷刺的笑容消失了。

手指不受控制的在雪上顫抖着,頓住,年輕的盲人傀儡師急急俯身過來,手指摸索向第二句預言。他嘴角不知不覺中緊抿成一線,一直蒼白的俊美臉龐上陡然泛起奇異的嫣紅。

第二句預言。蘇摩的呼吸急促起來,手指有些痙攣的壓着雪地,仿佛無法相信一般,愣了片刻,空茫的眼睛裏有奇異的表情。

“看完了麽?”閉着眼睛等了很久,耳邊聽到蘇摩急促的呼吸,卻不見他的評語,那笙終于忍不住出聲問。

仿佛被驚醒,傀儡師的手一顫,顫抖着、探向最後一句扶乩預言。

然而,停頓的剎那中,荒山上狂亂的風雪已經卷來、将最後一句寫在雪上的預言抹去。

“是什麽?是什麽?最後一句是什麽?……”蘇摩的手急急在雪地上四處摸索,然而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第三句,一時間,這個奇怪的青年傀儡師急切地叫出了聲,“你快再寫一遍!再寫一遍!我沒有看見!”

聽到這樣大變的語氣,那笙一驚,睜開了眼睛。然而轉眼就看到俯身在雪地上摸索的傀儡師,蘇摩在風雪中擡起頭,看着她,眼神空空蕩蕩:“快再寫一遍給我!”

那樣詭異的神色,那笙不自禁感到害怕起來,膝行着不由自主退了開去,顫聲道:“不行!我寫不出來了……對同一個人、一年內只能請筆仙扶乩一次!”

“我沒有看到第三句。”蘇摩睜着空茫的眼睛,看着風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語。許久,有些奇異的笑了起來,“也許這是天意——不讓我看到所謂的‘未來’。或者說、對我而言,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啊?……那麽第一兩句、我寫的準不準?”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笙在風雪中瑟縮着,問。蘇摩沒有說話,手指在雪地上慢慢握緊,握了一把空山白雪。低着頭,嘴角忽然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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