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自毀長城

皇帝覺得,他離肺被氣炸也不遠了。

沒錯,先是次子被認為有可能不是他的親生兒子,然後又變成長子、次子裏頭至少有一個肯定不是他生的,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是以,本就龍體抱恙的皇帝不由自主地喘起了粗氣,福壽公公見此情景,忙不疊把刺針交給身邊的小太監,上前去替自家主子順氣。

這個時候,他的二兒子只雙眉微鎖着注目于他,像是在擔心他的身體,而大兒子則怒目圓睜地瞅着那“直言進谏”的臣子,腦中思緒流轉。

父皇若真是分別與他和老二“滴血認親”,那必定會出現“均不相融”的結果。如此一來,他的一番算計豈非功虧一篑?!不!他不甘心!

心下忽生一計,太子禁不住面露喜色,又急急将之掩了去。他重拾了怒容,義憤填膺地向皇帝拱手請示:“父皇!兒臣與母後無端蒙冤,還請父皇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他怎麽主持公道!?

皇帝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撫着心口,怒氣沖沖地瞪着太子。

這個時候,他看見長子忽然面向次子,語氣沉痛地說:“二弟,本宮原本是信你的,可是……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而本宮的母後,決計不會做出那等有辱皇室之龌龊事!所以,你……你……”

話到一半,面露苦痛的太子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好像此時此刻,他僅僅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兄長”。

是的,不論用什麽方法,他都必須讓他的好弟弟先同父親“滴血認親”,因為他很清楚,血滴入水不會即刻相融,一旦這情境重演,他便贏了。

而讓他沒有失望的是,聽完他聲情并茂的一席話,二皇子還真就少見地動怒了:“皇兄認定皇後娘娘不會,那本王的母妃就會嗎?!”

語畢,他忽而眸光一轉,看向面色陰沉的一國之君,凜然道:“父皇!事已至此,兒臣定要為已故的母妃讨回清白!”

說着,體弱多病的二皇子居然徑自站起身來,他先是喚來了又一碗清水,緊接着就憑着一股子沖勁,大步來到持有刺針的小太監身前。他一把奪過太監手中的物件,毫不猶豫地在另一根手指上又戳了一針。

鮮紅的血水滴入碗中的清水,又被人戰戰兢兢地端到了一國之君的面前。皇帝面沉如水地盯着那血滴看了片刻,終是站起身來,親自劃破自個兒的食指,将龍血擠入碗中。

“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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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一個足以決定生死的結果。

須臾,他們發現皇帝遽然睜圓了雙目,一張老臉竟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呀啊——”一國之君猝不及防地怒吼一聲,同時發了狠勁,将手裏的刺針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什麽情況?血未融合?皇上氣急?!

文武百官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

如果血滴當真沒能融合,皇上似乎也不至于氣成這樣?畢竟,比起嫡長子,這個可有可無的次子……

思及此,衆人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難道說!?

“血……血融了啊……”說時遲那時快,鴉雀無聲的殿堂內冷不防響起了福壽公公磕磕絆絆的說話聲,僅寥寥五字,卻足以叫所有人目瞪口呆。

血融了?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二皇子是皇上的親生兒子,相反的,太子才是野種!

此念一出,滿室嘩然。太子更是呆若木雞地注視着福壽公公的臉,好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一陣風似的沖向了小太監手裏的瓷碗。

剎那間,他睜圓了眼珠子,臉色煞白。

血,竟然融合在了一起——明明才過了沒多久,怎麽會融合在一起?!

“不……不可能!”太子倏地擡起腦袋,看向業已氣得發抖的皇帝,下意識地沖他搖了搖頭,“父皇!兒臣是冤枉的!這……是這水裏被人動了手腳!!!”

心緒混亂之下,他一手指着那碗漸漸被染成淺紅的涼水,雙目圓睜着嘶吼出聲,卻不料只換來了一國之君怒發沖冠的瞪視。

“水是福壽親自準備的!誰能動手腳!!!”

話音剛落,年過半百的九五之尊就忽覺眼前一黑,于盛怒之下猝然倒地。

一時間,殿內亂作一團,衆人驚慌失措地喊着“皇上”、“皇上”,卻只眼睜睜地看着一國之君倏爾口吐鮮血。

“宣太醫!快宣太醫!”

“皇上!皇上!”

“父皇!”

“不……父父、父皇!”

距離較近的二皇子已然同福壽公公一左一右扶起了皇帝險些癱軟在地的身子,而太子則因為一場巨變而沒能上前半步。

就在他不知是不敢還是不能靠近的時候,他的父親卻使勁撐開了眼皮子,吃力地擡起不住抖動的右手,指着他顫聲說道:“把……把這個孽種……還有皇後,統統給朕關入天牢!”

說完,他就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這一天,于先前謠言纏身的二皇子而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對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太子來說,卻是急轉直下、飛來橫禍。

太子急着想要證明那碗水不是普通的清水,奈何皇帝昏迷前特地撐着一口氣下了将他們母子收押的命令,就算他試圖為自己辯解,也架不住領命而來的宮廷護衛們。

相較太子一朝淪為階下囚的遭遇,二皇子卻一躍成為了百官口中啧啧稱嘆的孝子。是了,自皇帝失去意識已将近三日,天生體弱又差點含冤莫白的二皇子卻日夜守護在父親的身邊,完完全全是個以德報怨的好孩子啊!

不少大臣都暗暗覺着,以前是他們忽視了這個長年不朝的二殿下了,而今拿他跟那個分明自己有問題卻還敢觍着臉污蔑皇子的太子——不,是孽子一比,這個生來孱弱的年輕人不曉得要好上多少倍。

而本就投靠了二皇子的人則愉快地認識到,他們飛黃騰達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是夜,月黑風高,天寒地凍。二皇子一如昨日般坐在一國之君的寝殿裏,視線所及之人,卻不是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父親。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漸漸地,似乎有些出神,直到那個立在床前的年輕男子回過身來,不緊不慢地行至他的身前。

“不出意外的話,皇上今夜就會蘇醒。二殿下,還是許微臣先行離開吧。”

“離開了,就再也沒有當面問他的機會了。”

二皇子面無漣漪地說罷,桃花眼一動不動地仰視着另一雙如出一轍的眸子。

沈複不語。

片刻,他幽幽啓唇曰:“二十三年過去了,如今即便問清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二皇子定定地凝視着他的眉眼,也不接話。

“其實,回過頭來想想,臣倒是應該感謝皇上。若非當年他下了那道密令,而今在這深宮中看着兄長終日受藥石之苦……而飽受煎熬的人,便是我了。”

二皇子忽然就垂了垂眼簾。

從刻意隐瞞,到心照不宣,再到今時此日,他終于願意隐晦地承認那個事實,自己在這一過程中花去的時間并不多,但是為什麽,他分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只覺他遠在天涯?

是啊,因為一個荒唐可笑的規矩,本該血脈相連的同胞兄弟,生生被劃出了一道怎樣的隔閡啊……

他知道,在這世上,自己可以狠下心來對付任何人,卻獨獨在內心深處留了最柔軟的一片天地,用以安放為他犧牲的弟弟。

這個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弟弟,這個自他出生以來就二十年未曾謀面的弟弟,不論是生是死,永遠都會是他最在乎的人。

暗自感傷之際,不遠處的床榻上忽然有了動靜。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移了視線,二皇子更是先一步斂了少有流露的情緒,自己把着輪椅來到了皇帝的龍榻前。

悠悠轉醒的皇帝第一眼見到自己的兒子,自然不會太過奇怪,但是,讓他不能不心生狐疑的是,當他明确要求兒子給他倒杯水來之後,兒子卻分毫沒有要照辦的意思。

“皇兒?”皇帝吃力地喚了一聲,這才驚覺自己竟動彈不得。

誠然,饒是他前些日子龍體欠安,饒是他氣急攻心不省人事,這醒來以後,也不至于變得這般虛弱無力啊?

“父皇不必急着喝水,先陪兒臣……還有弟弟說說話吧。”

直至次子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他才從疑惑中抽離出身,轉而愣愣地與之對視。

弟弟?他的小兒子?在哪兒呢?沒瞧見呀?

印堂發黑的男人不自覺地環顧四周,尋覓無果後,他不得不令目光停留在了一個人的臉上。

沈複?為何他會出現這裏?

因昏睡多日而意識不清的男人難免有點發懵,他根本不會料到,下一刻,一句堪比晴天霹靂的話語,會從他的次子口中悠悠吐出。

“父皇在找誰呢?弟弟不就在這兒嗎?”

皇帝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将不可思議的眸光投向了沈複。

須臾,他猝然睜圓了眼珠子,連帶着兩瓣幹涸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你……你……”

“父皇不必驚訝,沈複就是兒臣的親弟弟,是與兒臣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被父皇殘忍‘殺害’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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