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廚藝

這堂課閻教授一改從前的風格,他沒有從講故事開始然後拎出來問題和同學交流讨論,而是在一開始便提出了一個疑問:如果做一件事不被任何人理解,你還會不會堅持。

烏泱泱一衆人布滿階梯教室,這個問題卻讓本來有些喧嚣的一衆人噤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顯然明白這件事指向的中心是什麽,最後一個女生舉手,“這要看這件事是站在道德制高點還是道德低窪處了。”

“富有道德。”閻教授道,“只是不被理解,被大衆認為是多管閑事。”

“還是會堅持自己的路。”有男生站起來回答,聲音朗朗,“總會有得到認可的那一天的。”

“如果遙遙無期呢,甚至得不到正名,默默無聞的死去。”閻教授輕聲問,“會改變初衷嗎?”

“如果危及到正常生活,我,我想我……會停下來。”有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結結巴巴的回答,“因為我們……不是個體,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如果危及到生命,我想我是……沒有辦法堅持下去的。畢竟我還肩負着身邊人的期望,如果我……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死了,我的家人怎麽辦?”

他情緒有些激動,說話的時候眼睛有點泛紅,講完這一切,閻教授慈愛的看着他,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

他的話還是影響了一部分人的情緒,本來可能因為結巴引人發笑的部分,被其真摯的情感吓到,進而沉默起來。

“總有辦法潛移默化的将一些規則教給身邊人的吧?”又一個人站起來,“我覺得動作可以溫和一些,讓身邊的人慢慢接受,然後往外傳播。我會堅持自己,但也會在一些事情上保持沉默,學會保護自己。”

“很現實的辦法。”閻教授道,“還有其他意見嗎?”

“我會堅持。”顧北北站起來,“堅持到不得不改變的那天。”

“你覺得是什麽會讓你改變?”閻教授眼中有了光彩,似乎對她的答案非常感興趣。

“或許麻木,或許疲憊,或許沒有了勇氣,或許……死亡。”顧北北道,“很多可能。”

“是什麽讓你堅持?”閻教授繼續問。

即便沒有看到周圍人的眼神,顧北北依舊感受到一些人的打量和審視,她斟酌了一下,還是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有些事情,你不做,我不做,他人不做,那誰做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渴望別人帶來改變,只會讓環境變得越來越差。借魯迅先生的話來說,用無是非之心來掩飾自己毫無和惡社會鬥争的勇氣,還不如改了好。”

“這樣啊。”閻教授既無褒也無貶,只是淡淡的點頭,示意顧北北坐下。

她的心又懸了起來,一路提溜到嗓子眼。

之後陸陸續續有人起來回答,各自迥異,帶着個人色彩,閻教授一一聽取,卻不加褒貶評價,只是點頭示意自己聽進去了。

這堂課有些沉悶。

“我并不想劃分誰對誰錯,選擇這種東西,很多時候取決于所處環境,如果到了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還要讓人去逞強,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大家以後想來分布在各行各業,有各自的家庭和事業,背負的越多,決策起來困難就越多。只是教過的學生越多,難免到最後越多感慨和嘆息,天真可愛變成了老成莊重,跟我一樣,這就沒意思了。”他聳了個肩。

這番話引得哄堂大笑,一掃剛才壓抑的氛圍。

“我很喜歡學生,所以留在學校教書,你們,還有你們的前輩,都讓我感到活力,免使我暮氣沉沉。與此同時我也不得不背負起責任感,你們這麽優秀,來到這座學府,我時常會覺得壓力大,如果這麽優秀的你們在被送出學的時候成為劣質産品,其中一定有我的錯。”

顧北北心生陣陣酸澀。

“修心,省心,收心。”他頗為語重心長,“我時常這麽勉勵自己,不讓自己随波逐流,如果和絕大多數的人都一樣了,那我就得反省自己了。大家抄作業,我也抄作業;大家抄論文,我也抄論文;大家工作抄襲,我也抄襲;大家不作為,我也不作為……總想着法不責衆,最後連自己是誰也忘了。哎,說了這麽多,又跑題了。”他一拍腦袋,“肯定又有人覺得這是一堆大而無用的空道理。”

鈴聲響起來,他的最後幾句話伴随着喧鬧聲響起,讓人從淩亂吵嚷中分辨出來:“只是法律在外,道德在心,無論如何,希望無論如何大家都不要站到只有法律才能約束自己的地方。別忘了自己是誰,別忘了自己想是誰。下課!”

鈴聲停了。

顧北北追出去的時候,閻教授已經走得有點遠了。他腳程快,顧北北飛快的從人流中尋找縫隙鑽過去,才跟上他的腳步:“閻教授!”

“欸!”閻教授應聲轉身,看到是顧北北,臉上的笑意不減,“是你啊。”

“昨晚的事,謝謝您。”顧北北道。

“邊走邊說,別被撞倒了。”人流量太大,又吵,閻教授示意先下樓。

顧北北尾随其後,她本來想道謝後請閻教授吃頓飯,可現在的情況,有點開不了口。

“你師母在家裏做了飯,要不要去嘗嘗她的手藝?”閻教授在前面大刀闊步,忽地停下來問顧北北。

“啊?”顧北北楞了一下忙道,“還是不要了。”

“看不上你師母手藝?我想起來了,你爸爸做菜特別好。”閻教授笑的像一只貓,眼神裏都帶着戲谑的光芒,“走吧,她肯定會高興見到你的,我太太手藝都是跟你爸學的,她到現在都時不時的提起來,每到這時候都會指責我懶,連飯也不會做。”

顧北北失笑,這樣的老師讓人感覺十分親切,正如推崇的人有一天從高處俯就,讓人心中催生出感動來。

“那邊叨擾了。”她笑着說。

“假客氣。”閻教授雲淡風輕的戳穿顧北北這副假象,繼而健步如飛,跟在他身後的顧北北不免先是受到會心一擊,然後瞠目結舌,感慨自己一年輕人尚且不如花甲老人走得快,心中不自覺便感到悲憤。

她行進時忽然想到,自己為什麽之前仿佛從未聽過這位老師的大名,只因為父親對老師的表述,從來不是恭恭敬敬的“閻老師”“閻教授”,而是“那老頭”,或者“騙我輸了幾局然後教人做飯”這類近乎抱怨的語氣,她那時候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完全沒有聽出抱怨後面的懷念,以及辜負師恩的愧疚。

對故人的閉口不談,也許包含着難以言說的感情吧。

閻老師在校內有分配的房子,不算大,兩室一廳一衛一廚,他和老伴完全夠住,因為老伴身體緣故,兩人沒有子嗣,對于孩子又喜歡,雙雙就職于大學,在象牙塔呆了一輩子,身上難免帶上了些老頑童的氣息。

“回來啦,菜還沒有做好,等會啦!”門剛打開,未見人影,便聽到喊聲。

閻老師臉上帶着回家之後的惬意笑容,揚聲回她:“你看我帶誰回來了?”

顧北北看到閻太太從廚房探出頭來,她應該年逾六十,看上去卻仿佛只有五十歲,或許是常年帶笑容,眼角有非常明顯的魚尾紋,“啊,來客人了。”

“她是顧钊的女兒。”閻老師解釋時候聲音平平,卻帶着笑意。

“啊呀。”閻太太驚呼,“那我的菜可拿不出手了。”

“沒有關系的,我不挑食。”顧北北連忙擺手,“我來幫您吧。”

閻太太聽她是顧钊的女兒,便不客氣起來,大抵因她是故人之子,這時候客氣反倒是有了距離。顧北北進廚房後發現閻太太果真不客氣,飯菜何止沒好,連鍋都沒有下,看菜切的零碎,便知道大約她是沒有廚藝天賦的,便笑着動手,整理了流程,壓縮時間。

閻太太看她動作娴熟,自己也插不上手,便只能在一旁問話:“你在家裏時常做菜?”

“一半一半,我和我爸輪流上竈臺。”顧北北解釋道。

“那也是蠻辛苦的。”閻太太評價,“顧钊真狠心,怎麽舍得讓閨女進廚房呢?”

“他怕我以後什麽都不會,把自己委屈了。”顧北北笑意盎然,覺得這裏很有家的味道,那種不加掩飾的關心,“他覺得想要吃好的,還是要自己動手,自己總歸是不會委屈自己的。”

“這倒是他的風格。”閻太太将炒好的菜端到客廳的餐桌上。

不一會兒,三人都落座。

閻太太道:“我昨天看老頭子在上網,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問他之後,才知道你的事情,也是辛苦你了。”

“這是我該做的事,不然不是枉為人兒女嗎。”顧北北道。

“我以前看《新編》的時候覺得不對勁,覺得風格特別熟悉,和她還吵了一架。”閻老師指了指身旁的太太,“我說前後風格不統一,她非說故事結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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