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聖誕夜

簡華和他的第二位太太,從始至終, 都只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這位簡太太曾經有過一段很愛簡華的時期, 這也是李铮甘願送上祝福的緣由之一。

只是這段單箭頭的愛情, 消亡和到來都是一樣的匆忙。

“已經快兩個月了。去年我就想同你講的, 弗好意思開口。”簡太太和李铮算是同鄉, 生于江南,說普通話也自有一派吳侬軟語的腔調,總讓李铮想起家族裏那些親切的女性。

簡太太道:“我一直都說想要個他的小孩,也不白費和他一場夫妻,不就是看他又高又帥,生個小孩也不會差的麽。可他不肯的,一提就吵鬧要離婚,我說生了小孩馬上離, 他不生不就不生啊,接下去十天半月都不同我講話。我哪想得到這人氣性大的喲, 搞不懂你是怎麽忍得了他?”

李铮有些尴尬地聽着電話, 遠遠看了看餐桌那邊,簡華和簡寧川像兩只正鉚足了勁抵角的小牛,誰也不肯讓誰。

“我去體檢,醫生說我染色體異常, 自然受孕的小孩也很可能會不健康, 建議我做試管。”簡太太道,“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再拖下去, 等年紀更大再做,會更麻煩,所以就……是該和你說一聲的,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讓他去和你說,他又怪我多管閑事,什麽人嘛。”

李铮:“……”

試管的過程對女性是很痛苦的,他也有所耳聞,說:“別想太多了,保重身體,心情愉悅,才能有一個健康漂亮的寶寶。”

這通電話後,李铮也并沒有當面拆穿簡華吹的牛皮。

簡華自以為氣到了李铮,後面再提起太太懷孕這件事,還是一副得意洋洋,尾巴翹到天上去的樣子。

等他結束了這次中國行程,回去後才知道,簡太太在他到中國的第一天就已經拆了他的臺,之後再和李铮打電話,就絕口不提此事。

直到當年冬天,他的第二個兒子出生後的次月,聖誕季時,李铮到舊金山有些事,轉道去紐約看望了簡太太和新生寶寶。

簡太太産後恢複得不錯,見到李铮又是一番道歉。

李铮被她搞得很不好意思,已經看過孩子,表達完關心,寒暄了幾句,就讓她休息,自己退了出去。

簡華那時候還沒有搬去上東區豪宅,一家人住在黃金海岸,頂樓平層,夫妻兩人的房間分列在房子的兩端,互不幹擾,像一對合住室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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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铮要橫穿過整棟房子,才能從簡太太這邊,去到簡華的房間。

那房門沒有關得很嚴,透着朦胧的暖光。

經過餐廳,李铮到酒櫃前,挑了瓶芝華士十二年,倒了接近一滿杯,一飲而盡。

他把酒杯洗幹淨,重新放回杯架上。

然後他才去敲了簡華的房門。

“門沒鎖。”簡華在裏面應了一聲。

李铮推開門,但沒進去,只站在門口,道:“他很像你。”

簡華穿了身居家服,坐在電腦前打游戲,頭戴式耳機挂在脖子上,頭也不回,說:“是嗎?我看不出。”

李铮倚着門框,沉默地看他打游戲。

他在玩一款即時戰略游戲,離得有點遠,也聽不到音效,李铮看不太清楚是什麽。

鍵盤被他敲得噼裏啪啦響,他玩得很暴躁,時不時還會蹦出一兩句英文髒話。

偌大的房子,空蕩到說話都會有回聲,仔細聽聽,又只有這邊的鍵盤聲,和很遠很模糊的嬰兒呓語。

“我走了。”李铮道。

簡華沒有說話。

李铮出來,在門邊衣架上拿了來時穿的大衣,沒有穿,拿在手裏,就推開門走了,大衣的一截下擺拖在地上,他也像沒有察覺到。

電梯就停在頂層,他進去後,看着數字按鍵,腦子裏一片空白,忘了是應該要按下去,他才能離開。

電梯門不像他這樣發呆,到了時間,也會自動關上,兩扇鏡面金屬門在他面前緩緩合上,他在那鏡面上,同時看到了兩個分裂的自己。

門即将要關上,那兩個李铮即将重新合二為一,但忽然間,他們之中的那道裂谷,簡華莽撞地闖了進來。

門關上。

李铮如夢方醒地去按了開門,簡華也正在門外狂按電梯按鍵。

兩人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裏面,望着對方,電梯音響正在播放一段鄉村藍調。

“怎麽了?”李铮問。

“不怎麽。”簡華答。

李铮對他笑了笑,說:“那我走了,再見。”

簡華:“……”

李铮擡起手,去按關門鍵,簡華的目光死死地跟着他的那根食指,兩道眉擰了起來,眼神逐漸黯淡下去,眼角還閃着疑似淚花的淺光。

李铮的指尖在即将碰到按鍵時,手指彎曲着收了回來。

“你到底是想我怎麽樣?”他也皺着眉,向簡華道,“別這麽看着我,我要被你看死了。”

我要被你看死了。

哈哈哈,這是什麽話?

李铮想,我是有點醉了嗎?

可這狗屁不通的話,恰恰在簡華的理解範圍內。

他用力睜大了眼睛,眼角是有淚滾了下來,他不擦也不眨眼,假裝那不存在。

李铮道:“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簡華說:“沒有。”

李铮道:“那追來是想做什麽?”

簡華又不說話。

“那我問你答,好嗎?”李铮道,“是想和我說再見?”

簡華道:“不是。”

李铮定定看着他,喉嚨忍不住發緊,問:“那是想跟我走?想跟我去中國生活?”

這個問題?這個問題!

簡華睜大的雙眼裏,眼淚不停地奔湧而出,他說:“不想,我不想,我永遠不想……你為什麽問這個?又想侮辱我嗎?”

李铮道:“是我問你答。我再問一遍,真的不想?永遠不想?”

簡華一邊崩潰似的大哭,一邊道:“我不回答!我再也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了!你沒愛過我!你沒有!”

“你真知道怎麽讓我傷心。”李铮松手,大衣掉在電梯的地磚上,他攤開手,以一種自暴自棄的姿态,以他平時少有的激烈語氣,道,“你看看我,我現在是什麽樣子?聖誕節啊,馬上要新年了!我從中國到美國,從洛杉矶來紐約,來看你的、老婆和兒子。我要對你們說恭喜,還要對你說孩子長得很像你,你覺得我這種人,為什麽要來做這種不體面、卑微下賤、還無比愚蠢的事?”

簡華呆若木雞地看着他。

他朝前走了半步,一手撐着阻止又要關上的電梯門,說:“我不想再等上三年,才能再見你一次。”

他用另只手點了點簡華的下巴,說:“我甚至都希望,你真的一年生一個,讓我每年都有理由來看看你。”

他說:“你說得對,我是沒愛 ‘過’ 你,根本就還沒過去,永遠也過不去。”

簡華微張着嘴唇,胸口起伏,兩手捧着李铮的臉,吻了上去。

李铮猝不及防,被他推進電梯裏,還被地上大衣絆了一下,随後又被他抵在電梯壁上。

他舔舐着李铮的嘴唇——

“我明天就要離婚。”

“我什麽都不要了。”

“你帶我走。”

後來這麽多年,李铮很少再喝高度酒,即使要喝,也再沒有一口飲盡滿杯。

簡華那天之後沒能離婚,妻子還在哺乳期就“抛妻棄子”的事,沒有人能允許他再做第二次。

他也不可能什麽都不要,他早就已經沒有權利做這種牽涉甚廣的決定。

再後來,世事難料。

“如果那次我不聽別人的,就要按我自己的心意,我們那年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簡華望着屋頂的雕花圓椽,這樣問了一句。

李铮閉着眼睛,舒服到快要睡着,聽到了,清醒了些,說:“再來一次,我問你答 。”

簡華道:“好啊,你問。”

李铮問:“你那天打的是什麽游戲?”

“不記得了,也沒有在打,當時只想打你。”簡華道,“你為什麽不進去?還站門口離我那麽遠?”

李铮道:“是我問你答。你又追出去,到底想做什麽?”

簡華:“……”

他顯然不想說真話,把本來就勾着李铮小腿的腳更勾得緊了些,信口道:“找你偷情,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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