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反擊

第二日一早,洛尋風是被朗朗的讀書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上官家的學堂已經開課了。

肅羽不在屋裏,客廳桌上擺着碗筷,飯菜被碗倒扣着,顯然是在等他醒來。

洛尋風披了外衫,推門出去,屋外春光明媚,一眼望去房屋錯落、綠樹遍地,肅羽正在小院的衣架旁晾衣服,他把這兩日兩人穿的衣服全洗了出來。

見洛尋風出來,他趕忙停下手中的活,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迎了上去。

“少爺早。”肅羽逆光向洛尋風走來,他今日穿了身藏青色的窄袖長裾便袍,卷起的袖子露出他線條好看的小臂,簡潔的長衫顯得他身形颀長,挺拔玉立,緊束的腰帶勾勒出他勁瘦的腰線。

“早啊,你這麽早就起來洗衣服了?”洛尋風笑了笑,張開雙臂,讓肅羽幫他整理衣服。他低頭便能看到肅羽被陽光照亮的發旋和耳後白皙的皮膚。

一瞬間,洛尋風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自己和肅羽又回到了溪林村的小院,這是他們在小院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等此間事了,我們回蘇州吧,我買的其中一間宅子靠近一個私塾,每天也能聽到學子的讀書聲。”洛尋風忽然道。

肅羽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頓,繼而道,“少爺不怕每天被吵得睡不着嗎?”他系好洛尋風的衣帶,直起身子又幫他理了理衣領,微低的頭掩住了面上的表情,語氣卻帶着些诘趣。

“我哪有那麽貪睡,”洛尋風勾起嘴角,“還不是因為……”他頓了下。

肅羽擡頭,眸光澄澈。

“還不是因為有個護衛睡得安穩些。”洛尋風邊說邊扭開頭。他見院中木盆裏還有件黑色的衣服未挂,便走了過去,剛彎下腰,肅羽便沖了過來。

“少爺,我來!”肅羽搶先拿起衣服,洛尋風看到他的耳尖在陽光下泛着微紅。

最後晾起的是件夜行衣,還好因為肅羽的衣服基本都是黑色,幾件一起晾在院子裏并不顯得突兀。

洛尋風看着他把衣服挂好拉平,忽然發現衣服的肩膀處有一些隐隐的痕跡沒有洗掉,像潑灑的泥點,泛着黃褐色,因為是黑衣,若不是正好在陽光下,應該是看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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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洛尋風伸手指向那裏。

肅羽面上有些尴尬,“這塊不知是什麽時候沾到的,怎麽洗也洗不掉,反正……只是夜行衣。”

洛尋風點了點頭,不再深究。

兩人回屋用過飯,還沒來得及收拾,院外傳來了上官睿的聲音——

“肅羽哥哥,風大哥,請你們幫我!”

只見阿睿帶着幾個少年站在院外,面色凝重,神情義憤填膺。

“怎麽回事?”洛尋風問。

“你看!”上官睿舉起一張透紅的信紙。

洛尋風接過一看,那信紙上乃是印了個血手印,并有一段話——

“聖女逆天,有違祖法,天怒人怨,大難将至,速速讓位,免遭天譴”。

信上的字是用書本裏的鉛字剪貼而成,并非手寫。

“這是哪兒來的?”洛尋風一邊将信紙遞給肅羽,一邊蹙眉問。

“今早有人貼在白仙閣門口的柱子上的。”上官睿道。

“可有看到是何人所貼?”肅羽在一旁問。

“沒有。”上官睿搖頭,緊接着又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貼的!肯定是柴坤。”

“柴坤?”

“是!”上官睿激動的攥起拳頭,“柴坤昨晚帶人去後山搗亂,還打傷了紫鳶姐姐,我阿姐說,他們好像還雇了兩個高手接近赤瞳,但是被赤瞳吓跑了。今天一早,白仙閣門口就出現了這樣的恐吓信,肯定是柴坤搞的鬼,他一直想架空聖女,把出雲寨變成他的一言堂,所以想盡辦法讓姐姐服軟。肅羽哥哥、風大哥,我想去柴坤家裏找線索,如果查到他作惡的證據,向大家公布,寨民就有了反對他的理由,便能挫傷他在寨裏的氣焰!可是我們根本打不過他的手下,請你們幫幫我們!”

“是啊是啊,請你們幫幫我們!”上官睿身後的幾個少年附和道,看起來和上官睿頗為齊心,想來都是他初生牛犢的小夥伴。

洛尋風聽到一半,掩嘴幹咳了一聲。他扭頭,見肅羽眼中帶着請示,于是便朝肅羽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們準備怎麽找線索?”

這時,一個高個子的少年道,“柴坤家裏有個書房,這信上的字是從書上剪下來的,我們想和他當面對峙,直接讓他帶我們去書房搜查。”

“這恐怕有些難度吧。”洛尋風道。

“如果不當面對峙,即使找到線索,他一定會矢口否認的,得當着大家的面找到證據才行。”上官睿道。

“……”洛尋風擡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上官睿看着他,下颚緊繃。

“就按你們說的辦吧。”洛尋風道。

……

半個時辰後。

柴坤家的院子裏哀嚎一片,十來個五大三粗的打手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

柴坤則被肅羽一手擒住肩膀,向裏院走去。他一根胳膊上綁着繃帶,吊在脖子上,嘴裏罵罵咧咧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仗勢欺人!上官睿,你姐姐傷人在先,你現在又來污蔑于我,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呵呵,柴寨主,俗話說‘清者自清’,若你心中無鬼,便帶我們去你的書房看看,相信很快就可以證明你的清白。”洛尋風在一旁一邊走,一邊撣了撣剛才打架弄髒的衣袖。

柴坤臉色鐵青,一路被肅羽壓着,帶衆人來到了他的書房。

他書房裏擺設豪華,清一色的紅木家具,靠牆正中央一張書桌,兩側有書架、貴妃榻、香爐等,書架上多是一些奇石、瓷器擺設,書本倒是不多。

“就那些書,你們看吧,給我小心點,要是碰壞了我的收藏,有你們賠的!”柴坤道。

幾個少年分散在書架旁,翻起那些書本。肅羽壓着柴坤站在一旁,洛尋風則抱臂站在他旁邊。

那些少年找了一會兒,紛紛搖頭,這時,上官睿指着書架上的一塊奇石道,“這石頭紅彤彤的,像條金魚,是雕刻出來的嗎?”

柴坤臉色微變,不耐煩的道,“不是不是!這是天然形成的奇石,你可不要亂動,我這裏每塊石頭都價值連城,摸壞了你可賠不起!”

肅羽看向那塊石頭,發現“金魚”的“魚背”處,比其他部分略顯光滑,他眼眸微動,将請示的目光投向洛尋風。

“去看看。”洛尋風從他手裏接管過柴坤,對他道。

肅羽走上前去,伸手握住那石頭“魚背”的部分,用手一轉,吱呀的機關聲混雜着柴坤的哀嘆,面前的書架從中間分開,露出了一個暗門。

“來人啦!打劫啦!”柴坤大喊,他掙紮起來,想要擺脫洛尋風,後者則喝了聲“閉嘴”,推着他來到了密室門口。

上官睿已經搶先一步沖了進去。

那密室空間不大,裏面堆了幾個上鎖的箱子,想來是鎖了金銀珠寶,還有兩個畫風違和的麻袋堆在地上。

上官睿扯開其中一個麻袋,從裏面掏出了一把黃色的顆粒。

“玉米粒?”洛尋風遠遠看着道。

“是玉米的種子。”上官睿道,他對着手裏的種子又仔細看了看,忽然叫道,“大家看,柴坤收集了好多黑斑病的玉米種子!”

衆人圍過去一看,頓時炸開了鍋。

“怎麽這麽多黑斑病的種子?”

“去年司農長老不是讓大家把有病的種子都銷毀了麽?”

“這些種子要是種下去,今年的收成不都完了!”

……

“怎麽回事?”洛尋風問。

“風大哥,你有所不知,玉米是我們寨子主要的莊稼之一,去年不知為何,許多人家地裏的玉米葉都長了黑斑,收成大減。司農長老發現,這是種種子裏帶出的病,而且只要田裏有生病的種子,就能在發芽後靠花粉傳染給其他的玉米,一傳十、十傳百,造成整個寨子的災害。當時查不出這病的源頭是從哪兒出現,司農長老讓所有人家把生病的玉米和種子統統銷毀,今年重新派發給大家新的種子。可柴坤竟然收藏了那麽多的生病種子,他家又有大片的玉米地,如果播種生病的種子,今年大家又要遭殃了。”上官睿解釋道,他憤恨的伸手指向柴坤,“說!去年是不是你故意傳播黑斑病,把玉米的減産說成天譴,以此來打擊我姐姐?”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些只是我忘記銷毀的種子罷了。”柴坤別開頭道,不自然的換了下站姿。

“我們派人去找司農長老來評判吧。”一個少年提議道。

……

司農長老很快被請來了,他是一個長須白發的老者,還帶了兩個随從。

看到柴坤被人制住,幾個少年把手密室的樣子,司農長老吃驚不小。

上官睿向他解釋了來龍去脈,司農長老查看了麻袋裏的種子,道,“确實是黑斑病的種子,柴寨主,你為何要留這麽多生病的種子在家裏啊?”

“我忘了!”柴坤咬牙。

就在這時,上官睿又大叫起來,“司農長老,你看!”

只見他彎腰下去,從一個麻袋下面抽出了一本書。

書被翻開,幾個剪破的頁面展現在衆人面前。

上官睿又拿出那封恐吓信讓司農長老對照,長老皺着眉頭看了會兒,不由搖了搖頭,“柴寨主,你身為寨主,恐吓聖女,意欲何為?”

“我什麽也沒做!”柴坤道,他瞪眼掃視着密室裏的人道,“我根本沒有寫過恐吓信,是你們誣陷我!”

“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上官睿道,他又問司農長老,“田長老,能不能從柴坤家地裏的玉米苗看出他是不是種了有病的種子?”

“現在正是幼苗生長的時期,如果是有病的種子,待到抽穗期才會發病。”田長老撚着胡子道,“但今年我已要求各家各戶播種良種,若再發生大規模的黑斑病,只能推斷是有人故意種了帶病的種子,柴寨主,你說是不是啊?”

“哼!”柴坤不答,将頭別到一邊,洛尋風感到他的肩膀瑟動了一下。

“這些種子、還有這書,就由我帶回去,并将相關事項告知其他長老吧。”田長老道。

“你!”柴坤一動,便覺肩上壓力倍增。

洛尋風輕笑道,“相信柴寨主不會不同意的。”

柴坤在少年們的一片歡呼聲中,臉色由青轉白,他對着離去的衆人大喊,“敢和我作對,你們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喊着喊着,一下坐到了地上。柴府幾個下人戰戰兢兢的繞開洛尋風等人,跑進書房來扶他,被他揮手推開罵道,“還扶什麽扶,趕快去拔玉米苗啊!你們這幫蠢貨!”

……

正午日明,上官睿和夥伴們道了別,興高采烈的往家走,邊走邊對洛尋風、肅羽道,“肅羽哥哥,風大哥,你們有所不知,我們寨子有司農、司藥、司事三大長老,寨主要想坐穩位子,需要得到幾大長老的支持,如果長老們覺得某屆寨主不行,是可以逼他退位的。司農長老在幾個長老中說話最有分量,這下柴坤一定怕了,估計在想自己怎麽能好好保住寨主的位子呢,哈哈——”

洛尋風抱起臂,和肅羽并肩跟在他身後,看他笑得開心,不由和肅羽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無奈。

三人回到上官睿家中,上官睿拉着他們去自己屋中喝茶,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見自己的娘親正在屋裏書桌前坐着,正在寫寫畫畫,手邊壘了一摞從書架上拿下的書。

“娘,你怎麽在我屋裏?”阿睿問。

阿睿娘和洛尋風他們打了招呼,向阿睿解釋道,“這不是看你屋裏書太多了麽,你爹說讓我幫你把書編個號,以後好查找,你看。”阿睿娘邊說,邊将手邊的一本書拿給阿睿看,只見書的封底一角,用蠅頭小楷寫着“上官-話本-伍柒”。

“娘!你什麽時候開始編這個的?”阿睿的聲音忽然有些焦急。

“你下山以後,我已經編了一大半了。”阿睿娘道。

“你怎麽沒跟我說呢!”阿睿沖到書架旁,抽出一本本書去看,眉頭緊緊皺起。

“我想不是什麽大事,就忘記和你說了。”阿睿娘道,“馬上要吃午飯了,我去準備,你們過會兒就來客廳啊。”她招呼着洛尋風他們,笑吟吟的走了出去。

……

午後日頭正旺,寨中路上人影難覓。

出雲寨東邊一座宅子外,一個少年的身影正在院牆邊鬼祟徘徊,他瞅準四下無人,對着牆頭用力跳了幾跳,扒住牆頭,雙腿蹬了又瞪,整個人終于騎到了牆上。

他朝院內看去,不料卻見一只黑色大狗朝院牆邊跑來,那狗發現了他,對着院牆狂吠起來。

少年心中一驚,腳下一滑,便朝牆外跌了下去。

他慘叫起來,卻沒有遭受意料中的疼痛,而是落進了一個有力的懷抱,眼前只覺幾個起落,人已被帶到了一片花叢旁,剛才那宅子已遠在兩人身後。

“肅羽哥哥!”阿睿被救他的人放下,不由欣喜的喚道。

“你沒事吧?”肅羽問,陽光下,他長身玉立,宛如修竹。

“我……沒事。”阿睿撓了撓頭道。

“那本書上沒有編號。”肅羽淡淡的道。

“啊?你說……什麽書啊?”阿睿眉頭一動,反問道。

“我去田長老家看過了,你帶到柴坤家的那本書上沒有編號。”肅羽又道。

“什麽……我帶到柴坤家的書?肅羽哥哥,你可不要亂說啊。”

“嗯。”肅羽不置可否的應了聲,道,“回家吧。”說完轉身便走。

“哎,”阿睿一下拉住了肅羽的衣角,肅羽停下腳步,轉回身,就見阿睿抿着嘴問他,“你都知道啦?”

“從你找我和少爺陪你們去柴坤家開始,一切都有些刻意。”肅羽仍是淡淡的語氣,無指責無埋怨,只像在單純的解釋。

“怎麽刻意了?”阿睿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柴坤手下衆多,随便找個人寫信,也很難被認出字跡,沒必要剪貼書上的字。而早上,你們一開始就指明要去柴坤的書房,在書房裏,你故意讓我們注意到那塊像金魚的奇石,應該是料定我或少爺會發現那塊奇石的背上相對光滑,是被人經常撫摸所致,很可能存在機關。在密室,發現帶病的玉米種子和那本書,更是一切都太過順利。”

“順利也許只是巧合呢?”

肅羽微微搖頭,“早上你那個說柴坤家有書房的朋友,在我們離開柴坤家時,曾和一個下人交換過眼色,那個下人的模樣輪廓和他有幾分相似,想來可能是他的親戚,因為幫柴坤做事,所以發現了暗室裏種子的秘密,卻不敢自己去舉報,只把秘密告訴了你們,你便趁機設局闖柴府,讓司農長老來确認證據。再者,中午你聽你娘說給書編號,神情有所變化,而剛才你出現在田府牆邊,已經是對一切最好的證明。”

阿睿聽着肅羽的分析,臉色變得尴尬難堪,他問,“你把這些都告訴風大哥了嗎?”

“還沒有。”

“能別告訴他嗎?”阿睿癟着嘴道。

“……”肅羽略一遲疑,然後點了點頭。

“你會去和柴坤告狀嗎?”阿睿又問。

“當然不會。”

“那……”阿睿眼眸低垂,“你會讨厭我嗎?”

“……”肅羽微怔,“我為什麽要讨厭你?”

“因為……”阿睿擡頭看他,望見一雙毫無波瀾的黑眸,少年不由皺緊眉頭,“我騙了你和風大哥。”

“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敵強我弱,非常手段,未必不可。”肅羽神色認真的道。

阿睿展開眉頭,“肅羽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你真好!”

肅羽忽然搖了下頭。

“你還是怪我嗎?”阿睿頓時垂下肩膀。

“下次只許騙我、不可騙少爺。若日後再有計劃,檢查仔細些、少些漏洞,我便不怪你。”肅羽幾不可察的勾了下嘴角。

阿睿一下彎起了眉眼,“肅羽哥哥,原來你也會開玩笑啊,嘻嘻……”

肅羽微微挑眉,別過了目光,道,“回去吧”,說完再度轉身。

這一次,沒走兩步,卻被阿睿從身後攔腰抱住,肅羽差點反手就擊,卻聽少年的聲音在身後悶悶響起——

“肅羽哥哥,我好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告白啦告白啦,但是不是小攻(ノд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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