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趙桓

那天趙桓依舊是打馬而來,黑色的便衣長袍,風塵仆仆。這回,他戴了一條黑色的束額巾,眉目看上去刀裁一樣的鋒利。的确,比之蘇木的富貴溫潤趙桓更有少年将軍的樣子。

纾無看到,他的臉上新添了一道疤痕。

“義兄。”纾無還是站在蘇家大門口沖着趙桓欠身微笑,“勞煩你跑這一趟。”

趙桓将缰繩交給門房小厮,目光若有若無掃過纾無的臉又轉去看蘇家大門上的對聯:風調雨順頌華年。

“這對聯寓意真好。”趙桓說,“不麻煩。近日府上可好?”

“都好。”纾無笑着點頭,“父親聽說近來齊人走非常之路,竟派刺客意欲不軌。可蘇宅畢竟是将軍府,哪那麽輕易就進來賊人呢。”

趙桓走到纾無身邊悄悄觀察她的臉色,中醫四診,望聞問切,若早知她有寒症,該将這“望色斷病”練的與劍招一樣入化。

上次拿給她的是自己精心調配的溫補藥材,不過謊稱是人參罷了。

就是怕她多心。

可無論怎麽僞裝她都不領這情。

“将軍和長材都在京都,不放心家裏是人之常情。”趙桓向纾無分析,“齊人有窮兵黩武之勢,歇戰三年,是為養兵蓄銳,總有一天是會南下的。若要順利揮兵南下自然還是先與我們蘇家軍交手,養些精銳刺客派到諸首将府上,探聽消息,擾亂人心,實在不可不防啊。”

纾無看趙桓緊張的樣子心裏泛酸:“這不是派你來了嘛——怎麽弄傷了臉?”

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探,手指到了半空中又換成拳頭緩緩放下,纾無笑道:“還沒成親呢,要學着愛護自己。”

趙桓怔了怔,輕“哎”一聲,笑的苦澀:“勞你費心了。”

還是纾無引路,趙桓緊緊跟着。

纾無說:“父親要義兄在家小住直到他和長材返回幽州。我已經差人替你收拾好了一處別院。你且住着,缺什麽短什麽只管來告訴我。”

趙桓呵呵笑着:“不必麻煩,我就是個粗人,哪那麽講究。”

“晚上……我能邀義兄小酌嗎?”

“啊?”

纾無擡頭看着趙桓紅透的臉:“從京都帶回來一些好酒,想與義兄一同品鑒。”

“這……”趙桓自然顧慮頗多,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一同對飲,難免遭人非議。

“我一個粗人,除了燒刀子別的酒連聞都沒聞見過,哪裏懂酒,又何談品鑒。少夫人不如賞我一壺就算了吧……”

纾無微嗔:“不行,美酒配英雄,你若不來,我就只好将酒窖裏的美酒悉數砸爛。摘星樓好不好?我帶你去摘星樓上看看啊。”

“就這麽說定了。”

趙桓臉紅心跳,還未答話,纾無已經挨着侍女快步走開。

晚上,戌時過,趙桓提着步子靜悄悄上了摘星樓,爬上頂樓,隔着格子門上的明瓦,他果然看見屋子裏面有個人影。

心砰砰直跳,怎麽感覺像是偷/情。想哪兒去了?

“少……少夫人?”趙桓整個人都亂作一團。

纾無起身來為趙桓開門,一開門仍舊是個舒和的笑臉。

“你來了,快進來吧。”

趙桓就鬼使神差跟着纾無進了屋子。

坐了好久都不敢開口說話。

“我聽說老将軍剛接手蘇家軍的時候為将軍府選址,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地方。”纾無熟練的掂起酒壺為趙桓斟酒,“這酒叫羅浮春,據說是蘇東坡按照客家人的法子釀的,後來取了這麽個名字。還怪雅致的。”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這就是摘星樓名字的由來。摘星樓統共十一層,真的有将近一百尺高。”

纾無彎起眼睛看着趙桓:“你知道摘星樓為什麽有十一層嗎?”

趙桓受不了她的直視,早已無法思考:“我不,不知道。”

纾無輕笑着将酒杯遞給趙桓:“因為佛家有十一善法,是佛家弟子的必修課,而摘星樓每一層都對應一種。”

趙桓接下酒杯,沒有喝的意思:“哦,原來是這樣。”

纾無忽然掩住口鼻朗聲大笑:“我信口胡謅的,你居然信了!”

趙桓微窘:“少,少夫人,我一介草莽,目不識丁,你別拿我開玩笑。”

纾無笑夠了才說:“其實這摘星樓的前身是座瞭望臺,老将軍喜歡站在高處,說是有傲視群雄的感覺,所以非選了這地方開衙建府。後來順手将瞭望臺改成了摘星樓。”

纾無繼續勸酒:“你快嘗嘗這個羅浮春味道好不好。”

誘人的酒香絲絲縷縷鑽進趙桓的鼻子,纾無純潔的眼神更是誘惑。

可這酒……

“酒裏沒毒。”纾無玩笑,“你不信,我喝給你看。”

剛說完就搶過趙桓手裏的杯子仰頭一飲,喝完還亮了亮杯底。

“你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是怕喝醉了不好當差。”

也怕酒後亂性,他的酒量如何他自己心裏有數。當真一滴醉。

“你的束額巾很好看。”

纾無剛飲了酒,臉色開始泛紅:“取下來給我看看。”

“這……這不好吧。”

真沒想到她會提這樣的要求。本以為她端莊持重,沒想到竟也會有少婦懷春似的樣子。

“我不過是看看你的束額巾。”纾無邊說邊起身向趙桓靠近,行至他身旁竟一把攏住他的腦袋。

“你……少夫人,不可!”被她冰涼的五指觸碰,趙桓方寸大亂,連忙推開纾無,誰料自己手勁兒太大,一把把她摔出去半米遠。

纾無一個人卧在地上,微微作出疼痛的表情,趙桓見狀卻也不敢去扶。

愣在原地看着她。

他愣了半天才開口:“少,少夫人你喝醉了,我猜你許是想長材了吧。他很快就回來了。你忍忍,啊,不對……那個,我……我送你回,回去吧。”

纾無無辜嘆笑:“我不過是想看看你的束額巾,誰料你這麽大反應。”

趙桓搔着後腦勺尬笑半天,回神之後趕緊把束額巾摘下來遞到纾無手上。

“少夫人,是我唐突失禮,你別往心裏去。”

“地上涼,還請趕緊起身。”

纾無拿着趙桓的束額巾細細打量,這上頭還混着他的體溫。

可惜啊,若非各為其主又身不由己,誰會忍心對這樣一個憨厚老實又一身正氣的好男兒下手。

纾無悄悄別上一根毒針。

“我看好了,真好看。就是手工稍糙了些。”纾無遞還給趙桓,“快戴上吧。”

趙桓剛要探查束額巾的正反,纾無又說:“哪天得了空我替你做一條。”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銀亮的針尖反射的寒光刺入眼簾。他人還發愣,手已經機械的系好了束額巾上的帶子。

那樣細微的疼痛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根本察無可察。細若蚊足的鋼針将毒藥深入他的皮膚。

“纾無,”趙桓突然喚她的名字,很溫柔的語氣,“長材脾氣不好,你躲他遠點。”

“什麽?”

“我先走了。”

佛家十一善法:信、慚、愧、無貪、無嗔、無癡、精進、輕安、不放逸、行舍、不害。

摘星樓每一層對應一種,趙桓的腳步越來越重,最終倒在了第三層,一個“愧”字上。

纾無下樓的時候看到歪在樓梯上的趙桓,他似乎睡着了一樣,從前鋒利的眉目現在柔軟的像塊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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