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又說這種話了。

初徵心忍不住問:“什麽意思,還有那天你說的那些話……到底……”

徐陣轉身,像是準備要撤了,語焉不詳地解釋着:“沒什麽,我只是覺得哪怕你反複揣度人們的內心也無濟于事。情感有時會把人的理智銷毀,如果有陷入絕境的反抗,再加上一點剎那的激情,最終的結果就是會出現一場深思熟慮的籌謀。所以總有人說,天使和魔鬼只有一線之隔。”

即使一場殺戮的背後,總有一個令人扼腕嘆息的起源。

“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成為‘魔鬼’。”

徐陣微蹙眉頭,稍後又松開眉宇,笑了:“對,我不希望。”

等她還想追問下去,有警察出來要找徐陣,說有臨時會議,初徵心只好說:“那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她回到市精神衛生中心加班,夜裏回去的時候,初玮凝把外賣的飯菜給熱了熱。

初玮凝不擅長做家務,小時候家中的煮菜燒飯也都是費雷冬一手包辦的,那時候她尚且不知父親也有通天的本事,倒是把那些生活裏的瑣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媽,真的不用我送去機場嗎?”

初玮凝堅持不用她送,笑說:“到了那邊會有人來接我的,你就放心好了。”

初徵心洗了碗,此時已經夜深了,她看見初玮凝坐在沙發上正閱讀一本很厚的書,盡管從昏暗的燈光下能看見女人眼角淡淡的幾絲皺紋,但那靜好而寧谧的氣質卻依然不變。

“媽,有個問題,我可不可以問。”

初玮凝合上書,擡頭看着女兒的時候仿佛已經猜到了她的問題:“你說吧。”

“你對他到底了解多少呢,為什麽他會和變/态殺人犯扯上關系?”

“費雷冬那個男人,我和他認識也有幾十年了。他怎麽和那些人認識的我并不了解,但他有多大的本事我最清楚。徵心,他不得不對時間低頭,再熬不了多久,他總會現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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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玮凝淡定的神情倒是令她想起那個同樣游刃有餘的徐“專家”。

“你對爸爸的事……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你恨他嗎?”

“徵心,是他不要我們的,這點你記住。”初玮凝笑了一聲,俯身看着女兒,帶了些語重心長:“但是,只有‘恨’有什麽用呢,比起‘恨’,‘還報’不是更重要嗎?你是我的女兒,你千萬要争口氣,不能給任何人欺負。”

初徵心內心一凜,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女人,竟也有一些陌生。

她總覺得母親對凡事所持的态度,與徐陣在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

“媽,你見過徐陣,也說讓我和他保持距離,他和費雷冬……有什麽相似之處嗎?”

“他們都是聰明人,也很固執。如果有一天你和他站在一個對立面,他會為了他的冠冕堂皇抛棄你。”初玮凝說到這裏,近乎失意的眼瞳中暈着一層微微水光,“太理智的男人,一點也不可愛,還很可惡。”

初徵心知道當初母親也不願意和費雷冬分開,甚至也做出過無數次挽留,但是,遇到那種男人,也許就算你毫無底線地體貼退讓,也沒有任何作用吧。

“我給你煲了湯,記得喝。晚上放到冰箱裏。”

初玮凝起身,帶着書回到了卧室。

初徵心默默地坐在原地,任由月光從窗外照亮灰蒙蒙的室內。

她并不覺得徐陣與費雷冬是一類人,他們确實有相似之處,但他也有費雷冬所望塵莫及的一面。

徐陣對彼此留有餘地,即便能用一句話就讓你全盤崩潰,即便那句話已到舌尖上,他還是會選擇緘默不語,選擇最謹慎的自我約束。

……

馬岳善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徐陣總有些心神不寧。

這天午休的時候,他再次抽空把前前後後的檔案看了一遍,正看着,身邊有位女警過來了,還給他帶了杯現磨咖啡。

香氣陣陣撲鼻,但都沒有讓他擡頭多看一眼。

“徐專家,在幹什麽?”

“嗯。”他應了聲,卻再沒有下文了。

女警察也不在意,低頭跟着看了一會兒,驚訝地說:“這個叫安辛以的曾經在‘蔬菜果園’app軟件公司實習過?這不可能啊……”

徐陣的臉色瞬間冷下來,看着她問:“怎麽說。”

“那個公司的創業者之一和我是一屆的,當時我和他在談戀愛,他手下就幾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了,沒有這個叫‘安辛以’的來過……”

聽到對方的疑問,徐陣在心中輾轉半天的思慮一下子就有了突破口。

他聽過馬詠芹對那個男人的評價,說他的興趣是詩詞繪畫,他是“藝術家”,還畫過許多女人的雪白肉/體……

徐陣腦海中跳出一個畫面,臉上籠罩了層層陰雲,他把資料全數交給那位女警察,麻煩她把這裏收拾幹淨,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走出了門口。

他攔車回到寓所,鞋子也沒脫就徑直走到儲物室裏,把初徵心給他的那張素描取了出來。

當初,安辛以照着她的照片所畫,初徵心越想越覺得別扭,就說把這幅畫交給他處理了。徐陣暫時沒想到要怎麽處置,但如今卻被他發現古怪。

徐陣盯着那幅畫,看了半天,愈發覺得太不對勁了,他摩挲了幾下,這紙張給他的質感也不正常。

他想着不妨試一試,就疾勁地擡手,撕開那張素描——

頓時,徐陣深深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果然看到了第二層。

素描的畫風陡變,黑暗陰郁的死亡氣息幾乎能從畫裏滿出來撲到他的臉上。

畫中赤/身/裸/體的女子有着一張類似初徵心的臉龐,她的身體柔韌,向後仰躺在一個破掉的黑色蛋殼上面,底下是一堆白色骷髅。

初徵心被“擺出”一個傾斜的姿勢,柔美線條畢露無遺,死亡的恐懼與女性柔軟的美麗相結合……那才是真正的“安辛以”想要描繪出的畫面。

畫中所表達的混亂、潰爛以及狂妄的情緒,與徐陣給出的“雨夜烏鴉”犯罪畫像極度吻合。

如果“安辛以”真是“雨夜烏鴉”那個變/态,他确實會畫出這種作品,也即将對初徵心下手。

徐陣胸口一陣發悶,用手機把這張令他極度反感的素描拍下來,還随手拿了件衣服蓋上畫,再次轉身出了門。

……

市精神衛生中心的夜晚透露着一股清冷逼仄的氛圍,走廊裏燈光漸暗,而在走廊的盡頭時不時傳來失常病人痛苦的呻/吟,過了一會又安靜下去,但大部分也只是因為藥物起了作用。

初徵心留在值班室寫材料,章蓉蓉在查房,天氣慢慢變得熱了,整個室內只有電扇來回搖擺的動靜。

過了一會,她聽見門口有些走動的聲音,擡頭一看,發現站着的竟然是安辛以。

夜裏是不允許探視病人的,更不允許外面的人員随便進出,初徵心一愣,退後幾步再想到這一點,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門與窗的空氣互相流通的時候,嘩啦一下,更多的風就從外面灌進來,獵獵作響。

初徵心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關上門,後背直冒冷汗:“安辛以,你是怎麽進來的?”

他将門反鎖,臉上篤定地笑着:“當然是排除千辛萬苦,來見你的。”

初徵心又是後退一步,從男人臉上細微的神情中已經看出問題:“……你不是‘安辛以’。”

“馬院長的案子結束了,我也總算可以做回自己了。”

這句話的聲線偏低,與曾經的“安辛以”已然不是同一個人了。

初徵心的大腦非常直接地給出了一個信號——她見到“雨夜烏鴉”了。

推演過無數次的場景,也沒有這一刻來得真實,眼前的男人還是頂着一張“安辛以”的臉,穿着藏青色的上衣,似是與所有光明背道而馳,頭發蓋住耳朵,額前原本梳理整齊的頭發散落下來,配着一股狷介嚣張的氣勢,為什麽這個模樣……有些像“那個人”。

初徵心在突然之間想到的竟然是穆澤德。

“你在想什麽?我猜猜,你是覺得我和那位‘穆教授’有些相像?那是自然,我們都喜歡吃意大利菜。”

男人笑得驕狂,筆挺地站在她面前,說:“他有沒有教過你羊排的燒法?用果汁、蜂蜜、迷疊香來做成醬汁搭配。割下一塊,蘸滿黑胡椒粉,送入嘴裏滿是橄榄油的香味,咬下的第一口先是感到鹹鮮酸辛,但是很快有一股香甜的蜜味就會在你口腔裏泛濫……”

安辛以……不,是“烏鴉”,他形容美食時的語調,真是和穆澤德一模一樣。

初徵心怎麽會不懂他這些話背後的含義,即使害怕到極點,她還是微微昂首,笑着露出臉頰的梨渦:“‘烏鴉’。人類,進化了千萬年走到食物鏈的頂端,可不是為了被你這種東西吃掉。”

冷血殺手遇上這種不同尋常的女孩,邪惡之心也會在瞬間迅速地膨脹到無限之大。

“你知道制作美食最愉快的過程是什麽嗎?肉要一片片地切,不能戴手套,因為它會妨礙你去感受這個過程的完整。每一刀都要迎合每一個角度和走勢,骨骼結構、血液濃度……這些都是截然不同的。”

初徵心怎麽會不曉得他的厲害,他始終在他們的暗處竊聽、窺探,迄今為止犯下累累大案也沒有被逮捕,他與費雷冬同樣狡詐,甚至比他還要殘暴冷血,也是擅長潛伏的高手。

“烏鴉”逼近她,優雅淺笑:“首先第一步,我會讓你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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