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栾巧傾一晚上沒睡好。

前半夜眼皮像抹了油,滑得怎麽也合不上,後半夜好不容易睡過去了,夢裏全是高中時代被宋書沒表情地看着寫作業的場景。

綠油油的樹蔭,燥熱的夏蟬和風聲,掠過窗戶的鳥雀,書桌旁臉兒俏麗的女孩模糊的聲音:

“巧巧,你這道題又錯了。”

“巧巧,你這次月考多少分?”

“巧巧,lg符號下六分之一乘以0.006你都不會算嗎?”

“巧巧……”

夢裏是噩夢,她記得自己瑟瑟發抖地罩在宋書大魔王的淫威下,大魔王一張口她就吓得想往課桌縫裏鑽。

然而淩晨五點,眼睛倏然睜開,一切夢境消散、一切聲音和畫面都歸于無痕……

噩夢又成了潮濕的枕邊,成了觸之不及和求之不得。

昏暗裏栾巧傾攥緊了被子邊。

星期六,早上七點十五。

Vio資本是個不剝削員工的好公司,工作時間上一貫實行955制度,周六的辦公樓裏除去為了業績自行加班加點的員工外,并沒有多少人在。

栾巧傾頂着兩個黑眼圈和一臉麻木的憔悴上到8樓人事部的時候,僅有的幾個員工被吓了一跳。

——和Vio其餘部門的部長副部長不太相同,栾巧傾對于部門內的工作事務基本是放養狀态。她能力并不傑出,在部門裏多數時候是起個挂名作用,大家都知道她後臺是秦樓,也就沒人對這一點有異議。

所以看到她在非工作日出現在公司,還是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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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半人半鬼的臉色,讓人事部的幾個員工料定一定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部長,您怎麽來了?”離着最近的員工打過招呼,小心翼翼地站在部長辦公室門邊問。

栾巧傾正在自己辦公桌裏翻東西,聞言頭也沒擡,“我要去檔案室查點資料。”

“好的。”

栾巧傾說完想起什麽,擡頭問:“檔案室有人值班嗎?”

那人猶豫了下,撓撓後腦勺,“我今天沒去7樓看,不太清楚——我現在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好,麻煩你了。”

“……”

聽到這後半句,門口站着的員工心裏哆嗦了下。

他回頭給7樓檔案室打電話詢問值班情況的時候,跟自己旁邊的人小心翼翼地做手勢,“今天部長情緒狀态不太對,你們離着遠一點。”

僅有的幾個來加班的員工紛紛用力地點頭——

肯定不對。

要是對的話那栾部長怎麽可能會在周末突然來公司呢??

這點小心翼翼也被成功傳遞給7樓檔案室的值班人員。

Vio從秦樓那裏立下的規矩,所有重要材料必須留下可驗真假的紙質備份——即便是人事部部長來調檔案,留作備份憑據的查閱證明也是需要的。

值班人員小心歸攏好栾巧傾自己蓋章的證明,一邊拿鑰匙給檔案室開門,一邊陪着笑問:“栾部長,您來是準備查點什麽,我對這片比較熟悉,我幫您找可以嗎?”

栾巧傾想了想,點頭,“我要看一下法律合規部新入員工秦情的員工履歷。”

值班人員一愣,随即點頭,“好的,沒問題。”

兩分鐘後,栾巧傾從檔案室走出來,快步離開公司。

鎖好門的值班人員轉回身,想起栾巧傾的關注內容,他心有餘悸地搖搖頭。

“不愧是栾部長,剛啊,這是準備直接上門手刃情敵的節奏……”

一個小時後。

栾巧傾站在“秦情”的公寓門外。在心底練習了幾遍待會見到秦情要說的話後,栾巧傾深吸一口氣,屏住,敲門。開門後的陰影很高,栾巧傾下意識地選擇了腦海裏“來開門的人不是秦情”的那個方案。

“請問秦情住在這——”

話聲戛然而止。

因為栾巧傾的面前出現了驚悚的一幕——

卸掉略有犀利的職業妝後顯得格外青春感的“秦情”散着長發,身後站着個比她高出二十公分、還裸着胸膛穿着浴袍的男人。

更驚悚的是,這個男人長了一張秦樓的臉。

栾巧傾:“…………”

瞎了她的狗眼。

一分鐘後,三人坐在宋書新家的沙發上。

宋書坐在一邊,栾巧傾表情麻木地坐在她對面,而某只瘋子……毫不顧忌自己敞着V形的浴袍和裏面若隐若現的胸肌,貼在宋書身邊恨不得抱成一只樹袋熊。

宋書幾次暗中推開無果,僵着笑臉坐在栾巧傾麻木空洞的視線裏。

氣氛尴尬幾秒,秦樓看不過去,懶洋洋地掀起眼簾,瞥向對面。

“你來做什麽?”

這個問題在入門前背誦的答案的射程範圍內,栾巧傾已經大腦僵硬,此時條件反射地開口回答:“公司裏有員工家訪的例行安排,作為人事部部長我責無旁貸。”

然而射程外的是秦樓在——他一挑眉,毫不留情地拆穿:“Vio的章程規矩我親自拟定的,我怎麽不知道公司裏還有員工家訪這個例行安排?”栾巧傾:“…………”

實在沒想到扯謊的時候全公司的頂頭boss會在,失算了。

栾巧傾只能強行拉回理智,硬着頭皮解釋:“最近人事部的新、新規,剛剛開始試行,還沒來得及上報22層總經理辦公室。”

“哦?那試行多少例了?”

“……不多。”

“既然這樣,那試行前的資料準備、人員安排、家訪過程的案例報告應該都在吧?下周送到22層,我看看效果如何。”

“……”

栾巧傾欲哭無淚。

宋書保持微笑,暗地裏輕輕戳了秦樓一下——

這人從小劣根性如此。

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在宋書的面前欺負包括栾巧傾在內的其他人,然後等着宋書看不下去叫停,好方便他再讨些便宜來占。

宋書對他這劣根性知根知底,說起來這毛病也是她一手縱容慣出來的。

眼見秦樓又要出條件,宋書施以眼神警告,同時面帶溫婉微笑地開口:“秦總,您這樣一身不合适,還是先去洗手間換好衣服?”

秦樓想了想,低下眼湊得近了些,“可以,那你親我一下。”

宋書:“。”

秦樓:“不親不去。”

宋書:“…………”

宋書非常敷衍而快速地在秦樓嘴角一吻,閃回去的速度無比敏捷。

秦樓眼底掠過點遺憾,但還是聽話地起身,拎起安行雲之前拿來的裝着換洗衣物的袋子,往洗手間去了。

宋書心底稍松了口氣,再轉回頭時就見對面栾巧傾拉着長臉,一副“你們倆當我是死的嗎”的沉重表情。

宋書心裏一頓。

——依巧巧的性格,看見自己這個“冒牌貨”和秦樓這樣卿卿我我,竟然沒發火還忍得住坐在那兒?

似乎有什麽不太對。

宋書正想着該怎麽開口刺探出這個“不太對”的存在點時,她就聽見身後,洗手間方向傳來低啞慵懶散漫的男聲——

“寶貝,我領帶系不上了。”

“寶貝”兩個字砸得宋書肩膀一沉,“…………”

“寶貝?”

那個低啞的聲音懶散散地探出來。

對面栾巧傾終于換了表情,改為一副“你倆今天不惡心死我誓不罷休對吧”的憤恨。

宋書只能起身,腳步沉重地走進洗手間。

門一關,她腦殼痛地擡頭向秦樓,聲音壓到最輕,“你這樣會讓巧巧生疑的。”

秦樓雙手拉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領帶,聞言挑挑眉,“不是我讓她生疑的——昨天晚上是她先到的酒店停車場,我趕去的時候她對你的反應看起來已經很奇怪了。”

宋書一僵,“你的意思是……”

“你不如回憶一下,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對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宋書頓時更加頭疼,“你怎麽不早些告訴我?”

“忘了。”

“……”

秦樓往前躬身,雙手拎着領帶的兩頭朝宋書示意了下,“你可以一邊回憶一邊幫我系上,不耽誤的。”

宋書:“。”

停了幾秒,宋書還是無奈地擡起手,幫他立起襯衫的衣領,然後挽着領帶慢慢系上。

看着宋書的動作緩慢但并不生澀,秦樓的表情逐漸危險起來了。

到最後一步宋書收緊領結時,秦樓終于忍無可忍,他擡手捏住宋書的手腕,突然把人拉到身前,一副兇巴巴的模樣低頭,“你是不是給餘起笙也系過領帶,所以才這麽熟練?”

“……”

宋書沒理他,手裏動作未停,最後一下收緊“嘩”地用力,差點給秦樓鎖喉——

“咳咳咳……”感覺到宋書心情不佳,秦樓一邊咳着一邊軟了方才躁戾的眼神。

宋書這才擡手給秦樓整好衣領,然後拍了拍重新松下些的領結,“不是只有男士的衣服才有領帶這種東西。”

“哦。”

宋書拎着他的領帶,把人拉得微微俯身,精致的五官間不見什麽情緒,“巧巧萬一真猜到了什麽,那她的事情今天就夠我頭疼的了——所以秦總今天聽話些,別搗亂?”

秦樓停了兩秒,在宋書沒太多表情的注視下,憋屈地點點頭。

等兩人再從洗手間裏出來坐回沙發上以後,秦樓果然規矩了許多。

宋書也已經安定心思,此時挂在臉上的笑容恢複了尋常的無懈可擊。

“所以栾部長今天過來,是為了做員工家訪?”

“……對。”栾巧傾心虛地應下。

宋書遺憾地笑笑:“那真是不巧,今天是周末,我準備要去我父母家探望他們一下的。”

栾巧傾一愣,脫口而出:“你有父母??”說完她自己也覺着突兀,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改口,再加上這個答案确實讓栾巧傾太急于知道,所以尴尬幾秒後栾巧傾緊抿住唇,沒有收回話。

宋書只得自己圓場,“栾部長玩笑了,我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我父母今年跟我一起回國,現在就在Q市暫住,我原本就準備今天上午去探望他們,所以家訪的事情……”

栾巧傾表情糾結幾秒,她咬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宋書微挑眉,“這恐怕不太合适?”

栾巧傾索性厚臉皮到底,“不、不合适嗎?反正是家訪,我就擇日不如撞日,也去拜訪一下伯父伯母。”

“……”

宋書見栾巧傾鐵了心要去一驗真假,面上笑容不變,眼底情緒卻起伏起來——昨晚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正是她醉意最濃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她只能記個模糊,所以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對栾巧傾說了什麽,才讓對方今天這樣懷疑自己的身份……

喝酒誤事啊。

宋書心裏感慨。

“秦小姐,不方便嗎?”栾巧傾有些逼人地問。

宋書回神,莞爾一笑,“怎麽會?我想我父母應該也會很開心我能這麽快就帶公司的朋友回去看望他們了。”

栾巧傾擠出笑容,“那就好。”

宋書起身,“如果栾部長沒什麽事情,那我們現在出發?”

“嗯。”栾巧傾跟着站起來。

宋書走開之前,微側過身看向秦樓,“秦總……”

“我給你們做司機。”秦樓淡定地拿起沙發靠背上搭着的西裝外套。

宋書:“?”

秦樓似乎感覺到宋書的遲疑,他回眸,嘴角一勾,“我們昨晚不是說好了,今天一起去看望你父母的嗎?”

宋書:“…………”

她這會兒如果說個“不”字,那就相當于在栾巧傾面前拆自己剛剛搭起來的臺子了。

宋書沉默幾秒,微笑,“當然。我只是想問,秦總現在方便一起走嗎?”

秦樓淡定地一捋筆挺的西裝袖口,“為了拜望伯父伯母,我已經換好正裝準備就緒,随時可以出發了。”

“……好的,那我們走吧。”

——

回家的路上,坐在秦樓的車裏,宋書當着後排栾巧傾和駕駛座上秦樓的面,給父母去了電話。

“媽,我大概中午前就能到家。”

“……”

“嗯,我已經坐在車上了。”

“……”

“不,起笙不來,不過我公司裏的兩位同事說要一起來探望你們。”

“……”

“嗯,好,媽你放心吧。”

“……”

挂斷電話,宋書目光帶着淡淡笑意,掃過後視鏡裏表情不自在的栾巧傾。

“我已經和我爸媽說過了,今天中午你們就留在家裏吃飯吧。”

“……”

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秦樓和栾巧傾不約而同地保持了默認态度。

一路無話,車開至秦情父母的新家。

別墅外有專門的停車位,宋書指引着秦樓把車停下後,就和局促的栾巧傾一起下了車,提着秦樓出發前讓人準備好的東西,沿着修葺平整的草坪走向不遠處的連棟別墅。

秦情父母家在連棟別墅的西側,東側別墅前的院子裏,一位看起來六七十歲的老爺子正彎腰收拾着院裏的花草,聽見腳步聲後他擡起頭。

眯眼看了兩秒,他對着走在前面的秦情笑起來,“小秦,又回家看你爸媽來了?”

“是,張爺爺您吃過了?”

“我還沒,先出來溜達溜達。小秦你不是知道麽,我那老婆子最喜歡念叨我了,我要是不出來她肯定還得唠叨——”

“你是不是又跟小秦說我壞話呢?”

東側別墅一樓的窗戶被拉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扒着窗框瞪花園裏的老爺子。

老爺子連忙裝耳背,低頭念念有詞地意粱ú萑チ恕

宋書不由莞爾,“孫奶奶,哪能啊,爺爺誇您做飯好吃呢。”

“小秦你就別替他說話了,我還能不知道他什麽德行嗎?”老太太這樣說着,還是笑眯眯地樂了起來。

兩邊又閑聊了幾句,這才結束對話。

宋書轉回頭,就見秦樓眸子裏若有深意地噙着點淡淡的笑色,而他身旁,栾巧傾臉色難看,近乎有些發白。

宋書心底略微不忍,但還是咬了咬牙裝作沒看見。

——她對巧巧和秦樓來說的意義終究不同。塵埃落定之前,她不該也不能把巧巧扯進這不知道結果如何的危局裏。

痛一時總好過再失望再絕望地痛個長遠。

這樣想着,宋書唇角慢慢牽起來。

她笑意溫和明媚,“栾部長,請進吧。”

“……”

栾巧傾失魂落魄地往裏走。

秦樓落後兩步,跟在宋書身旁,也趁機拉住了人。

“過了。”

“……什麽?”宋書微擡眼看向他。

秦樓下巴擡了擡,示意向東側別墅,“你父母不是才剛搬來,兩家關系沒有刻意親近讨好的話,很難熟絡到這種程度吧?”

宋書被這話梗了下。

須臾後她微微嘆聲,“進去吧,福爾摩斯。”

“……你這套把戲,也想用在我身上的,對吧?”

宋書裝作沒聽見。

秦樓跟在她身旁,啞聲笑了下,“但是這些對我來說沒用的,我确認是你,那就只會認準你——其他所有的人和事情都不能幹擾我的判斷。”

秦樓一頓,跟她搖着尾巴争功,“栾巧傾黏在你身邊那麽些年,還是沒辦法跟我比。”

宋書一頓,“這時候說這種話,秦總,您是不打算當人了嗎?”

秦樓輕嗤笑聲,“是不是人有什麽所謂,你是我的就好了。”

“……你到現在還吃巧巧的醋?”

“哼。”秦樓冷笑了聲,“她跟我搶你的那些時候我還沒忘呢。這樣還認不出來是她自己傻,被一點小把戲就迷了眼,你白疼了她那些年……既然她猜不出來,那我們就不告訴她,以後也不告訴。”

宋書:“。”

宋書進門之前,低低一嘆,“做個人吧,秦樓。”

秦樓充耳未聞。

秦情父母今年都還不到50,從國外定居回來,穿着觀念和聊天方式也帶點洋氣,沒什麽長輩的威嚴。

等秦樓和栾巧傾給兩位長輩打了招呼,宋書便給他們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總經理,秦樓;這位是人事部部長,栾巧傾。”

秦嶼峥有些驚訝,“這麽年輕?”

梅靜涵輕搡了丈夫一下,“英雄出少年嘛,我看秦總和栾小姐都是一表人才,再傑出點也不為過。”

秦嶼峥皺了皺眉,不贊同地看她,“以貌取人,膚淺了點?”

“有嗎?”

“有。”

“那你要慶幸噢。”

“……怎麽說?”

“要不是以貌取人,那我肯定瞧不上你的。”

“……”

秦樓和栾巧傾誰都沒想到這夫妻倆會是這樣活潑不沉穩的性子,更沒想到秦家裏是這樣和和樂樂的氣氛,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

宋書顯然是習慣的,在父母之間互相的打趣裏,她穿插幾句,進出的自然而然,逗得兩人跟着笑起來。

然後宋書才像是想起身旁這兩位客人,“爸,媽,那我去廚房準備飯菜,你們和他們聊會兒吧?”

“囡囡,媽媽幫你一起吧?”

“不用。”

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栾巧傾回過神,尴尬地起身,“那我……”

她沒說完,秦樓已經先她一步走出沙發區,“我給你打下手。”

宋書眨了眨眼,“秦總是客人,這不太好吧?”

“進了一家門,不是一家人麽,你還這麽跟我客氣了?”

秦樓語氣輕松,帶點玩笑,一雙眸子卻黑黢黢地盯在宋書臉蛋上。

宋書心底無奈,只得同意,“那辛苦秦總了。”

“不辛苦,應該的。”

“……”

等兩人進到廚房,梅靜涵還有些驚訝地扭頭看向栾巧傾,“你們秦總年紀輕輕,這麽有能力,還這麽不端官架子——真是好平易近人的噢。”

栾巧傾嘴角抽了抽,心說您那是沒見他在公司的狗脾氣,也沒猜到這禽獸明明心有所屬還對你女兒居心不良……

在心底咒罵怨念了秦樓幾句,栾巧傾面上強撐住笑,“是啊,我們秦總可,平易近人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

“……”

廚房的玻璃推拉門一關,抽油煙機一開,高功率帶來的抽氣聲遮住了裏外所有的動靜,把別墅一樓的客廳和廚房隔絕得像兩個世界一樣。

再加上玻璃門是磨砂的,又刻着各種繁複而顏色缤紛的花紋,基本上裏外看不見任何東西——進了廚房,秦樓大膽多了。

“你和叔叔阿姨生活很多年了?”

“嗯。”宋書在洗菜池裏洗着手裏的果蔬,眉眼平靜,“從出國以後,我就一直跟在他們身邊。”

秦樓眼神停頓了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宋書沉默須臾,“你真要聽?”

“嗯。”

“……他們确實有個女兒,就叫秦情。他們一家人原本是回國探親,卻受了我的牽累,被卷進那場車禍裏。我和他們女兒兩個人都是重傷,前後被送進同一家醫院——所以後來那家醫院裏确實有人被下了死亡通知書,但那個人不是我。”

宋書一口氣說完,有些如釋重負,緩了幾秒,她才又開口:“醫院裏那些細節是餘叔和他們溝通的,那段時間我很消沉,對全過程的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我後來始終覺着自己欠了他們一個女兒,這些年和他們一起相處時有時候也會愧疚……但他們對我很好,我也想盡可能地彌補他們。”

宋書說完後,發現身旁安靜了很久。

她有些奇怪地回眸去看,只是剛轉過頭,就從後被秦樓抱住。

他将她抱在懷裏,手臂用力得緊,緊得帶點栗然。低下頭來貼在她耳邊的呼吸也有些努力壓抑卻壓抑不住的顫音。

宋書垂下眼簾。

身後那人一字不須得說,她便已經聽到了。

“這些年我過得,還不錯,真的還不錯……所以你不需要自責,秦樓,那件事和你沒有關系的。”

“如果和秦家有關系呢?”

“秦家是秦家,你是你。”宋書淡淡笑了,“難不成人還要因為一個姓,就生來要背負原罪麽?”

“……”

“更何況,”宋書輕嘆了聲,“你就不是受害者了麽?”

秦樓沒有說話,更緊地擁住她。

宋書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些,“你看,我現在有父母,有朋友,還有未婚夫,不是挺好的麽?”

“……!”

秦樓身影一僵。

幾秒後他磨着牙陰沉着聲音開口,“你故意的。”

宋書眨眨眼,“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秦樓氣悶地哼了聲——

一被提醒起餘起笙,他心底那些自責和難過确實嗖地一下原地變質,攪成一鍋又一鍋冒着大泡泡的濃醋了。

沉默幾秒,他不甘心地問:“所以他們真以為你和餘起笙是未婚夫妻關系?”

宋書想了想,“餘起笙好像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秦樓:“……”

宋書莞爾,“好啦,以後我找個機會跟他們解釋清楚。”

秦樓這才平息怨氣。

宋書輕掙紮了下,“松手,我要把菜切一切了。”

“不松。”

“你……”

抽油煙機的聲音裏,廚房門突然毫無征兆地打開,梅靜涵笑容滿面地探頭,“囡囡,真不需要媽媽幫你——們……”

尾聲扭曲。

油煙機的抽風聲轟鳴。

三人表情被這風吹得有點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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