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貪婪

陸曼曼看到那句“我永遠不會将這件事情說出去”,就情不自禁地挑起了唇角。

她大概都能預測後面的劇情了, 寫日記的人是阿橘, 阿橘喜歡淮南,淮南喜歡小鳳, 出于嫉妒,阿橘“無心”把小鳳尾巴的事說了出去, 引發悲劇。

少女看好戲般地托腮,将日記往後翻, 之後的進展卻和她猜的截然相反。

新的日記,日期是在一年後。

“XX年4月18日 多雲

今天我去看了淮南的媽媽。

阿姨的病從去年秋天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治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村醫說, 這病叫肺痨,治不了的, 只能慢慢養着,晚死幾天是幾天。

媽媽告訴我, 川貝炖梨能治咳嗽,讓我摘了院子裏的梨給阿姨送去,我拿着籃子到了村長家,看到了淮南。

阿姨咳嗽得很厲害, 一句話說不了幾個字就開始咳,那麽劇烈, 像是要把心都咳出來似的。淮南不停地給他媽媽順氣, 換新的帕子, 他接過帕子的時候,我們倆都看到了帕子上的血,紅彤彤的一坨,像一朵大花。

淮南看着那血,又看着我,眼睛紅了。

等到阿姨睡下,我和淮南坐在院子裏聊天。

淮南說,他媽媽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她還這麽年輕,就要死了,他怎麽能接受。我心裏咯噔一聲,果然聽到他說,想要去求小鳳幫忙。

我張張口,想要勸他替小鳳想想,如果這件事情暴露,小鳳會被怎麽對待。可是我看他那麽難過的樣子,又實在說不出口,如果是我的媽媽得了重病,我或許也會忍不住想要去求小鳳吧。

我陪淮南找到了小鳳,得知我們的來意,小鳳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也不表态。淮南跪在了她面前,給她磕頭,一下,兩下,就在他即将磕第三下的時候,小鳳終于松了口,用刀從尾巴上割了一塊肉給他。

她将血淋淋的肉塊遞給淮南的時候,擡起頭望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叮囑什麽,最終又什麽都沒有說。

離開小鳳家後,我就和淮南告了別,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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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麽晚了,我還是沒有睡着,我總是會想起小鳳最後的那個眼神,覺得心悸,好像不久之後,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最後的眼神……

陸曼曼捏着紙頁的邊角,将翻未翻。

小鳳最後,應該是想叮囑淮南,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她的能力,不過她又清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她這次出手,她早晚會被揪出來,到時候村民們會怎麽對待她,可想而知。

但她還是幫助了淮南。

她給他的,可不僅僅是一塊肉,而是她的命。

他請求的,也不僅僅是那一塊肉,而是用她的命換他母親的命。

這一點,當時在場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會黑暗許多了。

這麽想着,陸曼曼翻到新的頁,垂下眼眸,眼睛微微睜大。

空白的……

之後的所有頁居然都是空白的!

本子上總共也沒有幾頁紙,她理所當然地以為剩下的都是內容,看着眼前的白紙,陸曼曼總有一種自己的智慧被愚弄了的惱怒。她翻了個白眼,将本子丢回包裏,走到湖邊去收網。

這一次,撒網的時間應該夠了。

網被收了回來,攤平在草地上,層層細絲缭繞間,纏着一只黑色的球,散發着陣陣濃郁的腥臭味。陸曼曼極其讨厭魚腥味,她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枝,捏着鼻子将上面的網撥開。

那是一條黑色的圓滾滾的魚,體型和足球差不多,陸曼曼以為那是鼓起來的河豚,用樹棍戳了戳,将黑魚翻了個面兒。

一張深度腐爛的臉。

那張臉屬于某個陌生的青年女性,在水裏泡的太久,蒼白腫脹而脆弱,像是熬的豆腐腦,軟趴趴,又像是炖久了的白肉,稍有觸碰就從骨頭上脫落下來。

陸曼曼皺起眉,招呼學生兄妹在旁邊看,手中樹棍不停搗鼓,将黑魚來回翻面。

這條黑魚已經死了很久了,在水裏泡了這麽長時間,魚身還是新鮮的,只有最前端生出來的人臉開始腐爛,在魚身下生了兩排短足,用于在陸地上行走。

陸曼曼立刻就想到了隔壁的胖姑娘。

摘菜的時候,她以臉着地的窺視,臉上龍蝦般的須子,詭異的平移,和來開門時異常的腳步聲……

原來如此。

吃過小鳳的肉的村民,可以起死回生、永葆青春,但會變成這樣的黑魚怪,有時是人,有時是魚,他們的習性也相應改變,不再喜歡吃生牲畜和果蔬,而是如魚一樣,喜歡吃其他的水産。

小鳳是八十年前死的,從沒有吃過她的肉的人,将會以老人的姿态,存在于村莊裏。

那個老婆婆,應該就是阿橘了。

那為什麽村子裏的人會越來越少呢?

村民又為什麽要祭祀死去的小鳳?

難道單單只是出于愧疚?

又或者是恐懼?

說到祭祀,陸曼曼很清楚地記得,神像前的祭祀品,是被開膛破肚了的小黑魚,魚的內髒還特意放到了旁邊,作為祭品的重心。

祭品,又或者是供品,通常是信仰者提供的替代物,用代價少的東西代表代價高的東西,比如給逝者燒的紙錢元寶紙人,它們分別代表了鈔票,金子和仆人。

那這些小黑魚代表了……

陸曼曼轉頭看向薛生汝:“我給你的刀片你還拿着嗎?”

薛生汝點點頭:“曼曼姐,你是要剖開這條魚的肚子嗎,魚太腥了,讓我哥來吧。”

陸曼曼在這件事情上沒和兄妹倆客氣,站起身退開:“我确實受不了魚腥味兒,麻煩你們了,魚的肚子裏或許有什麽東西,你們注意一下。”

薛生南撸起了袖子,從妹妹手裏接過刀片,小心翼翼地劃開了黑魚的肚腹,又将裂口沖下,扒住裂口的兩邊往反方向扯,用力搖晃。

腐爛的魚內髒和不知名的粘液落到草地上,散發着撲鼻的惡臭味,其中有一塊銀色的東西微微發着亮。薛生南皺了皺鼻子,也不嫌髒,直接就用手拿起了那塊東西,接過薛生汝遞來的礦泉水,把手和東西一并沖洗幹淨。

在游戲設定中,他們是來旅游的,背包裏有保鮮袋,打算用來裝松果石頭小植物之類的東西。薛生南把那塊東西裝進袋子裏,起身遞給陸曼曼:“曼曼姐,你要找的是這個嗎?”

陸曼曼接過袋子,袋子裏裝着一塊拳頭大小的“魚肉刺身”,外層是銀色的鱗片,鱗片塊很大,內裏則是紅彤彤的生魚肉,顏色鮮紅,有白色紋理,有些像金槍魚,魚肉很鮮嫩,隔着一層塑料膜,都是極佳的手感。

村民們果然分食了小鳳。

令陸曼曼覺得奇怪的是,這麽大一塊魚肉,從嘴到胃必然會經歷過咀嚼的過程,但如今,她又從胃裏發現了完整的肉塊。

細思極恐。

剛剛男生女生在做事的時候,陸曼曼就在旁邊看着,因而對這對兄妹好感倍增。她把魚肉放回了包裏,一邊往回走一邊問道:“你們今年多大了?”

陸曼曼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兒,被她突然注視,薛生南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和我妹今年都十七,還在上高三。”

陸曼曼點點頭:“你們和其他玩家不同,你們算是死遁進來的,這麽小,是因為什麽原因選擇了自殺,如果有冒犯,可以不回答。”

學生兄妹對視了一眼,最後由薛生汝開了口:“如果是曼曼姐,也不是不能說,我們是單親家庭,母親死得早,父親是個混賬,酗酒賭博家暴,天天回來打我們,我和哥哥不僅要打工賺學費,還要留着點錢搪塞他,免得他對我們下死手,後來有一天我們終于忍不住了,合起來殺了他,又一起割腕自殺,醒來後,就來到這裏了。”

薛生汝平靜地說完,又問道:“曼曼姐,我們來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陸曼曼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現實中活得快樂的人,死也死得平靜,而那些不快樂的人,不甘催生願望,便會來到危險游戲,用已經不快樂的人生為注,去豪賭,贏了就是海闊天空,輸了就是萬劫不複,從某種角度看,這對于兩種人都是一種公平。”

這不過是她哄這兩個孩子的說辭。

她原本的确是這麽想的,但是現在她卻不确定了。

她無法再相信自己的記憶。

陸曼曼在現實世界活了二十幾年,時間不長,卻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她小的時候慘遭滅門,後來又被送進了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都沒被查封的孤兒院,在那裏度過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她的煙瘾就是在那時染上的。

孤兒院的院長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态,他為那群孩子制定了嚴格的規定,違反的人,就會被他帶到辦公室裏折磨。

或許是因為一張好看的臉,她格外受院長青睐,男人每次打人或者殺人,都會讓她在旁邊看着,順便欣賞她因為恐懼而發白的臉。

每次懲罰結束,男人都會點一支煙,惬意地抽到半根,再将剩下的半根送進她的嘴裏,看着她抽完。

他養成了她的瘾,即便脫離了孤兒院多年,只要看到血、肉、器官、組織,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要抽煙,否則就會難受得快要窒息。

煙根本就不能止痛。

只是她自己變态而已。

後來,她又不知為什麽被養父看中,從孤兒院中解救了出來。養父視她如己出,給了她富足優渥的生活,他包容了她敏感的情緒,也包容了她在孤兒院養成的種種壞毛病,他對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生活下去。

可是就連這一點她都沒有做到。

人生如戲,她的生活就如同精彩紛呈的小說劇情。幾年過後,就在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平靜的生活時,她忽然看到了當年殺害她家人的那個人。數不清的惡念在心裏滋生,她悄悄監視着他,尾随他,下了殺手。

事後,她站在男人租的公寓裏,看着滿地的血,徐徐點了一根煙。

她穿着事先準備的外套,回了家。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制造什麽完美犯罪躲避制裁,于是當養父發覺不對問她時,她也只是平靜地說了真相。

結果養父心髒病突發,死在了送去醫院的路上。

這也是她來這裏的原因。

她希望養父能活着,忘掉她這個白眼狼。

按理說,那些給她人生深重影響的人,她應該記得清清楚楚,可是自從她進入游戲後,回憶就變得越來越模糊,父母、妹妹、兇手、院長、養父……她都記不清了。

那些過往之于她,就好像是在別人身上發生的事。

她,真的是她嗎?

這時,薛生汝又問:“那曼曼姐的願望是什麽呢?”

陸曼曼抿起唇,輕聲開口道:“我想找到我自己。”

說着她笑了笑,不再提:“走吧,我們回去。”

玩家們分頭行動,當陸曼曼帶着學生兄妹去找墳墓的時候,白淩和齊修遠也走向了村長家。

村長家就他自己住着,他并不在家,院門卻沒鎖。兩人嚣張地走進了院子,先逛了逛別屋,拿了扳手錘子,又走進主屋,目光鎖定了紅色的小門,叮鈴哐啷一頓操作,将門物理解封。

兩人鑽進門後,打量着後面的空間,只見正前方立着一個紅色的大衣櫃,櫃門的縫隙下有一灘水漬,一道濃郁的血痕從櫃門底下拖出來,延伸到了他們的腳底。

“這血……”

白淩挑起眉:“周志剛的?”

齊修遠沒有接話,他走到旁邊,這個房間兩側的牆根處擺着許多大瓦罐,或者說是酒壇子,少年揭開了一個壇子上的紅布,垂眸瞧了一眼裏面的東西,直起身,對白淩勾了勾手指:“扳手。”

白淩拿着扳手走過去,他單膝跪地,将扳手伸進壇口,感覺到扳手的頭部碰到了什麽圓咕隆咚的東西,他用扳手不斷的戳着那個東西,忽然,扳手紮進了那東西的內部。

他頓了頓,把手收了回來。

在扳手的末端,連接着一顆被剝了皮的、不帶一絲毛發的人頭,冰冷的金屬杆,正深深紮進人頭的嘴,杵在了嗓子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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