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節

那迦之城在哪裏?

在大海的深處。

碧波萬傾,你不會迷路嗎?

不會,只要向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尋找,就一定會找到。

但璎珞已經死去很多年了,無欲城也沉入大海很久了,也許再也無人能夠找到它。

只要靠近她,我就會感覺到她的氣息。就算是沉入大海最深的地方,我一樣會潛入海底去尋找。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無論時光過去多久,山無陵,江水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我亦不會改變。

風起了。

無雙看見野菊花淺紫色的花瓣在天空中無依無靠地飛揚。

北方的大山逐漸隐入地平線下,雁群随着他們向東南方行去。

夜間已經不再能見到大火星,已經是秋天了嗎?

當紫羽的翅膀收起來時,她的眼睛就會變回黑色。當她的眼睛變回黑色後,她便如同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一樣,羞澀沉默,略顯憂傷。

如非必要,她從不輕易開口,她的眼光也很少會停在流火身上。

她更多地注視路上的行人,路邊的樹木,天上的白雲,有時實在無處可看時,便會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無雙想,其實她是刻意地避開流火吧!

毫無疑問,一百年前,她必也是愛着流火的。那麽在她的深心中,是否也同樣痛恨着璎珞?

該是什麽樣的愛與恨,一百年的時間都無法磨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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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記得第一次見到紫羽的情形,當她看着她時,那樣複雜的眼神,那是愛還是恨呢?

然而無論是愛或是恨,都與她無關,她不是璎珞,她是無雙。

自離開魏國後,她只要閑暇無事,便會試着吹一吹囚牛笳。誰都知道笳上有神奇的力量,然而無論她怎麽試,都無法象拓跋紹般,吹出可以控制人的音樂。

只要想到拓跋紹,她便仍然覺得悲傷。岑昏,他必自以為是神,可以操縱別人的命運。她第一次真正地被激怒了,雖然她自幼出家,也甚少産生嗔念,但這一次,她認認真真地想殺生,她不管他是什麽人,這樣傷害別人的人,是不應該留在這個世上的。

遠方出現一座大城,人們的衣飾漸都,詢問了路人,知道那便是燕國的首都中山。

無雙騎在一匹瘦馬之上,紫羽跟在她身後。流火則在很遠地前方,他從不回頭張望,然而只要無雙一停下來,他便必然也停下來等待。無雙知道他雖不曾用眼睛看她們,可是他卻谙知她們的一舉一動。

無雙便不由地覺得溫暖,這個看似懶洋洋的少年人,其實是很可以依賴的。

城外不遠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寺院,橫篇上題着:伽藍寺數字。

無雙自從離開長安後就不曾禮佛,想到自己這個尼姑不僅沒有落發,而且還心存殺念,且經常機關算盡,暗害別人,若是師父鸠摩羅什知道了,不知會做何想。

那馬似也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居然信步向着伽藍寺而去。

她也不知控制,任由瘦馬帶着她向寺院行去。

才到寺門前,卻被幾個身着錦衣的侍衛攔住了。一名侍衛道:“侍中夫人在這裏上香,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無雙見那幾名侍衛衣飾甚是華貴,想不到一個區區的侍中夫人也可以有這麽大的排場。

她也不想多事,便拉馬打算離開,忽見又有一騎車馬行來,居中是一輛四馬拉着的車,馬車全是沉香木所造,車還未到,空氣之中已經多了一股芬芳。

無雙心道,這燕國果然是富庶之地,光看這馬車,在其他國家,恐怕連皇後也坐不到呢。

紫羽一見那馬車,便皺起了眉頭,她輕輕一拉無雙,低聲道:“我們退後一點。”

其時已經聚了一些路人在旁邊看熱鬧,無雙與紫羽隐入路人之中。

那馬車亦是向着伽藍寺行來,幾名侍衛互視一眼,一名領頭的便走上前去道:“請夫人回去吧!侍中夫人今天在這裏禮佛,誰都不可進去。”

那趕車的道:“你好大膽,居然敢攔阿絲黛夫人的車。”

領頭的侍衛道:“小人當然不敢攔夫人的車,但侍中夫人已經明确交待過,她想單獨在佛前上香,不可令人打擾。若是小人放了夫人進去,侍中夫人責怪下來,小人擔當不起。”

趕車的冷笑道:“你莫要一口一個侍中夫人,難道我們夫人便不是侍中夫人了嗎?蘭夫人能進得香,如何我們夫人便進不得香。”

侍衛道:“這是侍中大人家中的事,小人們也不知究竟,小人只是盡自己的本份罷了。”

那趕車的道:“我們夫人今天就要進香,你對蘭夫人盡了本份,就是對阿絲黛夫人不忠。不管怎樣,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進去。”

那侍衛道:“若是你們要硬闖,那小人只有得罪了。就算侍中大人要怪罪小人,砍了小人的頭,小人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趕車的便一揮馬鞭,似要将車趕入寺中。

雖然那寺門甚闊,但禮佛之人,心存敬畏,自然是在山門外便會下車,徒步進去,有更虔敬者,則會徒步而來,或者三五步便是一拜。那夫人居然如此倨傲,無雙不免生出了一絲好奇,心道,這夫人不知是什麽樣子?看情形,兩位夫人都是侍中的妻子,想必在家中便不合了。

山門前的侍衛則紛紛抽出了腰間的佩刀,似乎如果對方硬闖,但要兵戎相見一般。

無雙笑道:“真有意思,才一到燕國就有熱鬧看。”

紫羽卻道:“這個阿絲黛夫人好象有點問題。”

無雙道:“什麽問題。”

紫羽皺眉道:“她的車上有妖氣,而且這妖氣看起來很熟悉。”

便在此時,忽聽寺內一個丫頭道:“你們在幹什麽呢?快收起刀,夫人出來了。”

那幾名侍衛連忙收刀回鞘,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麗人被一名青衣小寰扶着,從寺內走出來。那夫人長得極美,卻臉色蒼白,眉頭微蹙,神情頗為憂郁。

她極是柔弱,被丫環攙扶着,亦是弱不經風。

無雙道:“這夫人真漂亮,不知那車中人如何,一定也是美人,要不然如何與夫人争寵。”

紫羽撇撇嘴:“漂亮是漂亮,只是那麽弱,連走路都要人扶,恐怕活不長久。”

無雙笑道:“這樣的美人,才能引起男子的憐愛。”

紫羽道:“你又知道?”

無雙道:“父皇宮中的嫔妃衆多,她們争起寵來,手段用盡,我怎麽會不知道。”

紫羽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顯得弱一點?”

無雙笑道:“我又不和人争寵,為什麽要刻意假裝?”

紫羽道:“也許你弱一點,流火會更喜歡你。”

無雙微微一笑:“可惜他喜歡的人不是我,是璎珞。”

紫羽淡淡地道:“有什麽不同?”

無雙道:“自然不同。璎珞是璎珞,我是我,怎麽可以混為一談。”不過她知道再怎麽說,紫羽也不會懂,在他們的眼中,她根本就是璎珞。

那馬車簾輕輕掀起來,車內果然也坐着一個麗人,然而無雙和紫羽一見到這位阿絲黛夫人,卻一下子都愣住了。

阿絲黛夫人道:“大姐也來禮佛嗎?真是湊巧。”

那蘭夫人道:“二妹也來了,怎麽沒在府中服侍相公?”

阿絲黛笑道:“大姐不在,小妹怎敢簪越?就算要服侍相公,也要大姐許可才成。”

蘭夫人微微冷笑:“二妹真會說笑,府中事務繁多,愚姐又自幼體弱,許多事情都有賴二妹替我分擔。我感激還來不及呢!還說什麽許可不許可?”

阿絲黛笑道:“府中的事,小妹自然不敢放松。大姐體弱,還是快快回去休養,若是有個什麽閃失,這些奴才怎麽擔當得起。”

蘭夫人淡淡地道:“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裏有數,不敢有勞二妹費心了。”

阿絲黛笑道:“我也是關心大姐,說起來大姐也嫁給相公很多年了,一直沒有生養,若再不靜心休養,只怕不能替相公留後了。不過大姐也不必擔心,小妹身體一向很好,就算大姐不能有所出,小妹也必然會替相公生個一男半女,不會使慕容家就此絕後的。”

蘭夫人被她一番話說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一直沒有子嗣本就是她最大的心病,如今這二夫人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叫她難堪。她怔了半晌才道:“有勞妹子關心,愚姐先回府了。”

一個侍從趕了一輛馬車過來,蘭夫人上了車,馬車向着城中行去。

那阿絲黛夫人神色甚是得意,昂着頭進了伽藍寺。

待阿絲黛夫人進去後,無雙才道:“難道天下真有那麽相象的人?”

紫羽道:“并非相象,根本就是一個人。”

無雙道:“你怎麽知道?雖然我只見了我師母一面,雖然她們兩人的相貌完全一樣,但師母個性溫和,和這個阿絲黛夫人一點也不象。”

紫羽道:“不僅相貌一樣,而且她們身上的妖氣也是一樣的。就算是雙生姊妹,身上的妖氣也不會相同,如果妖氣相同,就必然是一個人。”

“妖氣?你說我師母是個妖怪?”

“我不會看錯的,你師母一定是個妖怪,你忘記她曾經射過我一箭,普通的人怎麽可能射出那樣的箭。”

無雙皺眉道:“師父是個聖僧,确也聽說許多妖怪打他的主意。但如果龜茲公主是個妖怪,為何這麽多年,師父都可以無恙。”

紫羽道:“也許是你師父佛法高深,妖怪無從下手,也許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無雙默然,如果阿絲黛夫人真是龜茲公主,她既然沒有死,為何不回長安去找師父呢?

紫羽道:“別想了,先進城吧!”

只見城頭一輪落日,紅似鮮血。幾只飛鳥忽地四散驚起,于落日之中,如同是一群倉皇奔逃的剪影。

無雙心裏一動,不詳之兆,這城要發生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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