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少年看着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手裏端了還冒着白色熱氣的馬克杯,望着四周微微愣神。這棟獨立洋房清雅別致,如一副宋元時期的水墨畫,花園布局有脈絡和章法,人的身軀沒有被鋼筋水泥束縛,而是得到了釋放。

西泠市的房價居高不下,若不是家中富裕,根本不可能買得起這種該地段的好房子。

數十載人生,從來沒有這種安定、暖絨而又不可名狀的感覺,後來的晏梓烏才知道,這就稱之為“幸福”吧。

穆澤德走進房裏,擦掉肩上的細雪,他五官深邃,乍一看真就宛若一尊白色雕像,完美無缺。

“熱巧克力好喝嗎?”

“……這是我第一次喝,嗯……很甜。”

看着高中男生拘謹的樣子,穆澤德微微一笑:“現在像你這麽有愛心的年輕人太少了。”

晏梓烏第一次來福利院,是跟着學校的合唱團來文藝表演,看着腿上有殘疾不能行動的孤老與孩童,感覺到一種與生俱來的相似感。

有不少好奇的孩子在他身邊轉悠,還有一個小男孩伸手就對他說:“抱抱~”

他沒有遲疑,立刻蹲下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當時內心有種奇異的顫動,于是他主報報名成為義工。

而初見穆澤德的時候,他就覺得用課本上的“驚鴻一瞥”來形容也不為過,他就像整片黑面上唯一亮着燈的那座小屋,有種難以言喻的男性魅力。

他說:“我喜歡去那個地方,它讓我覺得像家,寂寞、孤獨和冷漠,但卻是溫暖的家。”

福利院院長也在偶爾的機會下關注到這位年輕俊秀的少年人,林老師帶他信仰基督,還送給他一本《聖經》,讓他了解何為“信仰”之物。

在與穆澤德的聊天中,晏梓烏發現他對宗教也有研究,有一次他對自己說:“你有沒有想過,有人信仰光明,有人是無神論者,那麽黑暗裏站的是誰?”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古怪的理論,但是,就像被戳中了心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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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也知道了,原來穆澤德和他的母親是一家人,他說:“但我們不一樣。”

穆澤德安慰他,柔着嗓子說:“我對你沒有那麽多其他的顧慮,你就像我弟弟一樣,小晏。”

晏梓烏對他那麽崇拜。

除了穆澤德,誰也不知道他的故事。

母親從出生就不愛這個被強/暴所生下的兒子,她被這家人虐待,身體羸弱,最後慘死在家中炕上。

他被父親毒打,八歲的時候“轉讓”給隔壁村一個戀/童/癖,不僅要照顧那個人的起居,還要被人猥/亵。

晏梓烏再大一些的時候,被一個十幾歲的鄰居強/奸。

他注定要靠自己離開這座大山,他已經窮途末路、別無選擇了,不是走,就是死。

穆澤德早就看出他的自殺傾向和抑郁症,他有時間就替他治療,耐心地安撫他:“這些情緒總能找到出口,記住,不要太過壓抑自己。”

在澄昌市的木屋裏,他們一起過了第一個聖誕節,他還教自己唱了一首歌,是溯源古老的芬蘭民歌《賢君溫斯拉斯紀事》:

……

thatnight

thoughthefrostwascruel

insight

gath'rfuel

積雪覆大地,松脆且平曠

是夜月皎皎,寒霜亦凄凄

但見褴褛者,拾薪不停息

晏梓烏從穆澤德背後抱住他,輕聲對他說:“節日快樂,澤德。”

……

想着前程往事,晏梓烏也記起了自己在殺人時的感覺——

兩種男性的沖/動在撕扯,想将她們毀滅,又想深深地進入她們的身體,這種沖動只有在殺戮中合二為一。

來吧,燒了天堂,還有地獄。

他站在峭壁邊緣,穆澤德就在他身後。

然而,他掉下懸崖的時候,穆澤德卻醒了。

對于他來說,什麽都已經失去了,唯一剩下的夢,就是不斷殺人。

他想殺了穆澤德,不是為了吞沒或者超越他,只是為了圓滿而已。

審訊室的門開了,進來一老一少兩人搭檔,分別在他面前坐下。

“我們開始吧,晏梓烏,你第一次殺人是在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成為了‘雨夜烏鴉’?”

“……”

“晏梓烏,你是不是打算和我們較勁?”

“當然不是,先不要動怒吧。”晏梓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們,“我的案件很特殊,想必你的上級也給了不少壓力,為了讓我們彼此合作愉快,我向你提一個要求,你不介意吧?”

經驗老道的刑警隊長看着他。

“徐陣不來,我是不會說的。”他看似謙遜地又一笑,嘴裏說出的話卻是:“我和你們沒什麽多說的。”

有些人的相遇,有些軌跡,歷來如此玄妙。

也許他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也許他是你一生不語的知己,抑或是憧憬經年的偶像,但所謂的機緣巧合,不過是我們杜撰出來給自己開脫感情的說辭。

即使今生不能一起前進,也要堅守當初的選擇,否則,就活不下去。

……

抓到了罪大惡極的殺手“雨夜烏鴉”,着實讓徐陣和初徵心松了一口氣,但只要想到穆澤德的事情,她還是難免抑郁,看得徐陣心中又酸又煩。

最終在警方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在車裏看着她繞手指的小動作,雲淡風輕似得開口:“你不要為他太難過了,穆澤德根本沒有死。”

初徵心徹底愣住,激動地拽住他的手,追問下去:“是真的嗎?!怎麽回事呢?你快說,你快點說啊!”

“你抓得我這麽緊,是因為穆澤德嗎?”

她冷靜下來,覺得微窘和好笑,為什麽這種時候徐專家還不忘了要強調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他是我朋友,關心他的生死是當然的,這很重要。拜托你告訴我吧,好不好?”

初徵心柔聲,輕輕捏他的手指,徐陣這才笑了,把前因後果簡單地說了一遍。

當時,穆澤德在小木屋遇到晏梓烏,但對方啓動炸藥之前,他已經從腳邊的密道逃出了那個地方一段距離,盡管還是受了重傷,不過,他滿身是血地向當地人家求救,得到了及時治療。

擔心自己還活着的消息會打亂晏梓烏的機會從而失去逮捕他的機會,同時也會讓自己再次陷入險境,穆澤德在醫院只給徐陣一人打了電話,也只告訴了他真相。

徐陣看着初徵心總算緩和的神色,不緊不慢地說:“今天會這麽容易抓到晏梓烏,其實,也是依靠了連環殺人魔的一種心理特點。”

當他感覺到自己永遠的“失去”穆澤德,作為“雨夜烏鴉”的生命就走向了衰竭,他的最終訴求結束了,那麽不是自殺就是自首,又或者銷聲匿跡。

初徵心還想問些什麽,徐陣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電話號碼,對她說了句“等一下”,就接起來。

閑來無事的初徵心有些好奇這電話是誰打來的,不過徐陣沒說兩句就已經挂掉了。

“一會我送你回家,你簡單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一早我們要離開這裏。”

“去哪裏?”

“出去玩三天。”

初徵心擡起頭,被他行雲流水般的話搞的摸不着方向。

“我們之前不是已經去海邊露營過了?”

“那只是一天的約會。你放心,曹主任那邊我會告訴他們,這幾天你要負責幫忙結案,協助警方調查。”

“不太好吧,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回去上班了,再這麽下去肯定得炒了我……”

“讓他們炒。”徐陣完全就是一臉不屑,還非常自信地指出:“衛生中心這麽缺人,你又如此優秀,我倒要看看,炒了你還能去找誰。”

初徵心:“……”

也是被他誇得心裏又甜又無奈,她問:“到底怎麽回事?你突然要我去度假做什麽?”

徐陣眸色微動,一天的疲憊忽然就在他臉上找不着蹤影,反而變得神采奕奕,嘴角還有明顯的笑意,根本躲不過她的眼睛。

“之前我訂了‘海棠大漁’的房間,他們打電話來确認行程了。”

即便是不太關注旅行方面咨詢的初徵心也聽說過這間十分有名的酒店度假村,房間古色古香,它們在全國包括麗水、香格裏拉、周莊等地方都有連鎖酒店,環境相當雅致清幽。

最重要的一點是——每個地方的住房有限,就算疏通關系,也得提前兩個月就得預定好房間,否則根本別想排到隊。

但是兩個月前他就已經想到這一步了嗎?!

“我才不要去。”

初徵心果斷跟他鬧脾氣。

徐陣也不着急,而是忽然目光動人地望着她,嗓音柔緩地說:“我們可以去聊聊以前的事。”

他的聲音磁性而悠遠:“我和曹主任認識的起因。”

初徵心立刻就知道自己被俘虜了。

他總是知道要用什麽方式來一擊即中她的心。

而她在對徐陣的了解和診斷中始終有一些疑惑至今沒有解開,譬如,她不懂為什麽他會痛恨童年時的父母。

他的幻想中,有想過成為另一種人。

初徵心:“好吧,但是……”她想了想,對他冷酷無情地說道:“下次再這麽擅自做決定,我就要重新考慮我們的關系了。”

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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