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六節

笑雪第一次遇見陽平公主是在洛陽郊外的白馬寺。

他是因為風聞摩合羅再現人間,才從北方不遠萬裏的到達中原的。他與任何一般的妖怪一樣,都對摩合羅懷有着一種深切的渴望。

妖怪的人生應該是無休無止地長,他們衰老的速度要比人類慢很多,因而最老的人在他們的眼中也不過是一些娃娃。如果這樣計算,他其時是一只很年幼的妖怪。他并不十分明了人情事故,因單純的欲望嗜血而生。

與他相比,他的妹妹幽姬就複雜得多。

一路行來,天氣開始轉暖,這使他覺得很不舒服,溫度的節氣,使得他的皮膚隐隐發癢,雖然從外表看,他已經是一個普通的人,但這并沒有改變他做為狼的本性。

他知道幽姬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他從不需要擔心這個妹妹。

母狼幽姬自小就繼承了遠祖的異禀,身上帶有狼族最高的靈力。他們因豔羨人類的外表,幾乎從不以自己的本來面目示人。

這一年的春天,牡丹花開得最嬌豔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傳說中的洛陽。

在遙遠冰冷的北方,他們就聽說過這個城市。從南方來的旅客帶來這個城市的故事,據說這是一個人物風流,風光秀美,物産極大豐富的地方。

傳說中的美好而使他們對洛陽充滿好奇,然而真地到達了這裏,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他每日在街市閑逛,有時留連煙花之地,有時也會去喝酒賭博,人們的欲望與妖怪不同,人類所喜歡的事情,在妖怪看來,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怪僻。然而他為使自己更象是一個人,便順從着人類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見一輛美麗的馬車。

車前車後的侍衛毫不客氣地将行人推到兩側,惘顧跌倒的老人和兒童。這使他很不滿意,他想人類真是一些沒有禮貌的動物。

他便故意站在車前,幾個侍衛過來想要推開他,但無論怎麽用力,他卻站在原地紋風不動。更多的侍衛走上來,他暗使法術,那些侍衛便如同蜻蜓撼柱一般,再怎麽樣也無法使他移動。

這場較量驚動了馬車上的人,那女子輕輕地掀起車簾看了他一眼。

他便悚然而驚,一瞬間,似乎心裏有什麽東西悄悄地溶化了。他怔怔地看着公主,不知不覺間散去了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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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将他擡了起來,重重地摔在路邊。

馬車繼續前行,他看見那女子掀起窗簾掩口輕笑。

他便也傻傻地笑,那一刻,以往覺得重要的事情忽然就變得不太重要,以往的人生也忽然化成輕煙一縷。他想他的生命是重新開始了,當見到這個女子的一刻。

公主在洛陽禮佛的行程并沒有停留太久,不久便回返長安。他也跟着公主回到長安。他卻不敢出來與公主相見,每天只是躲在暗處悄悄地注視公主。

公主很美,也很刁蠻,經常發脾氣,打罵侍兒,但有時又很溫柔,彈琴吟詩做一些他不太明了的事情。然而無論公主做什麽,都無損她的美麗,她的一舉一動落在他的眼中,都自然帶着仙子般的神韻。

他不知這種感情所為何來,他從不知一個妖怪的愛情原來如同人類一樣,如此盲目而感傷。

直到有一日,公主不知為了什麽事很生氣,一個人躲開所有的侍兒,獨自在花間哭泣。他看着公主哭了半晌,都沒有停止,他想公主一定是很傷心。

他忍不住走不去輕輕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公主吃了一驚,轉過頭看見他。她現出很迷茫的神态,問他:“你是誰?”

他遲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宮裏的人,我好象見過你。”

他很高興,連忙說:“是的,我們在洛陽見過面。”

但公主卻不再能記憶,她疑惑地問:“你是怎麽進宮的?”

他怔了怔,該怎麽回答呢?難道坦言自己是個妖怪?“公主為什麽傷心呢?”他不答反問。

這句話立刻又使陽平想起了父母所決定的婚事,便不由又開始哭泣,“他們一定是想叫我死,為什麽一定要逼我。”

他手足無措,該怎麽安慰傷心的公主?他本只是一個不通世事的狼精,對于如何讨好人類的女子自然是一疇莫展。他怔怔地站着,憂傷地看着公主。

陽平哭了一會兒,有些好奇地擡起頭:“你怎麽不勸我?”在她的印象裏,只要是她一開始哭泣,身邊所有的人都會心慌意亂地安慰她,她預料着這個年輕人也象是宮中人一樣只會用一些千篇一律的說詞,試圖使她不再悲傷。但奇怪的是,這個年輕人卻只是呆呆地站着,即不說話也不離開。

笑雪想了想:“要怎麽樣才能使你不再傷心?”

“那就叫父皇和母後取消我的婚事吧!”可是陽平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能夠左右父皇的意願,她道,“要是我現在能夠到長安的夜市上去逛一逛就好了。”這在她看來也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之一。

笑雪笑道:“就這麽簡單嗎?”

“簡單?”陽平有些驚異地看着他,這不應該是難愈登天的事情嗎?

笑雪伏下身子:“你到我背上來,我背着你離開這裏。”

陽平呆了呆,伏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對于一個公主來說,自然是不合禮數的,她的身份與市井的女子可不同,一言一行都受到過嚴格的教育。可是正因如此,她卻一直在悄悄渴望着放肆的生活,能夠不再謹遵宮中的規律,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

她只略呆了呆,便興高采烈地伏在笑雪的身上,在她的心裏多少有些負氣的想法,越是父母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她卻偏偏要做。

笑雪輕輕一躍便上了宮牆,落地之處,如同柳絮一般全無聲息。陽平倒吓得險些失聲驚呼出來,她忍不住側過臉又一次打量了一番笑雪,從側面看,他只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少年人,但陽平忽然注意到他原來長着一雙淡黃色的眼睛。

其時長安充滿了各地的胡人,他們有些長着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有些則長着黑色的皮膚。陽平仔細回憶着所知的各族人,她發現,她并不确知哪個民族的人是長着淡黃眼睛的,至少沒有這樣的人朝晉過她的父皇。

她心裏不由狐疑,這個人,他到底是什麽人呢?

笑雪卻全不能偵知公主變幻的心緒,他只是單純地快樂着,對于一頭狼來說,欲望并非很多,除了捕獲獵物以外,他從不知原來生命之中的快樂竟可因為一個女子而達到極限。

兩人在長安的夜市上治游,除神鬼之外,再無人知曉。公主在深夜回宮時,只推說躲在假山之中,輕易便打消了婢女們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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