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9)
沈采薇立刻就明白過來了——她到底還有個吏部侍郎的爹,柳家不知就裏又怎麽敢在這時候得罪她?所以,也不需要證據,只要透一點風聲去,柳家那邊必也會替自己把柳于藍解決了。畢竟,柳家那樣的人家,說不準能為了兒子賣女兒。
說完了正事,沈懷德又低頭瞧瞧妹妹,鼓勵似的摸摸她的頭道:“你遇上事,能想着來和我說,這很不錯。不過這事并不是只告訴我就成了。”
沈采薇這時候一時腦抽,脫口道:“難不成還要告訴李景行?”
沈懷德失笑,伸手拉了拉她的發尾,溫聲和她道:“傻姑娘,我說的是你的兩位先生。無論如何,這事你自己都有錯,還需先去和兩位先生陪個不是才對。”
沈采薇的臉一下子燒得通紅,簡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才好。
沈懷德瞥了她一眼,心裏雖對李景行這個搶走妹妹的家夥很不耐煩,但還是玩笑似的逗着妹妹:“李景行那裏,你若是想說也是可以的。他與顏知府那裏關系不錯,查起來或許更加方便。”
被哥哥這樣打趣,沈采薇真的恨不能挖個坑裝進去。她連忙道:“我不打擾哥哥溫書了,先回去了。”說着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沈懷德看着妹妹像是小兔子似的跳走,不免失笑,随即又非常小心眼的給李景行記了一筆。
好巧不巧,跑出院門的沈采薇正好就撞上了李景行。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沈采薇好似有種說人壞話被當事人撞上的感覺,心裏羞惱的很,不由得仰頭瞪了李景行一眼。
平白惹了佳人白眼的李景行不由得垂了眼,非常無辜的回望了她一眼,認真問道:“二娘這是怎麽了,跑得這麽快,可是有事?”
沈采薇只覺得面上燒得很,只是還要作出有禮的模樣,敷衍的反問道:“世兄怎麽來了?”
當然是到未來大舅兄這裏混臉熟的。李景行默默的在心裏念了一句,面上卻還是淡定從容的模樣:“上回和沈兄說過一個問題,我現今倒是頗有所得便來請教一二。”
沈采薇點點頭表示理解,随即便俯身禮了禮,直接道:“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還請世兄自便。”
李景行只得把那句“要不你也來聽聽”給咽了回去,又非常不甘心、磨磨蹭蹭的湊上來搭了句閑話:“對了,今天是游園會,可是順利?”好不容易遇上了人,他還真是想要再多瞧幾眼。
沈采薇這時正好擡頭看他,見他那雙烏黑的眼眸中确實是透着幾許關切之意,如同陽光一般和煦得照下來,暖融融的,叫她的心也暖了暖。她心中定了定,不由得輕聲應道:“還好。”聲音比之方才卻是柔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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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行挖空肚腸得也尋不出旁的話來,只得遺憾的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大約是因為從裴氏那裏知道這門親事已經定下大半,沈采薇少有的認真端詳起李景行的神情,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了李景行微紅的耳廓和淡定從容的面色後面那幾不可查的遺憾。她不由的咬着唇,很是艱難的忍下笑,點點頭道:“嗯。”
聲音輕軟軟的,仿佛是金色的蜂蜜,只是看着便能泛出甜味來。
☆、97
李景行懷着“二娘笑起來真好看”、“二娘聲音真好聽”這樣的感慨進了沈懷德的屋子。
然後,他看着沈懷德那張冷冷淡淡的臉,不由得感覺到了世界的大惡意——一下子就從春天到了冬天......
沈懷德掃了一眼李景行,倒也不在意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手裏拿着書卷指了指邊上的位置:“坐。”
李景行此時已經端正好自己的态度,面上帶了點淡淡的笑意,問道:“瞧沈兄臉色,似有什麽事?”
正好案上還有端上來給沈采薇的點心,一碟的桂花酥和紅豆糕,盛在瑪瑙碟子裏,還有一些熱氣。這些都是沈采薇愛吃的,只是她适才一個也沒吃就急匆匆的跑了反倒是便宜了李景行。李景行悠悠然的坐在位置上,随手撿了一個桂花酥就吃起來,酥皮裏頭裹着的是的桂花醬,不怎麽甜反倒更帶了一點清香。
沈懷德看他這自在從容的模樣也不在意,反是笑了笑,仿佛漫不經心的說道:“适才二娘和我說了游園會上的事,倒是也巧了,她這一回竟是遇上了徐家的當家,還欠了人家一個小人情。”
事關沈采薇,李景行眼中一亮,便把手上的青玉茶盞擱了下來,開口問道:“沈兄是在煩心這個?”聽到疑似情敵的人出現,李景行心裏的警報一下子就被拉響了。
沈懷德說到這裏倒不急了,只是慢悠悠的端起茶盞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擡頭去看李景行:“本來,若只是一次偶遇,也不值得這般念叨——我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只不過二娘之前在四香居的時候收了一條沉香手串,這前後之事連在一起,由不得人不多想。”
李景行聽到這裏亦是眸光一沉,随即便問道:“那沈兄的意思呢?”
沈懷德低頭喝着茶,長指在案上一扣,斷然下了結語:“一次是巧合,兩次就絕不是巧合。”他頓了頓,忽而一笑,“我想着,還是要去查一查徐家的底細才好。”
李景行聞弦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了沈懷德的意思——士農工商,固然商在最末,但徐家乃是江南首富,背地裏不知勾連了多少官員,沈懷德到底只是個上無雙親可依、未出仕的少年,查起來自是不容易。
李景行也緩緩端起茶盞,喝了口清茶,應聲道:“合該如此,沈兄考慮的極是。我近日正好有閑,這事便交給我好了。”李景行不僅有個尚書的祖父還有個交游廣闊、深不可測的父親,李家又是官宦門第,想來查起來反倒更加容易些。
沈懷德這時候才露出些許真切的笑容來:“那就辛苦你了。”這種送上門來、不要錢的勞力,不用白不用。
李景行回之一笑,眉梢輕輕擡起,劍眉星目,俊秀至極的面容仿佛正映着窗外的霞光,明亮非常。他鄭重的應道:“我的心意,李兄亦是應該明白。既是我心甘情願,哪裏談得上‘辛苦’二字。”他既是接了差事,自是要把話說清楚,把名分也定下。
聽到這裏,沈懷德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沒了——這家夥搶起人家妹妹來還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他默默然的端起茶盞,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的茶水。
“一點臉也不要”的李景行半點也沒被影響的坐在一邊,悠閑自在的就着茶水吃點心,把那句“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給運用的活靈活現。
另一邊,沈采薇正回了院子陪裴氏說話。
依着裴氏的身份,自然也是收了游園會的帖子的。只是她去的比沈采薇等人晚,回來得又比她們早,這會兒正歪在榻上看着詩集。
沈采薇悄悄掀了簾子進去,輕手輕腳的接了夏蓮的木樨香露,笑盈盈的遞上去:“嬸嬸,喝點兒水。”
裴氏被她吓了一跳,吃不住的笑出聲來,戳一戳她的額角,眉眼皆是濃濃的笑意:“就你鬼精靈的,怎麽走路都沒聲音?”
沈采薇在榻邊的繡凳上坐下,應道:“還不是嬸嬸你看得太認真了?”她很是好奇的湊上去瞧幾眼那詩集,問道,“嬸嬸在看什麽書啊,這樣認真,我來了都不知道?”
裴氏摸摸她的臉,面上的笑怎麽也止不住:“這是女學裏頭給你們學生收錄的詩集,上頭就有好幾首你的呢。”
沈采薇聽到這裏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故意作出認真去看詩集的模樣。
裴氏反倒更有了興趣,她拉了拉沈采薇,接着道:“今日園子裏頭好些夫人來問你和三娘呢。可惜你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三娘那裏卻還可以好好挑一挑。”言語之間是掩不住的喜悅和自豪。
沈采薇真心想要把沈采蘅和顏五的事情告訴了裴氏,只是這事簡直是個炸彈,若真的不是時候的爆炸了,整個沈家都不要想安寧了。沈采薇亦是不忍心戳破裴氏的幻想泡沫,只得旁敲側擊的在邊上道:“既是給三娘挑的,還需問問她的意見呢。”
裴氏接了她遞來的木樨香露喝了一口,斜睨了沈采薇一眼,眉梢眼角都是含蓄的得意:“她小姑娘家的,知道什麽?再說了,那麽多人家,很有幾個不錯的。待我挑好了,再讓她瞧一瞧,必是滿意的。”裴氏自己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前頭吃了些苦頭,可如今回味過來卻覺得再好沒有,所以更是把這個視作金科玉律。
沈采薇實在撐不住了,只得左顧右盼的轉移話題道:“祖母的壽辰馬上就要到了呢。我打算抄一大張佛經作底,到時候叫三娘繡好,嵌座屏風出來做壽禮,您覺得怎麽樣?”那串黑楠木的沉香木珠太貴重了,若是明面上擺出來必是要把其他姐妹的給比下去,反倒不美。不若暗中尋個機會送過去就好了——左右重要的是心意。
裴氏慢吞吞的從“好女不愁嫁”的歡喜中脫身出來,想了想便道:“倒也不錯,你祖母瞧着你們姐妹齊心,自是只有更歡喜的。”她這又想起大嫂宋氏托給她的一些雜事,不由得伸手扶了扶額角,自苦道,“這樣一想,壽辰果是馬上就要到了。你大伯母這回還把小半的事托了我呢,可真是要忙一陣子了。”
沈采薇抿唇一笑,拉着裴氏手撒嬌道:“這不是能者多勞嘛。”
裴氏瞧了她一眼也笑了起來:“得了,正好叫你和三娘也來幫把手,之前的賞荷宴和這個還真沒得比。難得碰上這樣的大事,正好要你們練一練。”
☆、98
也許是因為已經把事情交給了沈懷德,沈采薇自己無事一身輕,接下來的日子閑得很,就在讀書練字、練習棋藝、幫忙管家等等的事情中度過了,這種充實并且歡快的日子差點又把記吃不記打的沈采薇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警惕心給弄沒了。
結果,沈老夫人的七十大壽那日卻發生了一件叫沈家家中波濤橫起的大事,便是連沈采薇都遭了池魚之殃。
沈采薇記得很清楚,那一日正好是個晴天,微微的清風吹過一望無際的天空,萬裏無雲,一樹桂花簌簌的落地,香氣散在了風裏。
家裏上下的人都早早忙開了,前院後院都是人來人往。
七十乃是整壽,本就是要大辦的。沈二爺算得上是貴人事忙,常年不着家,這一回自然也不過是派了人送些壽禮來。下面的孫輩裏頭,大房的大郎和二郎都已經去了京城,便是沈采蘩也已經在年初的時候嫁去宋家,他們都是一時趕不回來的,只得令人快馬先送了禮來也算是聊表孝心。這樣一來,沈家的人看着就少了一半,宋氏知道老人家到了這個歲數乃是最喜歡熱鬧的,故而故意多請了些人,把宴辦的熱熱鬧鬧的。
一大清早的,裴氏也很快的就把屋子裏頭的兩個姑娘給叫起來了。
因是一家姐妹又是一般的年紀,沈采薇和沈采蘅這一日的衣裙釵環皆是一樣的。她們穿着一樣的襖子和長裙,戴着的璎珞金項圈也是一個樣式的,只是項圈裏頭挂的玉不太一樣——都是沈老夫人當年送的,沈采薇的是紅玉、沈采蘅的則是翡翠。
沈采薇和沈采蘅自然也是穿上了裴氏早就備好的海棠紅的繡粉藍牡丹花對襟長綢的襖子,下面配着的則是玫瑰紫的百褶裙,繡了一枝蘭花。燈光照下來,紅豔豔的綢面亮得出奇,大朵大朵的牡丹一叢叢的繡在上面,花團錦簇、鮮妍明豔,光彩流轉之間就把女孩嬌嫩的面頰都襯得明淨白皙,顏色奪人。
沈采薇只是梳了個有些左斜的彎月髻,烏黑的發髻有支弧形的雲腳珍珠卷須簪,是用由小到大的白色南珠串聯而成的,壓在鴉羽一般的烏發間,珠光盈盈,仿佛夜間灑落的一點月輝。發髻側邊則是平翅的小鳳釵,雙翅展開,鳳尾下邊墜着用玉珠子串成的流蘇,搖晃的時候正好和耳邊的玉石銀杏葉耳墜互為映襯。
裴氏左右瞧着都很滿意,抿唇笑道:“你們都大了,看上去也都是大姑娘的模樣了。記得小時候,小時候這麽一打扮,可不就是年畫裏頭的兩個娃娃,可人疼的很。”
沈采蘅嘟嘟嘴,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便上來攀着裴氏的手撒嬌道:“難不成我大了,娘就不疼我了?”
裴氏一揚眉,瞧着她笑:“你這般叫人省心,跟個猴兒似的,我頭疼都來不及,哪裏疼得起來?”她眼角一瞥沈采薇,掩着唇一笑,“你二姐姐那樣的,才是叫人越來越疼呢。”
若不是心知裴氏為人沈采薇還真以為自己和裴氏有仇呢——這麽孜孜不倦的拉仇恨。不過話說到自己身上,沈采薇也只得随大流的作出羞澀模樣,低聲應一句:“嬸嬸成日裏就會拿我逗趣。”
沈采蘅自從對顏五有了心思,心裏每日琢磨這、琢磨那,竟也不再是那一點就着的性子,更是無師自通的能看得懂臉色。她看出裴氏在打趣,眼睛眨了眨,反是撲上去假哭道:“娘真讨厭......”雖是哭的模樣,她卻一點也不專業,眼睛亮亮的,清明的沒有一點淚花。
裴氏對着女兒一顆心早就軟了一半,也不管是真哭假哭,這時候只管摟了她在懷裏,撫撫她的背,笑着道:“剛剛還說你是大姑娘呢,這麽還和我鬧上了。”
沈采蘅卻和扭股糖似的怎麽也不肯起來。
沈采薇在邊上拿了一塊桂花糕遞給沈采蘅,勸她道,“你且吃一點兒,早膳也沒見你吃多少,等會兒宴上吃多了又不好看。”
本來打算宴上大吃一頓的沈采蘅被沈采薇的話噎了一下,只得做出可憐的模樣,接過桂花糕吃了一小塊。
等沈采蘅吃了一大塊桂花糕,站在邊上等着的沈四郎沈懷景早就不耐煩了,看了看天色便上來去拉她:“快起來,再賴下去,就晚了。”
沈采蘅窩在裴氏的懷裏,轉頭給他做了個鬼臉。
這下子,連裴氏都笑開了,手掌不住的拍着女兒的背。
裴氏笑起來的時候,發髻上的雙銜雞心墜金鳳釵上鳳翅跟着輕輕顫動,墜子亦是跟着晃動,真有幾分花枝亂顫的感覺。待得氣息靜了,她又伸手挂了挂女兒的鼻子,從丫頭手裏接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臉,這才道:“确是該走了,要是晚了可不好。”
到了沈老夫人那裏,宋氏等人果是已經在等着了。
裴氏領着沈采薇、沈采蘅去給沈老夫人這個大壽星拜壽。
裴氏滿面笑容的禮了禮,道:“祝母親吉祥如意,福壽安康。”
沈采薇跟在後頭,待裴氏說完了這才說了一句:“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沈懷景和沈采蘅緊接着:“祝祖母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沈老夫人年前病過一場,将養了些日子又是人逢喜事,看着臉色都紅潤了許多。
沈采薇拉着沈采蘅的手笑道:“我和三娘一起給祖母做了個座屏,祖母瞧過了嗎?”
沈老夫人眉眼彎彎,慈愛可親的摟了她們兩個,撫了撫頭頂:“哪裏會瞧不見......”她看着兩人一臉求誇獎的模樣,不由樂得開懷,“二娘的字進益了許多,三娘的繡工更算得上是了得了。你們這份孝心,祖母心裏都知道呢。”
宋氏就站在邊上見沈懷景還站着便笑道:“我就說母親最疼這兩個丫頭,四郎畫了一個月的松鶴圖都被比下去了。”
沈老夫人一笑,又招手把沈懷景叫到跟前來,贊許的道:“你那畫确是很好,我已經叫挂起來了。”
沈懷景五歲時就搬去前院了,上頭的父母管束比疼愛多,此時被沈老夫人這麽一說,不免臉紅起來。
裴氏瞧着兒子臉紅的模樣也跟着笑,忽而用帕子掩了唇,睨了沈三爺一眼,輕輕笑出聲道:“啊呀,我記着母親屋子裏原先挂着的還是三爺的圖呢。母親這可是要一年換一副......”
這話落下來,屋子裏的人都笑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陸續的有親朋好友上來祝壽。迎客的體力活自然是有宋氏和裴氏做,沈采薇只需要乖乖的站在沈老夫人後面做個擺設就好,偶爾有宋氏或是裴氏帶來認人的姑娘,自是要馬上擺出溫文可親笑臉來。一早上下來,臉都要笑僵了,不過她還未畢業算是小姑娘,收了不少的荷包,上回破財消災的小金庫忽而多了一大筆的收入。
顏沉君和李景行也跟着父親來了,只是男女有別的緣故,站的離她們遠了一些。
李景行擺着一張君子臉,偷偷的拿眼去瞅着沈采薇,一邊瞧一邊覺得再沒有比她更好看的了。沈采蘅則是心癢癢的往顏五那邊瞧,一邊看一邊覺得顏沉君實在是要相貌有相貌、要風度有風度。
沈采薇作為夾在中心,只覺得水深火熱,生生的覺得這兩人很有些話可以彼此交流。
待得人到的差不多了,因着男女有別的緣故,三三兩兩的小姑娘們或是妝容端莊的夫人們都往邊上的的堂房去說話。
杜若惜第一次見到沈老夫人,這時候不免湊上來和沈采薇以及沈采蘅說一句:“你們祖母看着真和氣。”她家祖母過世的早,不過小時候倒是記得是個嚴厲的,她娘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沈采蘅捏了邊上的一塊奶油炸的小果子吃了一口,不知在想什麽,漫不經心的端起茶道:“是啊,我也覺得祖母人很好。”
沈采薇這些日子練棋練得很勤快,有不少心得,便趁機抓着杜若惜問了許多。
沈采蘅對這個也很上心,跟着打了一幾句話。三個人湊在一起,恨不能立時擺出個棋盤子殺一回。
邊上原還有想要來搭話的姑娘,湊近了聽到她們說什麽棋經,都敗興的退了回去,叽叽喳喳的說起現今時興的首飾來。
杜若惜說得口幹舌燥,連連喝茶,待得一盞茶完了才笑着起身道:“不說了,不說了......前頭戲班子都到了,咱們可別落在後面。”
沈采薇頗有些意猶未盡卻也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退開,便點點頭拉了沈采蘅和杜若惜的手道:“走吧。”
戲臺子早就已經在園子裏搭起來了,沈老夫人是長者又是老壽星,自是先拿了戲本子先點了一折《五世請纓》,宋氏知道老人家喜歡熱鬧又叫着點了一折《西游記》然後又把戲本子傳了下去。
沈采薇陪坐在後頭,雖聽不怎麽慣但認真聽下來卻也是頗有感覺。待酒席上來了,沈采薇這才喝了一點兒的百花釀,裴氏邊上的丫頭夏蓮匆忙忙的跑來拉了拉沈采薇的袖子。
沈采薇見她神色匆忙,只得跟着出去,關切的問一句:“怎麽了?可是嬸嬸有什麽事吩咐?”
夏蓮急的臉都紅了,也顧不得失禮,只是急忙忙的拉着沈采薇往後面的院子去:“二姑娘快別問了,這事一言二語說不清楚。太太這回是氣急了,說是要拿家法罰三姑娘,一屋子的人都攔不住。”
☆、99
沈采薇被這話吓了一跳,也不敢耽擱便跟着夏蓮走了,等心定了一點,她便蹙眉問道:“去叫三叔和大伯母了嗎?”
能制得住盛怒的裴氏的也只有這兩人了。
夏蓮面漲得有些紅,吞吞吐吐的道:“這事不好和大太太說,不過三爺那裏已經去請了。只是男客那邊人多眼雜,想來一時半會過不來。”
沈采薇忽而頓住腳,心中一突的問道:“到底是什麽事?”她心裏已經有了幾分懷疑——難不成是顏五和沈采蘅的事發了?可是以顏五的沉穩,不該冒失到讓裴氏發現啊。
她們這時候已經到了屋子邊上,雖是隔了厚厚的軟簾,裏頭亦是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來,沈采薇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裏頭傳出來的嗚嗚的哭聲。
她聽得心焦,幹脆不等夏蓮回話便快步的往前走了幾步,還未掀開簾子,裏頭忽而就傳出沈采蘅的哭聲。
“......我就是喜歡他,只喜歡他!你要打就打好了......”沈采蘅自小沒受過罪,裴氏和沈三爺更是把她當作掌上明珠一般的疼,這時候越哭越覺得委屈,抽抽搭搭,幾乎語不成句,“嗚嗚......娘都不疼我了,幹脆把我打死好了......”
沈采薇連忙掀了簾子進去,正好看見裴氏氣的發白的臉,邊上的仆婦或是跪在地上或是拉着裴氏輕聲勸慰,全都沒注意到已經到了門口的沈采薇。
“你還有沒有臉?!”裴氏眼睛冒火的看着俯跪在地上的女兒,她氣的渾身哆嗦,“一個寵妾滅妻、連妾都能放到臺面上去的人家能養出什麽好兒子?你是傻的嗎,眼睛瞎了嗎......”
裴氏氣的頭疼,擡手捂着額頭,踉跄幾步,差點就要摔倒。沈采薇不敢再猶豫,急忙上前扶住她,滿心擔憂的勸道:“怒傷肝,喜傷心。嬸嬸還是不要氣壞了身子。”
裴氏沒理會沈采薇,只是垂眼看着地下哭得差不多要喘不過氣來的沈采蘅,咬着牙道:“現在還沒什麽事,你趁早給我斷了!他不是還要考進士?再與你糾纏下去,我叫他連舉人都做不成。”
沈采蘅第一次遇上這般聲色俱厲的裴氏,吓得臉也白了,好一會兒才跪着上來拉住裴氏裙角,眼淚直掉的道:“娘,娘,你別生他的氣。他上回還救了我,你不能這樣的......”她抓着裴氏衣袖的手指緊繃的骨節發青,顯是吓壞了,差點兒哭得背過氣去,“是我喜歡他的.....”
話聲還未落下,已經氣急了的裴氏已經抓了邊上的板子往下打:“你羞也不羞?!自小詩書禮儀都學過,竟學着外頭那些下三濫的話,說什麽‘喜歡’?!”
沈采薇吓得連忙去拉裴氏的手,她手小卻也死死的攥着裴氏的胳膊不敢松開。邊上的仆婦也趕忙跟着搶去了那木板。
只是,沈采蘅這倒黴的卻還是被打了一下,正好就在背上,痛的“啊”一聲就哭了出來,嗚嗚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裴氏已然氣得沒了理智,彎着腰又要撲上去用手去錘女兒,只是叫沈采薇和邊上的人死死拉住了。
屋子裏頭鬧成一團,沈三爺這時候正好趕了回來,見了這幅場景,不由得喝了一聲:“夠了!”
這一聲倒也不重,只是沉得很,一下子就穩住了一團亂的場面。
屋內頓時跟着靜了靜,就連氣急了的裴氏見了沈三爺也回有了幾分理智,她來回瞧着滿臉怒氣的丈夫和地上痛哭的女兒,心裏又苦又痛,千言萬語都在咽喉裏,吐也吐不出來。好一會兒,她再也撐不住了,不禁當着滿屋子的人,掩面哭出聲來:“我怎麽就生了個傻女兒......”
這世間的女人,知道再多的道理、學了再多的詩書禮儀、平日裏再如何的講究矜貴,在兒女的面前卻全都是沒用的。那是眼珠子、心尖尖,一動就再也端不住了。
沈三爺快步上來攬住裴氏,沉聲勸慰道:“三娘還小,不懂事呢。你和她置氣做什麽?”他瞧着女兒這苦海裏撈出來的模樣,很是心疼,忍不住道,“你好好說她就是了,怎麽動起手來了?”
裴氏抹着眼淚,淚珠子正好打在沈三爺的手臂上,跟密密麻麻的針刺下來似的:“是我想打她不成?難不成她單是你女兒?她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一手帶大的,打在她身上就和打在我自己身上一樣。只她會疼不成?”她說着說着,自己就忍不住接着哭起來了。
沈三爺那邊才剛心疼了女兒,這會兒又心疼起妻子來。他嘆了口氣,只得撫着裴氏的肩頭輕聲安慰她,說着“再哭眼睛都要起皺紋了......頭疼病犯了可怎麽好.......”一類的話,好不溫柔。
等着裴氏漸漸被哄着止住泣聲了,沈三爺才抽出空轉頭去問邊上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一路匆匆趕來也只知道了個大概,這時候自是要問個清楚。
邊上的丫頭自然不敢欺瞞,連忙跪了下來,有條有理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上回沈采蘅買了香料,緊趕慢趕的好不容易制出了新香來。她想着顏五馬上就要進京趕考了,這一回也是難得碰上,就想着讓丫頭趕緊把香給顏五送去。也是那丫頭運氣不好,還沒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剛從外邊轉回來的裴氏。一向不着調的裴氏今日竟也瞧出不對,一句話也不多說的就把人叫到跟前來問話,問着問着,那丫頭前面掩不住後面,可不就是全給漏出去了。好在裴氏多少還有些理智,直到把沈采蘅抓去自己院子裏方才拉了臉訓人。
沈三爺聽着也覺得匪夷所思——他沈某人的女兒怎麽就笨到這種地步?看上顏五那樣家世的也就算了,竟然還私相授受;私相授受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抓個正着;被抓個正着也就算了,竟然還不知道先認個錯緩一緩。笨成這樣,真真是被打也活該。
雖然心裏這樣想,但沈三爺到底還是疼女兒,看着很是不忍又令人去打水:“給三娘擦個臉,看着跟個猴兒似的。”
沈采蘅哭得眼睛都腫了,這會兒聲音也啞了,只是抹了把淚,把一張宣紙一樣薄的臉擦得又紅又皺,低着頭就着丫頭的手起了身。她自家也知道難為情,心裏羞得很,這會兒見了沈三爺也不敢說話,只是低着頭抽泣。
沈采薇見衆人面色沉重,便笑了一句:“真是巧了,前頭還在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嬸嬸這裏也跟着一打沈三娘呢。”她故意那話去逗裴氏,眨了眨眼,可不就把氣氛調了起來。
裴氏被逗得露了一點笑影子,她心情已經靜了許多,現下瞧着女兒可憐的模樣又有些心疼,只是拉不下臉來只得繃着臉不說話。
沈三爺知道裴氏這是氣性過了,掃了眼屋子裏的人,然後一句話也沒說的扶着裴氏往裏去歇一歇。
見着這兩個頭兒都走了,沈采薇再也站不住,趕忙跑去沈采蘅身邊,問她道:“疼不疼?要喝水嗎?”她自來就把沈采蘅當妹妹,心裏也心疼的很。
沈采蘅聲音也啞了,只是小小的點了點頭,用手捂着臉不吭聲。
沈采薇瞧着她脖頸那邊露出的一點兒紅印——那是木板拍出來的,不由得心一跳,大聲道:“快拿藥來給三娘擦一擦。”
話聲還未落下,就有人給她手上遞藥水。沈采薇正要道謝,轉個頭一看卻是剛剛從裏面出來的沈三爺,不由大是尴尬。
沈三爺見她呆着沒接就幹脆把藥瓶塞給旁邊等着的嬷嬷,然後才轉身去看沈采薇,沉了聲音:“三娘的事,你是不是也是知情的?”他也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和腦子——這樣的大事怎麽可能瞞得過朝夕相處的沈采薇。
沈采薇不由的垂了頭,也沒去理沈采蘅遞來的眼色,認真的應了下來:“我确是知道的。”
沈三爺面上平靜的很,如同波瀾不起的冰川一般,冷冷淡淡的,他只是接着問道:“你是三娘的姐姐,也知道分寸和道理,既是知道了這事,怎麽反而幫着她瞞了下來?”
沈采薇咬了咬唇,沒出聲。這時候窗外正好有悠悠的絲竹聲傳了過來,歡快悅耳,想來是在給前頭的大戲伴奏。
說起來,前頭這時候确實是在唱那折《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臺上扮豬八戒的那個呀啊啊啊的唱着道:“哦不錯,青天白日的我老豬來帶做夢啦。”
臺上的豬八戒憨态可掬,臺下諸人都是笑開了,沈老夫人更是端着茶差點兒翻了。待得後頭白骨精出來了,細聲唱着:“一籃齋飯做釣餌......”沈老夫人這才抽了點精神出來,側頭和邊上的丫頭道:“給三丫頭端幾碟點心去,她也是整日裏饞嘴,可不能叫她餓着了。”
一轉頭,沈采薇和沈采蘅全都不在這。沈老夫人不由蹙了蹙眉。
宋氏知機,連忙幫着打了個馬虎眼道:“前頭有些事,我讓三弟妹去辦了,想來她是把兩個丫頭帶到身邊去了。母親莫要還把她們當孩子,明年就辦結業禮了呢,可不是要多學學。”
沈老夫人這才不說什麽,只是随口說了一句:“待她回來了,記的端點心去。”
宋氏笑着應下,連忙叫了丫頭上來小聲吩咐了幾句,讓她去叫人來。
☆、100
屋子裏頭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沈采蘅在邊上坐不住了,她幹脆也不捂着臉了,推開丫頭跪了下來,急忙忙的對着沈三爺道:“爹,這事和二姐姐沒關系......”她一張臉紅紅皺皺的,看上去真像一只調皮的猴兒。
話還未說完,沈采薇已經果斷的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我确實是有機會把三娘的事告訴您和嬸嬸。只是我覺得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