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他謝宣最落魄的那些年,香璎一直不離不棄的陪在他身邊。
香璎雖然出身不高,但家裏有錢,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為了謝宣,香璎學會了自己裁衣,自己煮飯,甚至喂雞養鴨,甚至在小小的院子裏辟了塊菜地,種新鮮菜蔬。
太夫人富貴了大半輩子,就算淪為庶民,依舊講究吃穿住行,對香璎要求嚴苛。
香璎任勞任怨,始終對太夫人畢恭畢敬。
為了做好太夫人眼中的孝順兒媳,香璎既要親力親為仆婢之事,又要保持謝家兒媳應有的風度儀态,飽經風霜,艱苦卓絕。
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謝宣也不知道,他在看到何盈的來信之後,為何一念之差,會丢下香璎,只帶了太夫人偷偷回京。
是香璎不好麽?當然不是。
香璎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他太體貼了。
“靜海侯夫人,不能是商戶之女。”太夫人何氏對香璎是嫌棄的。
是太夫人不喜香璎麽?或許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香璎一直默默付出,所以在他看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便不珍惜了吧。
香璎即何盈,何盈即香璎。但何盈是謝宣從小便認定的妻子,何盈一封信,便讓謝宣失了方寸。
謝宣臨走,把在邊城那段時日攢下的所有的銅錢,包成一個布包,放在香璎枕邊。
彼時香璎不過二十出頭,但鬓間已有了幾絲白發,臉上已有了皺紋。
這全是為了謝宣、為了太夫人操勞的……
那一瞬間,謝宣良心發現,真想叫醒香璎,帶她一起走。
太夫人在外面等得不耐煩,板着臉進來,不由分說拉起他。
他被太夫人拉着,一步三回頭。
“咱們走了,便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謝宣猶豫掙紮。
太夫人冷笑,“她若跟着回京,你讓為娘拿她當婢女,還是拿她當兒媳?”
如一瓢涼水兜頭潑下,謝宣醒了。
這短短幾年來,京城風雲變幻,南陽公主和陳驸馬先後死于宮變。香璎乃無父孤女,無依無靠,這樣的身份,如何做得靜海侯夫人。
何盈已經回到了威遠侯府。何盈的父親威遠侯何彌嘯雖然早逝,但何彌嘯的弟弟何無咎也得到起複,威遠侯府和靜海侯府一樣,要恢複昔日的榮光了。
何盈才是他門當戶對、年貌相當、情投意合的未婚妻,是命中注定要嫁給他的。
對香璎,他只能做個負心人了。
“香璎,這一世我欠你太多,下輩子一定還你,加倍還你。”謝宣內心不是不痛苦的。
回京之後,重新得回爵位,重新住回靜海侯府,重新以侯爺的身份進宮,恍如隔世。
他得到新帝的嘉獎,被任命為金吾衛副指揮使。
隆重迎娶何盈,新婚之夜,無比美滿。
他所向往的一切,他所珍惜的一切,全部回到他身邊。
春風得意的歲月,他便很少想起香璎了。
偶爾想起來,猶豫着要不要差人給香璎送些銀錢。不過擔心何盈誤會,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倒是太夫人回京之後,因着服侍她的婢女總是不如意,想把遠在邊城的香璎接回來。但差去的人千裏迢迢回報,說香璎已經積勞成疾,離開了人世。
太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謝宣,還流了好幾滴眼淚,“可憐見的,雖說蠢了些,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謝宣心中一陣陣鈍痛。
陪伴他那麽久的女子,就這樣孤零零的留在了那偏僻遙遠的苦寒之地?
太夫人為香璎滴了好幾滴眼淚,謝宣為香璎傷心了好幾天。
謝宣想過要把香璎的棺椁接回來,但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安王反了。
新帝登基之後,有意削藩,新帝動手沒多久,安王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召集數十萬大軍,揮師南下。
謝宣奉命随大元帥徐興出征,匆匆回府拜別太夫人,交待何盈服侍好太夫人、守好府邸,便出發了。
何盈眸中含淚,信誓旦旦,會替他孝敬好太夫人,守護好靜海侯府。
但數月之後,謝宣随大軍敗退,敗退途中遇到了逃難的何盈。
謝宣問及太夫人,何盈吱吱唔唔,謝宣這才知道,何盈只顧着自己逃命,半途中把太夫人扔下了。
謝宣知道太夫人不知所蹤,撕心裂肺,抓着何盈的衣襟憤怒質問:“你怎能抛下我娘?你還是不是人?”
何盈被他罵得狠了,惱羞成怒的吼道:“你能抛下香璎,我為何不能抛下你娘?”
謝宣如泥塑木雕一般。
昔日他抛下香璎,今日何盈抛下太夫人,是報應麽?
何盈趁着謝宣發呆的功夫,逃了。
謝宣死在安王麾下大将紀周手中。
謝宣兵敗被擒,不肯投降被殺,原本沒什麽可抱怨的。可是,他被斬首的那日,何盈身穿錦繡衣衫,跪在紀周膝前,替紀周錘腿。
紀周粗糙手掌擡起何盈的臉,何盈顫抖了下,哆哆嗦嗦的,露出谀媚讨好的笑容。
“美人兒,這厮不肯投降,你可有妙計?”紀周撫摸着何盈纖細的脖子,臉上滿是戾氣,好像随時可能随手一擰,把何盈的脖子擰斷。
謝宣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大将軍。”何盈聲音格外嬌媚,“奴聽聞謝宣最孝順母親,若是抓了他母親何太夫人,要招降此人,又有何難?”
謝宣如被雷擊。
何盈出賣他,出賣太夫人……
“何盈,你不是人!”謝宣發了狂一般怒吼。
“看來太夫人确實是他的弱點。”紀周語氣陰森。
謝宣被關進黑暗的大牢。
被關押的那幾天,謝宣恐懼得幾乎要瘋掉。
想到太夫人會被紀周千方百計的找到,想到太夫人會經受磨難,謝宣真想投降算了。
但新帝待他不薄,且新帝跟安王最終誰能獲勝,誰也說不準。
若他投降了安王,之後新帝平定叛亂,等待他和太夫人的,還是死路一條。
謝宣權衡利弊,一夜白頭。
太夫人被紀周抓到大牢,母子倆抱頭痛哭。
謝宣不忍母親受苦,說幹脆投降算了,太夫人姜是老的辣,“投降可以。不過你若太輕易便降了,安王也不會重視你。不如你忍痛多撐一段時日,一則顯示你的氣節,二則也可借機談談條件。”
謝宣一向孝順,且太夫人言之有理,自然依從。
他母子二人是打算硬撐一陣子之後便投降的,誰知紀周這個人性情殘暴,被拒絕之後動了殺機。
謝宣和太夫人,被紀周親手所殺。
謝宣死得狼狽,死得不值,死得不甘心。
不知是什麽原因,再次睜開眼睛,他竟然回到了十幾年前。
是上天憐憫他,要他重活一回,填補遺撼麽。
謝宣熱淚盈眶。
“表哥!”何盈輕柔嗔怪,“你傷得這麽重,怎能不用賠償?你看看你,頭都流血了,定是磕碰到了。”
謝宣聽到何盈的聲音,一陣惡心。
他生硬的把何盈推開了。
何盈神情錯愕,“你,你不會真的磕壞腦子了吧?”
“小侯爺你瘋了?這是唯一要回雪影的機會啊。”汪一倫和君家兄弟急得不行。
何盈等人心急火燎,香璎迷惑不解。
她小小聲的問張旸,“哎,你說稀奇不稀奇,謝宣居然說不用賠。”
張旸覺得有趣,“你還盼着他訛咱們不成?”
“不是盼着他訛咱們。只是小人忽然變成君子,背後會不會有陰謀啊。”香璎一臉深沉。
小丫頭認真起來,居然似模似樣。
張旸唇角輕勾,“無妨。在我面前,不論陰謀陽謀,統統不足為懼。”
“對,你只需打回去便可以了。你功夫多好啊。”香璎提起張旸的武功,悠然神往,“我如果也有你的功夫,做夢都能笑醒。”
兩世為人,香璎深知,有實力,才能不被欺侮。
“你有我的功夫。”張旸淡定道。
“啊?”香璎有些迷惘,小嘴微張。
張旸心弦微動。
這小丫頭調皮搗蛋的時候蠻神氣,這會兒笨笨的、呆呆的,頗有幾分可愛。
他低聲笑,“你有事,我随叫随到,不就是你有我的功夫了?”
“是的呀。”香璎喜笑顏開。
謝宣臉色變了。
香璎和張旸同乘一匹馬,旁若無人的輕言笑語,這也太親呢了吧。
香璎年紀還小,姑娘家名聲要緊,哪能當衆和男子嬉戲。
謝宣咬牙往前沖。
香璎笑得正開心,卻覺得背後一陣風,原來是張旸飛身下馬。
“哎,你怎麽下來了?”香璎低頭問。
張旸牽緊馬缰繩,“因為你不怕了。”
笑得跟個小傻子似的,看來方才吓得掉金豆子那回事已經過去了。
她不怕了,他自然要下來。
男女授受不親。
謝宣沖到馬前,直勾勾盯着香璎。
香璎翻了個白眼,仰頭向天,“你說話算話麽?真不用賠?”
“不用賠。”謝宣重複。
豈止不用賠,他還要補償她。
他說過的,這一世他欠香璎太多,下輩子一定還,加倍還。
下輩子到了,該加倍償還了。
香璎神氣的瞧着何盈、汪一倫等人,“你們都聽見了吧?謝小侯爺說了,不用我賠他。你們有意見沒有?”
何盈、汪一倫等人心裏憋着口氣,板着臉不答腔。
“香姑娘問你們話,沒聽到麽?”張旸目光冷洌,一一掃過汪一倫、君無競、君無欺。
“聽,聽到了。”汪一倫立即軟了。
君家兄弟也不敢跟張旸拗着,“聽到了啊。”
“樂康郡主你呢?”香璎不肯放過何盈。
何盈偷偷看了張旸一眼,忍氣吞聲,“聽到了。”
張旸對她從來不曾假以辭色,有張旸在,她不敢造次。
作者有話要說:2分評送小紅包,截止到下一章更新的時候。
謝謝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