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圖金銀得民心

出了濟南,馬不停蹄急行而還,路途之中不吃不喝,盡思醫方,僅以一日之久而至村內,一進屋門提筆落下一方,而後倒頭便睡。醒來食下兩碗粥飯,依方取了藥材,煎制數個時辰,便去見了孫德升。孫德升更加消瘦,終日迷糊不清,自馬希麟而至方知來人乃是馬希麟。

孫德升目中無神,所見之物更是迷離,對馬希麟言道:“先生自濟南而歸,可有醫治之法?”馬希麟未言,但将煎制藥劑送至跟前,孫德升大感有望,急将湯藥一飲而盡。

然是兩日已過,孫德升不見有愈,反而病情更重,馬希麟又悉心修繕藥方,煎後又送至孫德升處,反複數次,孫德升不受折磨,言道:“勞請先生放我一馬,要我死去便是,何必如此折磨,此藥略帶腥臭,苦口難咽,實是受不得這般痛苦。”

馬希麟言道:“死亡并非解脫,而是苦痛開始,若然死去欲受輪回之苦,出生之時,注定不見解脫,休言廢語,且将煎制藥材服下,不久可愈。”

然而,孫德升去意已決,每日須要掙紮起身上吊自絞,始于無力,故而放棄,待食藥十餘次之後,孫德升忽感體力有複,勉強站立起身,腦中依是不清,自起身之時日依是尋找繩子上吊。

此日,馬希麟推門而入,卻見孫德升以秤錘系于腳腕,吊于房梁上掙紮,馬希麟速速上前将其解救,孫德升咳嗽數十次,竟言道:“上吊比食藥更加難受,繩子勒得生疼,我願今生不再自絞。”

馬希麟言道:“村長終日卧榻,無力起身,今日,何以起身上吊?”

一語點醒夢中人,孫德升方知體力恢複,眼前之物亦能看得清楚,念此之後,緊抱馬希麟泣不成聲。世間誠然不見自殺之人,眼下病愈有望,感動不已。馬希麟治瘟竟然有效,于此,便以藥劑送予村民,只過四日之久皆有痊愈之色。一時間內,求方之人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盡數來尋,然而,馬希麟唯将湯藥予之,而藥方未嘗公布,恐防好利之人拿去高價售賣。

有假托濟貧之醫者前來求方,正是濟南粱清安,此人自稱神醫之事,逢人便言,自覺頗有神威,坐立身正如塑。待馬希麟自屋而至,粱清安速速起身,滿臉堆笑拱手而言:“幸會,幸會,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馬希麟已知此人來意,回言道:“粱先生遠道而來,權且歇息,請屋內一敘。”

粱清安不禁窘态,急客氣道:“馬神醫,恕我有眼不識泰山,先前于那濟南之時,言語之上多有冒犯,還望神醫海涵。”

粱清安心術不正,醫德欠妥,而言語尚是體面,頗有商人之氣。馬希麟笑言道:“勿念往事,我知你是救濟百姓心切,以貴方而濟于貧者,那日,我言語将你激怒,實是我之過也。”

二人并行,粱清安巧言令色,複道:“馬神醫所研之方,誠是神奇,欲知古今瘟疫素不能醫,然今,竟能另辟蹊徑尋得一條新路,将瘟驅去,神醫二字當之無愧。”

馬希麟言道:“先生今日前來,可是求方?”

粱清安閃爍其辭:“然也,懇請神醫将藥方容我一覽,好為我鄉救治瘟疫。”

馬希麟稍品清茶,言道:“先生一路辛苦,權且歇息幾日,再議此事不遲。”

見馬希麟委婉拒絕,粱清安大露無恥厚顏,急言道:“如若神醫割愛授方,梁某願以百兩黃金作酬,若是日後待價而沽,但恐為時已晚。”

馬希麟凝望出神,百兩黃金可換數座豪宅,更能救濟村中百姓,三年糧米食之不盡。然是馬希麟直言道:“藥方僅供參考,豈能稱作奇方,世間并無一方能醫百疾,但有對症出方之人,時今,我制之方恰治此瘟且是價格低廉,怎及人參等名貴藥材。”

言訖,馬希麟向屋而去,粱清安哪肯放棄,急忙追趕緊拉衣衫言道:“馬神醫留步,若是價錢不足,你我尚可商議。”

馬希麟甩袖回屋,又憶張黛滢應所言:

雖是城輝赫,無才莫論根,

不知自鮮恥,枉稱富貴人。

粱清安頓時失神,而以顏厚無恥之态高聲喊道:“馬神醫,你若不應,我便一直在此等候。”

言語方落,村中有數名大漢來此,見粱清安笑面相迎,李氏已知此人不善,一搭手肘順勢連扭,但聞粱清安痛呼一聲,已将他推出數丈外,數名大漢連連贊嘆:“夫人功夫誠不減當年,我等佩服。”而後,數人将粱清安整個人擡起丢出門外。

自粱清安爬起,于門口嘀咕數句,仿似咒罵,而後揚長而去。粱清安僅是頭陣之徒,衆人自後而來,登門之人不再求藥,多為求方,時間一久盡是求方之人。餘衆之中,有錢者乃是以錢為本,無財者皆是厚顏無恥,但有一人出手闊綽,僅求一方,而保馬希麟三十年內衣食無憂,錢財享用不斷。

馬希麟終日為此所困,一時間內,空有醫術而不見有策。李氏提議道:“希麟,求方之人皆是四方百姓,若是不出此方,盡人不會善罷甘休。”

馬希麟言道:“随他去鬧,待瘟疫一過則再無鬧事之徒。”

李氏言道:“瘟疫時常興起,倒不如将藥方散出,能施救濟百姓亦能積善成德。”

馬希麟言辭厲色,不容置疑,言道:“你竟不知詳情,那日,我去濟南共讨抗疫,不料,滿堂皆是黑心商客,同趁瘟疫之際販賣貴材,此時,門外求方之徒皆是利益商客,若得我方,便會以此賺榨窮人錢財,我費盡心思,嘔心瀝血研制藥方但為患者安康,怎能使商客得逞。”

李氏伸手而腕,拿捏馬希麟肩頸,柔聲道:“我怎不知此方是你心血,我有一策,能将盡人驅去,又使商人枉費心機。”

馬希麟疑問道:“既是兩全之策,且言予我聽。”

李氏言道:“愚策亦是容易,現将藥方寫下,而後,派人将方送至瘟重村落,再附親手書信,善言勸說醫館掌櫃莫要哄擡藥價,藥方普及,藥材必不可太貴,希麟濟世救民有德,相信良醫可靠又同心,必能從言。”

馬希麟言道:“此策雖妙,然而時下多有醫館亦如商人,只為利潤而不見德,此事甚憂。”

李氏言道:“若天下醫者皆如你這般,必會餓死,那醫館商人個個腰纏萬貫,而你至今依是一貧如洗,但由希麟好言相勸,諸多醫友必知善心。”

除此之外已無萬全之策,言訖,馬希麟而去書房,将藥方詳細抄下又附配制方法,手書數頁:人身疾苦,與我無異,凡來召請,急去無遲,可止求藥,宜即發付,勿問貴賤,勿擇貧富,專以救人為心,商者非仁醫,藥方贈真醫,希麟與醫友同心,務請得方後施救百姓。

抄寫之後,欲請孫德升差辦此事,方一出門,衆多人士蜂擁而近,阿谀奉承喋喋不休。馬希麟只好請人将信送去,孫德升又差人将藥方送往各縣。其後數日,商客知有醫館密得書信,內含馬希麟治瘟之方,皆是同往,然而半路之時又知別家醫館密得藥方,又轉向赴去,連續奔波數日,皆是無精打采,醫館皆稱不賣藥方,只售藥劑,商客徒勞而返。

各縣百姓均有得治,以一月之餘而不見瘟疫,名聲再次響徹省內。馬希麟潛心體察,掇其精英,摘其所偏,自能豁然貫通,變化無窮。醫術絕倫僅為其一,為醫者摒棄金銀,不以治病之術收斂利益,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品德無人可及乃為其二。如此醫者,術比華佗、張機,德比董奉、孫思邈。

新晨之際,馬希麟尋摘草藥而歸,忽對李氏言道:“今日,你我共往肥城。”

李氏未嘗詳問,孫德升已得知此訊,拭淚長留馬希麟,因民新生,若非有他在此,村中百姓所剩無幾。深望孫德升老淚縱橫,馬希麟不禁心下黯然,念己當年求醫僅是垂髫之童,走南闖北歷經風霜,然今,愛子亦是垂髫之年。馬希麟言道:“村長好意,我心深領,然我出門行醫多年,心念故裏,今我不惑之年,本以早回故鄉卻不能得償所願,故鄉百姓無醫可治,我父嘗生之時,我有誓言,待能醫術有成,必回報我民鄉,務醫患者。”

孫德升明知挽留不得,心中大傷,一代神醫欲別此村,但為辭別,當下将設宴席,馬希麟拒之,明言道:“數載以來,村長悉心照顧,希麟心下有恩,然而,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飲食衣服,若思得之艱難,不敢輕易費用,酒肉一餐可辦粗飯幾時,紗絹一匹可辦粗衣幾件,不饑不寒足矣,何必圖好吃好穿?常将有日思無日,莫等無時思有時,則能子子孫孫常享溫飽。”

臨行之時,村中百姓盡皆出門相送,孫德升高聲言道:“馬神醫德術兼備,威名遠揚,既非池中物,唯有随他去,但飲杯中酒,友誼共長存。”言至于此,又是潸然淚下,村民雖不及村長有情,然皆久望馬希麟待其影消。回途之中,馬希麟回望村舍,不禁想念張黛滢,沿路留憶:

空杯意盡花幽落,歲月不曾待重生,

遙望淑女虛幻影,若舍凡塵化成風,

嬉戲霜葉心不倦,帶我秋意送走情,

果離心距逐愈遠,時以情怨冷如冰。

時世已是動亂之年,孫中山失勢,袁世凱上臺,吏制變動頻繁,社會動蕩不安,馬希麟一路謹慎,所幸之事未曾有阻,平安抵達肥城。數十年載,肥城大改,遙望城中建築不禁感概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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