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七節
無雙與拓跋嗣同時看見天上飛着的一對孤雁。
雁的頭頂中都有一束白色的羽翎,如同白發。那對雁離群飛翔,似不屑與群雁為伍。雁唳西風,其境甚是蕭瑟。
未央宮外遍植的黃花都紛紛開放了,全無宮人在此走動,這宮雖然也在魏宮之中,卻又似離群索居,不與衆人為伍。
如此蕭瑟的情形,連無雙看了都心寒,她道:“為何連宮人都沒有?”
拓跋嗣嘆道:“奶奶誰也不願意見,每日只有一名宮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而已。”
他大聲道:“嗣兒向皇祖母請安。”他的聲音甚是清朗,在空曠的宮宇間深入淺出,游離不定,更增了一絲蕭瑟之意。
過了半晌,才有一個老年的宮娥蹒跚着走出來。
拓跋嗣對那老年宮娥甚是客氣,連忙恭身行禮道:“曹婆婆,嗣兒向皇祖母請安來了。”
那宮娥擡起昏黃的雙眼,怔怔地看了拓跋嗣半晌才道:“是齊王來了,老奴給您請安了。”她搖搖晃晃地就要下跪。
拓跋嗣連忙扶住她:“曹婆婆不要客氣,皇祖母可安好。”
曹宮娥咳嗽了兩聲,“太後貴體欠安,不見人。”說罷就要轉身回宮。
拓跋嗣連忙拉住她:“曹婆婆,我有急事見太後,請給通報一聲。”
曹宮娥道:“太後剛傳的懿旨,說今天誰都不見,我通報也沒用。”
拓跋嗣忙道:“嗣兒這件事一定要今天禀報,過了今天就太遲了,請婆婆無論如何通報一聲。”
曹宮娥翻着白眼,很不奈地道:“讓我通報是沒問題的,但就算通報也沒用啊,皇上來了太後也不見的。”
拓跋嗣道:“求您,無論如何也要通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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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曹宮娥似極為不滿,但總算勉勉強強道:“好了,我就進去通報一聲。”
她蹒跚着向宮內行去,一邊走一邊還唠叨不休。無雙笑道:“你們這裏還真有趣,奴才比主子的架子還大。”
拓跋嗣道:“她是跟着太後從娘家來的,從小看着太後長大,誰都敬她三分。”
過了半晌,那曹宮娥才慢騰騰地走出來:“太後說了,她不見人,有什麽事改天再來吧!”說罷,但又要轉身回宮。
拓跋嗣急道:“但這件事很是緊急,我一定要見到太後。”
曹宮娥道:“太後不見你,我也無法,齊王還是請回吧!”
拓跋嗣眉頭微皺,轉頭去看無雙,無雙嘆道:“看來真是無雙命苦,齊王也不必勉強了,就讓無雙嫁給清河王吧!”眼中清淚漣漣,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拓跋嗣心中不忍,他本是一個極冷靜的人,但不知為何,見到無雙後就時時牽挂着她,只覺得若是讓無雙嫁與清河王實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不若嫁給自己的好。這種念頭一生出來,便一下子變得極端強烈。
他一把拉起無雙,向着未央宮內奔去,這宮中本也沒有什麽侍者,曹宮娥雖然急道:“齊王,你這樣沖進去,太後會責怪你的。”卻因為年老體衰,完全無法阻攔他。
拓跋嗣頭也不回道:“曹婆婆,真對不起你,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重要,我一定要現在就見太後。”
兩人奔入未央宮,只見宮中挂着極厚重的窗簾,将陽光都擋在外面,雖然外面天清氣朗,這宮內卻甚是黑暗。
一道布幔從屋頂一直垂到地面,布幔之後隐隐現出一榻,榻上似乎卧着一個人。
拓跋嗣在幔前跪下道:“嗣兒向皇祖母請安。”
布幔後的人“哼”了一聲,道:“嗣兒,你好大膽,居然敢闖宮。”
那人一開口說話,無雙心裏就是一動,這太後說話的聲音為何與皇後如此相似?
拓跋嗣道:“只因此事萬分緊急,關系嗣兒的一生,若是今日見不到皇祖母,一切就太晚了。”
太後似乎冷笑了一聲道:“什麽事如此重要?”
拓跋嗣道:“這位是姚秦的公主無雙,是嗣兒帶回代京的,為的就是交換被劉勃勃帶走的饕餮獸。但皇後卻要強迫公主嫁與清河王,此事關系甚大,若是姚秦因此而牽怒于魏國,不願交還饕餮獸,卻該如何是好?”
太後淡淡地道:“饕餮獸雖然神異,但以我魏國之強盛,就算沒有了它又如何?”
拓跋嗣微微皺眉:“饕餮獸到底是神器,如今群候争戰,多是想得到神器之一,難得我們魏國得天獨厚,”
太後喝道:“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拓跋嗣似也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道:“無論如何,公主是嗣兒帶來的,嗣兒一定要保證公主的安全。”
太後嗤笑:“就算是嫁給你弟弟,也未必就不安全。”
拓跋嗣道:“可是公主并非心甘情願,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豈非被別國的人笑話。”
太後默然,半晌才道:“你這麽心急,只怕不只是為了魏國的體面,難道你也喜歡這個姚無雙。”
拓跋嗣一怔,吱唔不語。
太後笑道:“果然如此,你與你弟弟什麽事都要争,連女人也要争。”
拓跋嗣皺眉道:“他又如何與我相比,他是,他是,”
太後道:“他是什麽也輪不上你評價,即是皇後已經許下了婚事,若我再從中作梗,倒顯得我故意與她相争。”
拓跋嗣臉現不屑之色:“她又如何與您想争,論地位您是太後,她是皇後,論出身,她是她是,”他遲疑不語。
太後淡然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談這件事。”
拓跋嗣道:“太後一向疼愛嗣兒,嗣兒也從無所求,這一次,是嗣兒唯一的請求,請太後看在我死去的母親的份上,幫嗣兒這個忙吧。”
太後忽然一笑:“既然這個女子對你如此重要,我倒有個計較,你與紹兒一向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若是你們真地愛這個女子,得到這個女人的那個人就要主動放棄太子之位。”
拓跋嗣一怔,放棄太子之位,這對于他來說,實在是損失太大。他躊躇不語,不由地望向無雙,見無雙一雙妙目也幽幽地望着自己,他雖然心下遲疑,但被無雙的雙眼一瞧,便下意識地道:“嗣兒願意放棄太子之位。”
太後莞爾一笑:“你倒是個癡情種子,若是你弟弟也願望為了這個女子放棄太子之位,那麽你們兩個就得比試三場,誰若能勝出兩場便可得到這個女子,而輸得一方則得到太子之位。”
拓跋嗣咬了咬牙,“好,我願意。”
太後道:“你考慮清楚,若你真地放棄了太子之位,你母親可就白死了。”
拓跋嗣眼圈一紅,“嗣兒自知不孝,辜負了亡母的一翻心意,我,我”他心裏端是委絕不下。
無雙雖不知他母親為何而死,但一見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經開始遲疑,她索性以退為進,道:“齊王千萬不可如此,江山社稷重愈泰山,無雙只是區區女子,又如何能夠與江山社稷相提并論。”
她哽咽道:“還是讓無雙嫁給清河王吧,以免徒生事端。”
拓跋嗣見無雙如同梨花帶雨般,心中大是不忍,将心一橫道:“嗣兒日後到了地下自會向母親請罪,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主嫁給他的。”
太後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等候消息,若是紹兒也一樣選擇這個女子,我便會安排你們比試的事情。”
拓跋嗣遲疑地看着無雙。
太後道:“你不必擔心,她在我這裏,沒有人敢為難她。”
拓跋嗣又施了一禮,退出未央宮。
太後冷笑道:“他已經走了,你不必再演戲了。”
無雙眨了眨眼睛,“太後在說什麽?無雙聽不懂。”
太後冷笑道:“你的一翻做作無非就是讓嗣兒為了你而甘心放棄帝位,你騙得了嗣兒,卻騙不了我。”
無雙笑道:“太後果然和皇後一樣的聰明,只是我卻有些奇怪,太後剛才的安排,似乎就是唯恐自己的兩個孫子不自相殘殺。我是秦國的人,不安好心,理所當然,太後是兩位王爺的祖母,為何也不安好心?”
太後冷冷地道:“你的話太多了,又聰明話又多的女子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無雙笑道:“太後不會也想割下我的舌頭吧?”
太後拂袖而起,向着內室而去,一邊走一邊道:“你就呆在這裏,不要想玩什麽花樣,也不許離開,若是你左腿走出這個門,我就砍斷你的左腿,右腿走出這個門,我就砍斷你的右腿。”
無雙笑道:“要是雙腿一起走出去呢?”
太後冷笑道:“兩個腿都沒有的美人,不知道他們還會否争着要。”
無雙笑道:“太後請放心,結果沒出來以前,我是不會離開的。”她心裏暗道,太後分明極痛恨自己的兩個孫子,這根本沒有道理。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太後與皇後極為相似,相似得簡直就象是一個人一樣。她很想看一看布幔後的太後是什麽樣子,但她也知道此時萬萬不可如此。
她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只覺得未央宮一下子便安靜地如同墓地一般。聽得窗外一聲雁唳,她不由擡起頭,原來正是那雙孤雁。
她心裏便不由地憂傷起來,流火,已經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到底如何了?為何到現在都沒有來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