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俊具有和吳小姐的長期鬥争經驗，不管再離譜的事，她總能忽悠到吳小姐相信她，比如曾經有一次期末考試，她從原本的班級二十多名跌落到了四十名，幾乎墊底，眼看着要被吳小姐罵死了，她急中生智，忽悠吳小姐相信她考的是年級四十名，憑着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吳小姐竟然真的信了，并獎勵她在整個寒假可以躺在沙發上随便看電視。
比如這一次，看起來似乎怎麽解釋都解釋不通了，但她眼珠子一轉，神形皆備，義正言辭，有模有樣的忽悠：“他的專業不是計算機嗎？他們這行的整天對着電腦，燒腦細胞，大多數都神經衰弱，有睡眠問題。”
吳小姐完全不懂計算機，不懂電腦，不懂細胞，不懂神經衰弱，整句話都聽得懂睡眠問題這四個字。迷迷糊糊的聽着張俊說，然後又見着顧志飛跟着點頭，遲疑一下，最終腦子裏那種【我的繼子特別厲害，不像我自己生的死丫頭，盡忽悠我】的信念贏了，她信了，然後立馬走到顧志飛的邊上，拉着他的手，一臉的心疼。
“小飛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啊。”
然後扭頭開始埋怨顧軍：“你也太粗心了，孩子的事你一點兒都不知道。”
吳小姐通常說話的嗓門很大，難得有軟言細語的時候，性格也算不上多麽的柔和，她的手因為常年的底層工作和貧困的生活而有些粗糙，哪怕現在用着上好的護手霜，也沒能改變，但是或許是因為剛才在廚房裏刷鍋洗碗，這會兒她的手濕潤而柔軟，她的目光充滿了老太太的慈愛，拉住顧志飛的手時，顧志飛覺得仿佛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從他的手快速的穿過他手臂的往他的身上竄。
這對于顧志飛是一種很陌生的感受，畢竟從來沒有人像這樣拉過顧志飛的手。
至少顧志飛的親生母親沒有過。
顧志飛的母親是一個農村婦女，過去農村的孩子養得糙，就是讓孩子活着，有飯吃，有衣服穿。更多的，她都不怎麽在乎，顧志飛小學升初中的時候，因為初中有點遠，需要坐車，為了省下車費，她甚至于動過讓顧志飛辍學的念頭，哪怕這些車費還沒有她每個月在村頭小茶館裏打花牌輸的錢一半多，後來顧志飛表示他可以每天步行兩個多小時上學，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理論上來講，她對顧志飛肯定應該也是有母愛的，可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思想境界導致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母愛，反正顧志飛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拉過他的手，以至于被吳小姐拉住的時候，他直覺就想躲，但他稍微閃了一下，還是順從的接受了。
吳小姐嗓門很大，看起來心也很大，但顧志飛知道這個老太太其實很敏感，她一直小心翼翼希望顧志飛能喜歡她，他如果躲開了，她可能心裏要難過半天。
顧志飛不想讓她難過，不全是因為吳小姐是他爸的老伴，在他為人處世的原則裏，一個年輕人不該因為一點兒小事讓老人家心煩，所以，即便他确實不在中午過後喝茶，吳小姐遞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起身想接過去。
然而，他還是不自在。
于是，這一天，在張俊家八十多平的老房子裏，在吳小姐泛濫的母愛之光下，跺跺腳，無數人的錢包都要抖一抖的大佬顧志飛如同被點了穴，身體僵硬的一動都不敢動，而他那頭發都已經花白了的爸爸顧軍因為被指責不關心孩子，自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慫着肩縮着脖子，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一動不動的顧志飛用眼角的餘光撇了一眼他的便宜妹妹，他的餘光充滿期盼，期盼他的便宜妹妹，他的老婆粉能像剛才搶他的茶一樣，把他從吳小姐的手裏解救出來，然而便宜妹妹慢慢的将頭扭到另外一邊，悶聲笑得肩膀都在抖。
這天，張俊雙手抱胸站在她家樓棟前的路燈下，一邊時不時的伸手拍拍企圖拿她當晚餐的蚊子，一邊遠遠看着吳小姐扒着車窗對着裏面的爺倆絮絮叨叨的囑咐：“路上開車小心一點兒啊，早點兒睡，入秋了，秋老虎看着熱，夜裏還是涼，別開空調了，吹出風濕了怎麽辦？小飛你也是，早點兒睡，睡不着讓你爸給你熱牛奶喝，喝了容易睡，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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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自從兩個老的确定要結婚了以後，除了還沒住在一起，幾乎天天都見面，張俊也不懂哪裏有這麽多話說，不過看着顧軍老爺子連連點頭，頗為受用的樣子，她又覺得吳小姐能嫁出去，而她依舊沒人要，應該不是意外。
而與此同時，車子裏的顧志飛點頭應和着吳小姐的囑咐，餘光看着一臉木讷的張俊，也覺得擁有一模一樣X染色體的娘倆差別咋這麽大呢？老娘能嫁出去，老閨女沒人要，絕對不是意外！
吳小姐仿佛有許多話要說，但舊小區的路并不寬敞，後面有車要出去，吳小姐只能依依不舍的退後的同時招呼着張俊上前告別。
于是，顧志飛看着木讷的假粉絲馬上堆起虛假的笑容，彎腰湊到他的車窗邊，假惺惺的說：“叔叔您慢走啊，您以後常來。”
然後……
“哥你走好，開車小心。”
笑得跟嘴被人用刀子劃拉了一樣，被迫營業嗎？
不得不說，其實顧軍小老頭能老房着火，娶上媳婦，而老兒子顧志飛卻萬年單身狗，也不算是什麽意外。
這天，當顧志飛爺倆開着車回家的時候，抱着十幾個吳小姐親手腌的鹹鴨蛋，顧軍說：“你吳阿姨真的很好。”
孝子顧志飛自然想也沒想馬上應聲說是。
這話并不違心，其實顧志飛一直有點兒不明白女人在一個男人的生命裏，除了生孩子和幫忙花錢以外，能起到什麽作用，他今天似乎領悟到了點什麽。
同樣是吃飯，四個人圍在桌子邊吃飯，似乎是跟他們爺倆吃完全不一樣，哪怕一頓飯裏有一半的時間，吳小姐都在埋怨自己的親閨女不懂事，以至于顧志飛爺倆為了自己的便宜閨女，便宜妹妹不被罵死，不得不一邊吃着自己的飯，一邊出出聲插科打诨一番。
當飯桌擺在家裏，飯桌上出現身份是母親的女人，好像吃飯這件事即便伴随着責罵也忽然開始變得充滿溫情和親密感，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顧軍老爺子回到他兒子的大別墅裏了，依舊是一臉回味無窮的陶醉。
顧志飛回想一下他母親在的時候，他們家吃飯的情形，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那時候他們家好像就沒個正經在飯桌邊坐下來過，都是一人一個碗，直接從竈臺的鍋裏把飯菜都盛好，然後各自在房前屋後，田間村頭找個地方坐着吃，或者蹲着吃。
當然，這倒也不怪誰，他們村裏大多數人家都這麽吃，算是一種生活習慣。只是有的人家吃完飯以後多少會坐在一起聊幾句，問一問孩子的學習，說一說地裏的莊稼長得怎麽樣。比如顧志飛記得他爺爺奶奶家似乎就是這樣的。
而顧志飛家吃完了以後，如果天沒黑，他爸就直接繼續去田裏幹活，他就回房裏繼續做作業看書，或者找個地方發呆，而他的母親就繼續去小茶館打牌，去找人八卦方圓十裏的趣事，所以在他的記憶裏他的家庭生活就像是一部啞劇，饒是他記憶特別好，都想不起誰有過什麽對白。
如此對比，倒是不奇怪他爸一定要和吳小姐結婚了，大概男人多大年紀都會對那種溫情脈脈的生活心馳神往，顧志飛他倒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感，畢竟他好像從未見過它是什麽樣的。
這天晚上，放下被自己老爸硬塞到手裏的牛奶，顧志飛給他的假粉絲發了條消息。
顧志飛：把你之前得獎那片子發給我看一下。
在大約半個小時後，收到了回複。
張俊俊：你看那個幹嘛？沒什麽好看的。
完全是顧志飛意料之中的回複！
顧志飛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性格比較溫和的人，但最近總是時不時的想把那誰提起來打一頓，他也是搞不懂。
怎麽就治不了她了呢？！！！
顧志飛瞪着手機十秒鐘，開始打字：趕緊發給我，不然我把你抽煙的照片發……
太掉價了！一個事說了再說，顧志飛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字打了一半删掉了。
顧志飛想了想，慢慢的踱到樓下，坐在看電視的顧軍身邊，剝了個橘子，孝敬過去，然後随意的說：“我今天在吳阿姨家看見俊俊做動畫片得的獎杯了。”
這句話瞬間将顧軍的注意力從電視上的最新大棚技術上吸引了過來，一臉高興的就像是得獎的是他親兒子一樣。
“這麽厲害？！”
顧志飛一邊吃着橘子，一邊點頭，說：“真的，我也沒細問，你自己去問吳阿姨。”
于是，半分鐘後，躺在床上敷着面膜刷手機的張俊被吳小姐一把拽了起來。
“你趕緊把你之前得獎那個動畫片發給我，你顧叔叔要看！快點！！！”
我可以用我線上十三個老公的人格打賭，想看的絕壁不是我顧叔叔，而是我顧大爺！！！
幾天後的某個深夜，還是張俊敷面膜的時候，她接到了她顧大爺的視頻。
有什麽事不能發消息，不能打電話，要視頻說呢？
視頻裏她顧大爺面色微紅，領口微敞，目光迷離，一臉的嫌棄，啞着聲音說：“我給你投錢，你別做那什麽裝修了，那個賺不了幾個錢，去拍動畫片吧。理想麽！”
張俊覺得顧大爺用這種輕浮的态度跟她談她的理想，特別的不尊重人，但手拉開擋住她眼睛的面膜紙，伸着脖子，她小心翼翼的說：“顧總，您醉了吧？”
手機裏的顧大爺慢慢的點了支煙，叼在嘴裏，慢吞吞的說：“沒醉，喝了一點，但還算清醒，這事我想了幾天才決定的，你趕緊答應，不少錢，沒準明天早上我就反悔了。”
當一個人多年的理想忽然有了被實現的希望，難免激動，張俊的手有些發抖，聲音也有些打顫，她咽了咽口水，用僅存的理智問：“顧總您是欣賞我的才華嗎？不過我确實還不錯，想當年……”
張俊完全不知道她這句話有什麽槽點，難道天上掉個餡餅砸到自己了，問一句為什麽，拉投資不都要自誇一下嗎？，不應該嗎？
然而，視頻毫無預兆的被挂斷了。
連句再見都沒有，沒禮貌！
脾氣真差，難怪娶不到老婆！
不投了，本來想着虧一點就虧一點，算了，就這智商，感覺要血本無歸，有這閑錢還不如去獻愛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