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秘密約見
兩天後,又到了去雲香閣做菜的日子。雲伴鮮一大早就出了門,順便送沈複去翰林院當值。剛好也要入內的同僚們見貌美如花的沈夫人竟親自送夫君來當班,又是忍不住各懷心思。
雲伴鮮不理會他們的各種眼神,只跟個賢妻良母似的,替夫婿撫平了衣襟,擡眼對他嫣然一笑。
可沈複怎麽覺着,娘子今兒個的笑容裏,好像摻了點什麽別的東西?
他撇開這古怪的雜念,擡手握住她的柔荑,放在手心裏又是呵氣又是揉搓,嗔怪她這麽冷的天還非得繞了遠路送他。
如此伉俪情深的畫面落在旁人眼裏,自然又惹來了一陣羨慕嫉妒恨。
“好了,快去吧。”
“這麽快就趕我走?”
“你再不走,我就要遲到了。”
“原來是怕遲到啊。”
“更怕娘子姿容傾國傾城,待久了,會被人觊觎。”
一本正經的口氣配上甜蜜油滑的說辭,瞬間叫女子的腦袋裏蹦出了四個字:道貌岸然。
“不理你了。”
雲伴鮮噙着笑意嗔他一眼,從他溫暖的大掌中抽回一雙芊芊玉手,扭頭就走了。
揣着愉快的心情只身來到了雲香閣,她卻沒有即刻一頭鑽進廚房,而是先入了那間每每都要造訪的雅室,在裏頭坐着喝了會兒茶。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屋門突然被人從外頭推開了。雲伴鮮喝茶的動作一頓,擡起眼簾徑直望去。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她就不自覺地睜圓了眼珠子,放下手中茶盞,雙腿漸漸撐起身子。
清晰的視野中,一個面色淡淡的男子正在身後另一男子的服侍下,不緊不慢地褪去厚實的大氅。片刻,她看着來人從容不迫地整理了衣襟,眸光一轉,對上了她驚愕的視線。
Advertisement
房門被另一個男人回身關上——這個男人她認得,是今年七夕之夜為她找來各種藥材的染柒。
換言之……
“臣婦見過二殿下!”雲伴鮮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來人的身前,二話不說就屈膝下跪,“不知二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然後,她下意識地就吐出了這後半句話,也沒考慮這種話由她來說,是不是不太合适。
好在來人雖是察覺到了她“喧賓奪主”的行徑,卻也沒打算出言糾正——畢竟這地方是他的,而她只是個來客罷了——于他而言,出宮一趟并不容易,他不想浪費半點時間。
“沈夫人免禮。”是以,二皇子只心平氣和地說罷,就徑自走到桌前落座。
事出突然,雲伴鮮不免有些心緒不寧。因為,她明明是來等範簡的,怎麽等着等着,居然把他背後的主子給等來了?
“沈夫人,本王出宮不易,就長話短說了。夫人有什麽話,便問吧。”
緊接着,她就聽見來人開門見山地說着,心頭頓時就莫名一緊。所幸她随即就記起了兩個月前發生的變故——一想到心愛的男子曾因此人的算計身負重傷,這底氣忽然就來了。
雲伴鮮定了定神,擡眼看向來人的臉,見他無甚表情、面容蒼白,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不卑不亢地發問:“臣婦想知道,三殿下同江家小姐的婚事,可是從二殿下這裏冒的頭?”
二皇子聞言并不為所動,只慢條斯理地接過染柒為他倒的茶,看也不看雲伴鮮一眼,就平聲道:“是。”
“敢問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話音落下,來人總算是頓住了手頭的動作,擡眸與女子四目相接。
“很簡單,三弟心系沈夫人,自是願意迎娶沈夫人同父異母的妹妹,好跟沈大人一般,入住江家。”
簡潔明了的一番話,絲毫不加掩飾就脫口而出,驚得雲伴鮮當場一怔。
說實話,她不是沒有猜到,這一切怕是和二皇子有關,但她卻沒有想到,這兜兜轉轉的,竟是“多虧”了自己。
壓下心間油然而生的錯愕,雲伴鮮暗自緩了口氣,盡可能地波瀾不驚地說:“可是,皇上再如何寵愛三殿下,也不會讓他一個堂堂皇子寄人籬下。”
這不是倒插門女婿嗎?她跟沈複是有情可原,可那二世祖如是效仿,算是何意?簡直胡鬧!
“三弟的脾氣,沈夫人想必也有所了解,他若是當真跟父皇杠上了,父皇恐怕也拿他沒法子。”二皇子面無漣漪地開啓雙唇,一雙眼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竟然毫不慌亂的女子,“畢竟,他尚未年滿十五,距搬離皇宮、入住王府,也還有好些年歲。”
也就是說,三皇子可以利用這一點,姑且同自個兒的姑父姑母即岳父岳母同住一個屋檐下?也順道跟她這個大姨子擡頭不見低頭見?
二皇子的意思,雲伴鮮聽得懂,正是因為立馬就聽懂了,她才越發覺着荒唐。
她哪裏想得到,都時過境遷了這麽久,那個小她五歲的少年居然還沒有死心!以至于都不惜為了和她“朝夕相對”,押上自己和別人的終身大事!
更離奇的是,二皇子居然看出并利用了這一點,拐彎抹角地使出了“挑撥離間”之計!
雲伴鮮突然覺得,自己在整件事裏扮演的角色有點複雜,是以,她抿着唇緘默許久,兩道秀眉也在不知不覺間微微攏緊。直到鴉雀無聲的屋子裏猝然響起了男子的咳嗽聲,她才從沉思中抽離出身。
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她剛要喊出一聲“殿下”,就瞧見染柒手腳麻利地從懷中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取了一顆褐色的小藥丸,遞給了掩唇蹙眉的男子。
當今聖上的次子生來體弱多病,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雲伴鮮不明白,不管是出于身體的考量,還是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都不該親自前來這雲香閣,卻只為見她一面。
這樣想了,她也這樣問了,可對方僅僅是緩了緩勁兒,就面色清冷地說:“上一回,本王自作主張,逼得沈大人身陷險境,夫人想必是對本王懷恨在心吧?”
雲伴鮮聞言頓時一窘,沒料想對方會如此直言不諱,不按牌理出牌。
于是,不曉得該如何作答的她索性選擇保持沉默。
“是以,本王覺得,還是有必要親自走這一趟,一方面,借由夫人之口,向沈大人轉達歉意,另一方面,也好打消夫人心中的顧慮。”
雲伴鮮又有點發愣了,對方說得實在是太直白、太坦然——分明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子,他怎麽就能如此的……如此的……
她詞窮了,琢磨了一小會兒,才壓低了嗓音,驀地話鋒一轉:“王爺明人不說暗話,那麽臣婦也就不繞彎子了。請問王爺,您是看中了夫君哪一點,才不惜這般親力親為?”
這一回,二皇子并未即刻作答。他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沉靜的面容看了好半天,才好整以暇地挪開了目光。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如此而已。”
“就這麽簡單?”
不,他這寥寥數語,一點兒也不簡單。因為,他顯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他們夫妻二人同太子還有三皇子的愛恨糾葛調查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她和江河海及懷安公主的往昔恩怨,他也弄了個明明白白。然而,他不光是清查了有意收納的棋子,還親手摸了棋子的質地,确信那是一枚好棋之後,才悄無聲息地将之擺在了自己的棋盤上。
這樣于暗中操縱一切的人,這樣令衆人毫不設防的人,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不得不承認,如若可以,她雲伴鮮這輩子都不願與之為敵。
心下起伏動蕩之際,對方已然面色如常地對她點了點頭。
“本王不會将無用無信、不忠不義之人納為己用,沈大人與沈夫人,一個才智過人、心思缜密,一個蕙質蘭心、不讓須眉,本王當然不願錯過如此良才。”
随後,雲伴鮮就被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誇贊給鬧了個眉角微抽。
蕙質蘭心?不讓須眉?抱歉,她認為,自己跟這些沾不上邊。
“王爺過獎了,臣婦一介女流,朝堂上的風雲變幻,臣婦無力過問。之所以不甘安于後宅,來到這雲香閣活動筋骨,無非是還有尚未達成的心願罷了。”
二皇子聽出了她隐約的婉拒之意,倒是不由覺着有幾分意外。
來這兒之前,他本以為今日一行,定能将沈複夫婦雙雙收入囊中,卻沒料到雲伴鮮會比想象中的更有主見,似乎全然不是個“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普通女子。
“王爺的意思,臣婦聽明白了,對于王爺能纡尊降貴、躬身來見,臣婦亦心懷感激。至于前朝之事,那是男人們需要費心費力的,臣婦一個弱女子,并不适合也沒辦法插手,心中挂念的,無非就是一些家長裏短而已。”她恭恭敬敬地說完了一些體面話,又倏爾眼珠一錯,瞧了瞧始終随侍在側的染柒,“外邊天寒,王爺回程時還請注意身子。臣婦在雲香閣尚有差事在身,請王爺準許臣婦告退。”
語畢,她就面不改色地朝着座上之人福了一福,殊不知低眉順目之時,方才被她特意看了一眼的男子正不着痕跡地眉心一斂。
“去吧。”
須臾,她聽得二皇子語氣如常地應下,便邁着小碎步退出了屋子。
“主子……”
然而屋門開合的聲響才方落下,雅間裏就響起了染柒的輕聲呼喚。
二皇子不慌不忙地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無妨。”面無血色的男子說着,依舊一臉淡然,“耐心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