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節
婚期定在三日之後,楚衣似乎急于嫁給劉勃勃,沒弈幹總算完成了自己的心願,而劉勃勃也終于成為城主的乘龍快婿,全城百姓又可以因楚衣的婚事而免費飽餐一頓。皆大歡喜。
無雙離開延奢城的時候,城內便是這樣的一種情形。她知哀大莫過于心死,楚衣應是很悲傷的,但她卻全無悲傷的神情。她很快樂地試喜服,很快樂地挑選嫁妝,似乎迅速地将九月遺忘了。她愈是如此,無雙便愈是擔心,總覺得自此後,楚衣的生命就只剩下悲劇。
她不知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做法到底對還是不對,她只知率性而為,卻原來,這塵世的命運,并非靠人力就可以改變的。
一隊侍從跟随在她的馬後,她心裏多少有點落寞,就這樣走了嗎?
即放不下楚衣,又在想流火,他到底在哪裏?
忽聽侍衛驚呼:“有刺客,保護公主。”
她方才擡頭,只見不知從何處來了幾個黑衣人,已經與侍衛們打了起來。
她心裏一動,怎麽會有刺客?忽見其中一個黑衣人行動如風,一下子便來到了她的馬前。她大驚,正想呼叫,那黑衣人已經一掠上了馬坐在她的身後。
黑衣人一上馬,便雙手拉住馬缰,腳一踢馬肚。那馬受驚之下,立刻灑開四蹄向着前方狂奔而去。幾名侍衛想要阻攔,卻被馬踢倒。
那馬一路狂奔,只聽得侍衛們的呼喊聲越來越遠。
黑衣人坐在無雙的身後拉着馬缰,就成了無雙被他抱在懷中。無雙輕輕一掙,只聽那黑衣人沉聲道:“別動,動一下就殺死你。”
無雙眼睛轉了轉道:“我雖然是羌人,但也懂得禮儀廉恥,你這樣抱着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那是漢人的規矩,在我來說就是放屁。”
無雙笑道:“你即不是漢人,而匈奴人又一向與我族交好,西涼雖然剛剛臣服于我國,但在千裏之外,應該不至于到此。而鮮卑人不久前退兵,未能得償所願,心裏必然不滿,莫非你是鮮卑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人人都說姚秦公主聰明絕頂,果然名不虛傳。我正是拓跋家的人。”
無雙道:“雖然鮮卑姓拓跋的人很多,但你一開口就自稱拓跋家的人,想來其他的鮮卑人也不敢這樣稱呼自己,難道你是魏國皇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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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默然不語。
無雙笑道:“看來我一下子就猜對了,你想把我抓到哪裏去?”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
無雙道:“你們本是為了饕餮獸而來,如今死了主将,無功而返,一定心有不甘,難道你想将我帶回魏國,以我來要脅我的父親,換回饕餮獸嗎?”
黑衣人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
無雙道:“雖然知道了,但也要求證一下,如果真是這樣我就不擔心了。”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擔心什麽?”
無雙笑道:“不擔心你會殺了我。至少我現在一定是安全的,在沒換回饕餮獸以前,你一定不會對付我。”
黑衣人冷冷一笑:“那可未必,你這樣聰明,必然是一個麻煩的女子。我為了沿途不生事端,說不定會先殺了你。”
無雙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多生事端的。我會乖乖地跟你回魏國,只不過你能不能不要摟得我那麽緊,讓不知道的人看見了,會以為我和你有什麽關系。你要知道女子的貞潔名聲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黑衣人冷笑道:“你若是再多話,我便摟得更緊一些。什麽貞潔名聲,你若是真那麽在意,就自盡好了。”
無雙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會那麽傻,自盡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那馬狂奔了一通,終于放慢了腳步,此時兩人已經跑出了幾十裏外。那黑衣人吹了聲口哨,從路邊的樹林裏閃出幾個人來,那幾個人一見到黑衣人便喜道:“少主人,幸好你無事。”
黑衣人默不作聲,摘下面巾,居然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人。他将黑衣脫下,裏面穿着的是普通行商的衣服。那幾個人也打扮得如同商人旅客一般,自樹林中趕出一輛馬車。
少年道:“上車。”
無雙立刻乖乖地上車。她此時可以吹起紫玉笛喚紫羽來救她,但她即知這少年是魏國皇室的人,而劉勃勃的饕餮獸既然是魏國,必然只有魏國人才知道饕餮獸的來歷。她雖然只是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卻立刻做出決定,不如将計就計,跟着這少年回到魏國,也可借機打探饕餮獸的底細。
她上了馬車,那少年也上了馬車,坐在她的對面,馬車立刻便向着東北方行去。
那少年極是沉默,一坐上馬車,便垂着頭,不發一言。
無雙道:“我叫無雙,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默然不語。
無雙道:“從這裏到代京至少要走三五天的路程,我們還要相對三五天,你難道一句話也不和我說嗎?”
少年擡頭看了無雙一眼,見無雙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美豔不可方物。他雖然生性孤僻,卻終于還是忍不住答道:“我叫拓跋嗣。”
無雙道:“哦,原來你就是拓跋嗣。”
拓跋嗣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
無雙笑道:“你是魏主的長子,我當然聽說過。”
拓跋嗣默然,半晌才說:“父親已經将我趕出家門了。”
無雙嗯了一聲。
拓跋嗣道:“你為何不問我原因?”
無雙道:“你既然告訴我父親将你趕出家門,你必然會告訴我原因。”
拓跋嗣默然不語。這倒頗出乎無雙的預料,以常理度之,如果一個人願意開始提一件事情,他必然是很想找人傾訴。但這個拓跋嗣居然就此打住,完全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無雙見他眉宇間頗有忿恨不平之意,便也不再多問。只道:“代京是怎麽樣的?聽說那是個挺繁華的地方。”
拓跋嗣道:“不如長安。”
無雙笑道:“你也去過長安嗎?”
拓跋嗣道:“我曾經四處游歷,到過長安。”
無雙便道:“那你去過長安的退思園嗎?那是晉國南渡以前留下的園林,雖然都一百年了,但還保存得很完好。”
拓跋嗣道:“去過,在長安的城西。”
無雙拍手笑道:“對啊,就是那一座。”
兩人一言我一語,居然便聊了起來,氣氛也不似原來那般僵硬,倒象是多年的老友。
一路無話,不一日,馬車便到了代京。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進了代京,便如同普通的行商。馬車停在一座宅院之前,那宅院并不很恢宏,門上挂着的牌匾寫了齊王府三個字。
看來拓跋嗣是一個頗為內斂的人,連府第也建得很是檢樸。
拓跋嗣待無雙如同上賓,派遣了兩個丫環服侍她的起居飲食,每餐俱是山珍海味,居室亦是高床軟枕。
而且拓跋嗣一有空,就會陪着無雙在城內游覽。
代京依恒山而建,恒山有北岳之稱,山勢雄奇,風光宜人。這一日,拓跋嗣又陪同無雙游覽恒山,兩人只帶了一名侍從,因此地是魏國國都,拓跋嗣十分放心,也不怕有人會将無雙劫走。
信步上山,只見青松翠柏,流水山石,頗為秀美,又與以險峻著稱的華山不同。
兩人走了沒多久,忽見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從山上下來,這少年雖然只帶了兩名随從,但氣度不凡,一見就知非凡人。
拓跋嗣一見這少年就臉色一沉。那少年也已經看見了他們,立刻笑嘻嘻地走過來,“哥哥,這位就是姚秦的公主嗎?”
拓跋嗣哼了一聲道:“關你什麽事?”他似乎極讨厭這個弟弟,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那少年也不以為忤,笑嘻嘻地道:“我叫拓跋紹,你就是無雙公主?”
無雙側身行禮道:“原來是清河王,我正是無雙。”
拓跋紹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無雙笑道:“是魏主最寵愛的小兒子,我雖然遠在長安,也略有耳聞。”
拓跋紹笑道:“略有耳聞,大概是聽說我一向胡作非為,荒唐胡鬧,連父親見了我也只能徒嘆奈何吧!”
無雙道:“清河王說笑了。”
拓跋紹道:“怪不得哥哥不帶你進宮,卻讓你住在齊王府,原來你長得這麽漂亮。”
無雙笑道:“我只是齊王的俘虜,住在齊王府也是理所當然。”
拓跋紹道:“我就不信哥哥沒有私心。他一定是看上你了,否則早該送你進宮。”
拓跋嗣本就極讨厭這個弟弟,此時聽他這樣說話,更是覺得此人面目可憎,居然會是自己的親兄弟。他冷冷地道:“你給我滾遠點,無雙公主是我請來的客人,你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無雙一怔,她與拓跋嗣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也看出拓跋嗣是個極能克制的人,頗有泰山崩于前不變色的大将之風,卻不知為何一見到拓跋紹就變得狂燥不已。
那拓跋紹也不生氣,仍然笑嘻嘻地說:“你叫我滾,好啊!我就滾。不過公主這樣漂亮,我也喜歡得很。我看不如我請母後為我到長安去提親,結成這門親事,也可使兩國息兵,即不兩全其美。”
拓跋嗣大怒,一拳便辟面向着拓跋紹擊去。他的反應如此之大,頗出乎無雙意料,她心道,以拓跋嗣的為人本不該如此沉不住氣,看來他一定是恨拓跋紹已極。
拓跋紹不退不避,也一拳向着拓跋嗣打去。兩人都只求傷敵不求自保,只聽得“通”地一聲,同時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拳。
兩人都退後一步,跟着的侍衛連忙想要拉開兩人,卻被兩人一腳一個踢得老遠。兄弟兩人便如仇人一般,你一拳我一腳打做一團。
無雙只覺得頗為好笑,她找了個大石,坐了下來,一邊拍手一邊道:“看看你們誰贏。”
她個性本就亦正亦邪,只覺得兄弟兩人為她打架是件頗為有趣的事,一點都沒有将他們勸開的意思。
兩兄弟下手絕不容情,都似恨不能将對方一下子打死。打了半晌,已經鼻青臉腫,鮮血長流。
侍衛才敢走過去,将兩人拉開,兩人都已打得沒力氣了,卻還是恨恨地瞪着對方,若是目光能殺人,一定已經将對方殺死了許多次了。
侍衛将拓跋紹強行拉走後,拓跋嗣仍然怒氣沖沖,雙手緊緊地握着拳頭,咬牙切齒。
無雙好笑地看着他,道:“你弟弟已經走了,你還生什麽氣啊?”
拓跋嗣道:“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一個雜種。”
無雙笑道:“你很讨厭他嗎?為什麽一提起他就那麽大的火?”
拓跋嗣默然,他本來怒火沖天,忽然之間便冷靜了下來,一冷靜下來,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他道:“我們回去吧!”
無雙暗暗稱奇,這拓跋嗣的個性如此矛盾,益發讓她不敢小觑,她心道若是讓拓跋嗣繼承了帝位,魏國的強盛只怕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