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寨
第二日一早,由肅羽駕車,馬車沿山路而上,行了小半日,眼前忽然出現一片桃花林,枝頭花開正盛,風中落英飛舞,地上芳草萋萋,馬車行在其中,如同進入粉色霧海。
“這片桃林,還真有點《桃花源記》的感覺。”洛尋風撩起車廂窗簾,将頭探出車窗欣賞美景,眼見着有花瓣随風飄落,他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花瓣。
“當然,跟你說了,出雲寨就是片世外桃源啊。”阿睿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洛尋風看向車前,看到肅羽瘦削的背影,青年正在專心趕車,目不斜視。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将洛尋風掌心的花瓣吹起,向前吹去,就在經過肅羽身側的時候,青年忽然斜伸出手,就像下意識一般,将那花瓣輕巧握住。他微微收回手,攤開手掌,很快,那花瓣又被風吹了起來,肅羽放下手,扭頭向後看了一眼,他仍是一副淡然表情,蒼白卻俊俏的面容與四周的桃花相互映襯,就這麽撞進了洛尋風的眼簾。
春光明媚,人面桃花。
洛尋風只覺心頭漏跳一拍,一時竟有些發怔。
倒是肅羽先收回了目光,洛尋風在他扭頭間,看到他耳尖微微有些發紅。
“你笑得好奇怪。”阿睿看着坐回車廂裏的洛尋風,挑着眉道。
“有麽?”洛尋風摸了摸下巴。
馬車行出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出現田間地頭、房屋人家,出雲寨終于到了。
阿睿開心的沖到車頭,給肅羽指路,馬車彎彎繞繞,最後停在了一個院落門口,院中正傳來少年們朗朗的讀書聲。
“阿爹、阿娘,我回來啦!”阿睿跳下馬車,沖進了院子。
讀書聲停下,一群少年的臉出現在院中屋子的窗口,互相擁擠着,朝院中看來。
一個身穿長衫、長相斯文的中年男子從屋中走了出來。緊接着,又有一個中年婦人從後院跑來。
“阿睿!”兩人見到少年,幾乎喜極而泣,上前和他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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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門那麽久,除了一開始來了封信,這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書信了,娘都快急死了。”婦人抹着眼淚道。
“哎,我就說他不會有事吧,你就會瞎擔心。”中年男子說得平淡,卻也偷偷伸手抹了下眼角。
阿睿和爹娘相擁了好一陣子,這才想起門口的洛尋風和肅羽,趕忙将二人迎進院子。
“爹、娘,這是我在外面認識的朋友,風大哥、肅羽哥哥,他們倆對我可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婦人一聽,頓時摸着阿睿肩頭問道,“你在外面遇到危險了嗎?”
“有驚無險,”阿睿笑道,“先讓我的朋友們進屋坐下再說吧。”
“對對,兩位公子遠道而來,又是阿睿的救命恩人,我先在此謝過,請随內人進屋休息。我先去把學生們放了,稍後詳敘。”中年男子對洛尋風和肅羽拱手道,兩人趕忙也拱手回禮。
洛尋風向肅羽身邊湊了湊緊,小聲道,“這個臭小子原來還知道我是他救命恩人,我還以為他眼裏只有你呢。”
“……”肅羽有些無措的看向洛尋風,卻見他只是一副開玩笑表情。
……
就這樣,幾人在阿睿家的客廳坐下,阿睿的娘沏了茶、端了糕點上來。
阿睿的父親,是寨裏唯一的秀才,名為上官景亭,在寨裏擔任了教書先生一職。
阿睿将自己在山下遇到的事情和父母說了,把他娘心疼壞了。上官景亭則在一旁向洛尋風、肅羽連連道謝,并邀請他們在家中住下養傷,洛尋風沒有過多推辭,接受了上官景亭的邀請。
洛尋風和肅羽在上官家的偏院放好行李,阿睿提出帶他們去見一見寨中聖女,也就是他姐姐。
三人于是出了門。
“我姐姐自從擔任聖女,便住在寨中中心位置——白仙閣裏了,就是那座樓。”阿睿伸手朝斜上方指去,在山腰處有一座占地不小的木質樓閣,外觀古樸卻又不失華麗,遠見似有盤蛇雕于飛檐翹角之上。
剛才馬車走得急,洛尋風這時才細細觀賞起出雲寨的風光。整個寨子依山而建,錯落的木屋瓦房,因為山形而上上下下分布,寨子一側,成片的農田剛剛播下春種,還只有一些淺淺的青苗,寨中道路縱橫、有花有草,景色宜人。
一路上,時而有人和阿睿打起招呼,有些是漢人打扮,有些則是外族打扮,布衣刺繡、頭纏布巾、穿戴銀飾。
阿睿解釋道,出雲寨其實是個混居的寨子,有不少自有的習俗。就比如,寨中少年滿十六歲後,可以獨自下山游歷一段時間,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開闊眼界、鍛煉膽識。阿睿便是因此在三個月前下山的。
正說着,就見兩個扛着鋤頭的年輕男子并肩走來,在一個岔口,轉彎下到田裏,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一只小黃狗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們身後。
忽然,略高一點兒的男子拉起另一個男子的手,放在臉側貼了貼,又拽到嘴邊親了下他的手指,另一人有些害羞的抽回手,兩人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甜蜜。
洛尋風挑起眉頭,肅羽臉上也露出微訝的表情。
“那是龔家兄弟。”阿睿對兩人道。
“兄弟——?”洛尋風拖長了尾音。
“不是親兄弟,而是‘契兄弟’,就是兩個締結婚約的男子。”阿睿解釋道。
“唔,以前曾聽說過閩中地區男子可以締結婚約,沒想到你們出雲寨也有這等習俗。”洛尋風饒有興趣的摸起了下巴,他瞥了肅羽一眼,見肅羽表情又恢複了一貫的沉靜,微低着頭,視線正盯着對面兩人腳邊的小黃狗。
就在這時,前方田間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牛瘋啦!”
就見一頭耕牛忽然撒開四蹄狂奔起來,身後趕犁的人拖拽不及,一跤摔在地上,牛便拖着鐵犁向路上沖來,一路塵土飛楊,眼見着就要撞到路邊的一個年輕女子。
女子滿面驚恐,呆立當場,眼見着就要被狠狠撞飛、非死即殘,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青色人影倏然而至,兔起鹘落間,女子已被那道人影帶離原地,落到一丈開外。
耕牛一個轉頭,繼續向女子那邊沖去,卻見又一道黑色身影躍至耕牛身後,一把拉起犁上的缰繩,用力後扯。耕牛感到阻力,奮力向前掙紮,那蠻力本是幾人也拉不回頭,孰料竟然寸步未行。
在它身後拉住缰繩的正是肅羽,只見青年低喝一聲,身體後傾,臂力陡增,臂上肌肉透過衣衫輪廓盡現,那耕牛發出“哞”的一聲,竟一下被拽翻在地。肅羽袖中彈出匕首,出手如風,斬出一段缰繩,在牛還未翻身而起之前,朝它四蹄抛出缰繩一繞一收,那牛便以四蹄倒攢之式被牢牢束縛了起來。
從拽住耕牛到将它收服,只花了片刻時間。
“肅羽!”洛尋風放開懷中女子,快步來到肅羽面前。
阿睿也跑了過來。
肅羽問洛尋風道,“少爺,你沒事吧?”剛問完這句,他忽然擡手捂住嘴悶咳了兩聲。
“我哪會有事。”洛尋風道,說着抓起肅羽的手,見他手掌上已勒出深深的血印,洛尋風瞪了他一眼,又見他額頭一層細汗,不由皺眉道,“讓你最近不要動武,你偏不聽,你覺得我會對付不了一只蠻牛嗎?”說着,将一股內力自肅羽手腕渡了過去。
“肅羽知罪……”青年想要抽回手,卻被洛尋風抓住手腕不放,還用力捏了捏。
“肅羽哥哥,你還好吧?”阿睿在一旁問。
“無妨。”肅羽對他道。
“小女子謝過兩位公子救命之恩!”這時,剛才被救的女子也小心翼翼的繞過在地上掙紮的耕牛,來到幾人面前道謝。她看起來也就二八年紀,顯得有些驚魂未定,一雙好看的杏眼在洛尋風身上流連了片刻。
另一邊,耕牛的主人以及周圍其他一些人也圍了過來,一幫人圍着誇贊洛尋風和肅羽。那主人看着地上的牛,苦惱如何将牛運回。
“喂,你為什麽沒好好看住你的牛?如果剛才不是肅羽哥哥他們,就要出人命了!”阿睿沖牛主人道。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連連道歉,“田裏生了鬼傘菇,被牛誤食了,這才會發瘋的。”
“鬼傘菇是什麽?”洛尋風奇怪道。
“鬼傘菇是我們這片山上常見的一種毒蘑菇,黃褐色、形狀像把小傘,動物如果誤食,便會發瘋發狂,但是一般不會致死,多灌點水,過個半天,便能恢複。我們平時一旦在寨裏發現鬼傘菇,就會及時除掉。”牛主人解釋道,他再次向衆人道歉,“這次是我大意了,對不起幾位了!”
……
小小的插曲之後,洛尋風等三人終于來到了白仙閣門外。
還未進門,便見門口通道兩邊滿是綠葉紅花,那花沒什麽香氣,但卻紅得純粹,花形圓潤,花瓣層層疊疊,花蕊黃黃嫩嫩,襯在花的中心,白仙閣門口貼着一副對聯,“雪裏開花到春曉,笑迎枯草吐翠時”。
“這是耐冬花,是茶花的一種,一開能開半年,在白仙閣門口種了好多年了。”阿睿對兩人道。
他領着兩人向閣中走去,這時,一個蠻橫霸道的聲音從閣中傳了出來,阿睿一聽,便拉住洛尋風和肅羽,貼着牆邊在門外偷聽起來。
“女子不外嫁,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前任聖女仗着幫寨子向聖/上成功進貢,打破了這個規矩,結果去年玉米大減産,就是老天爺給的警示!你若還想一意孤行,到時候害了寨子,恐怕你以死謝罪都不行!上官月,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
“女子不外嫁?這又是哪門子習俗?”洛尋風小聲問阿睿。
阿睿眼睛望着白仙閣門口,身側拳頭緊握,眉間帶着戾氣,道,“本來寨子裏是有這個規矩的,說是女子外嫁會給寨裏帶來不幸。但是前任聖女力排衆議,讓大家同意,只要想要娶走寨裏姑娘的男子,和姑娘一起進到赤瞳所在的山洞,活着穿過山洞,就是得到了赤瞳的認可,便可将姑娘娶走。此舉一出,吓跑了幾個男子,可見不是真愛。最後只有兩對男女進到洞中,也都通過了赤瞳的考驗,下山而去。其中一對已經離開了二十多年了,還有一對是去年剛離開的,正好是姐姐上任前夕,那個女子還是姐姐的好朋友。裏面說話的那個是出雲寨的寨主柴坤,他上任以來,總是和聖女不對付,覺得聖女壓在他頭上了,前任聖女他不敢惹,現在想趁姐姐剛上任來找麻煩。”
正說着,閣中響起了一個清麗而堅定的女子聲音,“柴寨主,讓赤瞳來判斷女子是否可以外嫁,是已經得到大家認可的,不是你說廢除就廢除的。”
“赤瞳、赤瞳,如果它真能代表天意,就讓它再證明一次給我們看!”柴坤拔高聲音道。
“沒問題!明晚春祭過後,後天白天,我就在寨中所有人面前舉行占蔔,讓赤瞳選擇是否繼續做女子外嫁的判定。”
“若那赤瞳與你不是一條心,我看你就當場卸任吧!”
“柴坤,你不要太嚣張!阿月是天選聖女,除了她,赤瞳不會再認同任何人的!”又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哼,紫鳶,你現在幫着上官月,以後有你哭的!如果還能找到馴服赤瞳的人,上官月,你就等着讓位吧!”柴坤冷笑道。
“!!!”阿睿終于按耐不住,握着拳頭就向閣內沖去。
柴坤正帶着幾個手下氣勢洶洶的走出門外,和阿睿撞了個照面,幾人瞥了阿睿一眼,趾高氣揚的經過他身邊,阿睿眼中的怒火簡直要燒起來,這時,上官月的聲音傳來,将阿睿的理智喚了回來。
阿睿朝廳裏一看,開口叫道,“阿姐、紫鳶姐姐!”
廳中,一個女子穿着一身廣袖白裙,長發半披,額前帶有銀質雕花額飾,白裙細看之下有精致的銀色刺繡暗紋,低調而又華麗。她面容和阿睿有幾分相似,長相卻更加水靈,顯然就是上官月了。
另一個女子則是普通少女打扮,穿着淡紫色衣裙,五官也頗為秀麗,應該就是阿睿口中的“紫鳶姐姐”。
“紫鳶姐姐,你怎麽也在這裏呀?”阿睿問。
“我來看阿月,帶了些豆沙餅過來。沒想到就遇到柴坤那個混蛋來找事,氣死我了!”紫鳶掐着腰道。
“沒事,只要後天赤瞳在衆人面前占蔔出好結果,就一定能堵住柴坤的嘴,我絕不會讓師傅好不容易給大家争取到的自由機會倒退回去。”上官月薄唇輕抿,神情中帶着倔強。
“呵,不讓女子外嫁,估計是你們寨子創立初期,為了維持人丁繁衍定下的規矩,久而久之,就傳成了神乎其神的災難說。”洛尋風這時在一旁忍不住抱臂道。
“這兩位是?”上官月問。
阿睿忙不疊的做了介紹。
介紹到紫鳶時,阿睿道,“紫鳶姐姐有個孿生姐妹,叫丹鳳,丹鳳和紫鳶長得可像了。丹鳳姐姐的相公就是外面的男子,他們兩人就是去年經過赤瞳考驗,離開了寨子,我記得我下山歷練前,丹鳳姐姐正好回來探親是吧?”
“是啊,”紫鳶笑道,“她在外面過的很好,和姐夫很是恩愛呢。”
“丹鳳姐姐現在還在嗎?”
“早就走啦。”
“啊,不然可以讓肅羽哥哥他們看看我們的寨中雙花呢。”阿睿遺憾的道。
阿睿見到姐姐,免不了一番撒嬌,上官月對兩人又是一番感謝,幾人寒暄片刻,眼看到了午飯的點兒,上官月自從當了聖女,大部分時間坐鎮白仙閣,阿睿便告辭了姐姐,準備回家,紫鳶也一起離開。
“紫鳶姐姐,明晚春祭,你記得把那壇桃花酒帶來哦。”阿睿一邊走一邊對紫鳶道。
紫鳶一怔,問,“什麽桃花酒?”
“就是你去年釀的那壇啊,你答應今年春祭的時候帶給我喝的。”阿睿道。
“哦,我想起來了。”紫鳶笑了笑,伸手刮了下阿睿的鼻子,道,“你年紀這麽小,饞酒倒饞得厲害。”
“我已經不小了!不小了!”阿睿跳腳。
……
回到上官家,阿睿的娘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肴,就等幾人回來吃飯。
席間,洛尋風搛起一道油炸的白色食材,定睛一看,那食材竟是條蟲子,長約半指,身上分成一截一截的紋路,長相如放大的蛆蟲一般,他頓時頭皮一麻,幾乎幹嘔了一下,筷子一松,那蟲子便掉到了桌上。
“哈哈,風公子莫驚,這乃是竹蟲,長于竹子之中,油炸竹蟲是我們這裏的特色菜,你別看這蟲子長得可怕,炸過吃起來可香可脆了。”阿睿的娘在一旁笑着解釋道。
“是啊,風大哥你嘗嘗看!”阿睿說着搛了一大團竹蟲放于洛尋風碗中。
洛尋風盯着碗中看了一眼,慌忙用筷子搛出一根竹蟲,半放半扔進肅羽碗中,別開視線道,“你嘗嘗吧。”
只見肅羽默默将那根竹蟲搛入口中,發出了輕微的咀嚼聲。
“味道如何?”阿睿湊過頭去問。
肅羽咽下口中食物,點頭道,“好吃。”
“……”洛尋風環顧席間,卻見阿睿、阿睿爹、阿睿娘都紛紛搛起竹蟲,放入口中,一時間席上只聽得咀嚼竹蟲的聲音。
洛尋風一手覆額,心想,這飯,是沒法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這章偏過渡章節,索性把相關內容全寫了,有不少伏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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