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2)
鄭醫生就在廖宅。
他穿白大褂,身後還跟着大陣仗的醫護工作人員。
廖長寧很快就清醒過來,他穿一件米色粗布褲天藍色麻布襯衫,神色淡淡的靠在枕上任由鄭醫生挽起他的袖子挂上了點滴。
他車禍傷到後側脊椎,因為有炎症,一直低燒不退,食欲不佳,幾乎吃不進去任何東西。
這許多天來又糾纏于瑣碎事務,才會體力不支暈倒。
我站在他卧室門口怔怔瞧着他,扶着門框不敢走進去。
他眼神不似之前冰冷,眉目清疏,眼角略略帶了幾分淡淡憂愁的影子。
鄭醫生從我身邊走過去露出友好笑容。
廖長寧突然咳嗽起來,剛開始還是輕輕的幹咳,後面就有些止不住,他沒有挂點滴的右手微微蜷縮按在左胸,半坐起來艱難喘氣。
我忍不住走過去,撫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廖長寧不領情忍着咳嗽推開我。
我有些讪讪的站在一邊,被他拒絕後不敢再上前,看着他咳得驚天動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幾乎要哭出來,又不敢開口直接問。
廖長寧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這片刻之間,他額上已經沁出薄薄一層細汗。搭在深藍色小格子被上的手指更是白得幾乎透明,隐隐可以看見其下青色的血管。
他神情倦怠,沒有精力理會我。
我知道自己不該胡亂猜測揣度他的心意,但是偏偏腦子裏的思緒就如同着魔了一般停不下來,鑽着牛角尖非要去細細琢磨。
他終究是不忍心,聲音低弱示意我坐在他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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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脆直接在床邊地毯上跪坐下來,仰頭看他問:“我做什麽錯事了嗎,你怎麽不理我了?”
廖長寧臉色慘淡青白,眼神卻明亮清明得有些怕人。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突然問了句:“你來找我是想做什麽呢?”
我被他問的一愣,他根本就十分清楚我的想法和意圖,他把我直接阻隔在他的生活之外就已經是他的答案了,我還要自取其辱的說出口?
廖長寧在給我機會反悔。
我咬了下嘴唇,擡頭堅定的看着他說:“我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他翹着唇角淡淡一笑,堪比蓮花萬朵齊開,眼神中卻有嘲諷意味。
他只當我小女孩心性,我有些氣餒。
我問他:“你不喜歡我?”
我本來是想問,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為我做這麽多,但我不敢。
他靠在枕上,略微放松了姿态,淡淡說:“我生活中最黑暗的一段時期遇到你,”他停頓片刻,說:“翹翹,你是我夜空中的星星。”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又說:“再遇到你,你并沒有直接認出我,這讓我覺得有些新鮮,我承認我有動過心,讓人查了你的檔案,确定你是翹翹又去找你,但是你還太小,你的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我們之間不會有你希望的那種結果,我會照顧你,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他說的已經十分清楚。
我卻好像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我已經做好他多半會拒絕我的準備,心中倒是沒有想象之中的難過。
廖長寧又說:“你小時候就懂得讨好我,那些感動已經是那段黑暗中莫大的鼓勵,足夠令我恢複信心重新踏上征程。”
我有些想哭。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溫柔輕拂我的發頂,他說:“我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樣,以後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
我搖搖頭,“不會,不會的。”
他無奈,微涼指腹觸到我臉頰上火熱淚珠,低聲說:“乖,別哭了。”
我漸漸冷靜下來。
我說:“我會努力變得更好,讓你喜歡上我。”
他對我的執拗有些哭笑不得,“不要鑽牛角尖,你已經夠好。”
我口氣抑郁寡歡:“但是你不喜歡我。”
廖長寧皺眉打着點滴的手蜷起輕輕按了下胃部,低聲說:“不要意氣用事。”
我見他這樣,又忍不住要哭,“你喜歡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我知道,你別生氣。”
他見我委屈模樣,安撫了句:“這幾天沒好好吃飯,一直胃痛,不關你的事。”
我點點頭。
廖長寧突然問我:“翹翹,你想過要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我擦擦眼淚,一邊搖頭一邊說:“沒有,我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他似乎是太累,稍微調整了下姿勢,又問:“恨他們嗎?”
我毫無誠意的說:“不。”
他認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翹翹,你要說實話。”
我突然有點情緒崩潰。
“很小的時候,許多次被城裏的父母送到鎮上爺爺家,我曾經幻想過我的親生媽媽某天會來連雲鎮接我,她會給我買其他女孩子穿的那種鵝黃色帶蕾絲邊的小連衣裙,會給我買枚紅色波點的發卡,會親手給我梳頭發,但是并沒有發生。後來我遇到了你,我從來都沒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那麽溫和美好的人對我笑,教我讀書寫字。”
“我心裏清清楚楚的,沒有人會來無緣無故的愛一個孤兒,我從來都是無依無靠的。”
“你離開連雲鎮之後,我越來越想你,長大之後我懂得道理,我明白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下決心一定要再見到你,我要站在你的面前告訴你我喜歡你。”
“我努力讀書,高考填志願毫不猶豫的選擇你曾經的母校。”
“我做了當時我能做的一切事情,我以為我走過你曾走過的路,最終走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就會愛我,但是并不是,我還不夠資格,我差的太遠。”
“我很多年都沒有想過要找我的親生父母,我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抛棄我,我不恨他們,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我沮喪哭訴,廖長寧亦有微微動容。
他伸出手指替我擦眼淚,我握着他的手掌,貼在我的面孔上,很久才放下。
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他說:“如果你真的不想見他們。”
廖長寧嘆口氣,擡起眼睛看向窗外遠山。
靜霞山峰亘古連綿,他胸中丘壑是要成為廖氏執掌乾坤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因循執着的路要走。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當時也并不知道他因為我放棄了多重的籌碼,我深陷在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特別想一個人哭一場,但是眼淚卻流不出來。
我已經冷靜下來。
廖長寧身體倦怠,聽我說着說着,靠在枕上微阖了雙眼。
我也不再做過多糾纏,替他輕輕掩上門,走出了房間。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我的人生,沒有起伏。
我前十八年的人生,每一日幾乎完全相同,時間是一成不變的模板。在循環往複的日子裏,廖長寧就是美景,他帶我走進循環往複的年月,我循環往複的想他,好像日子也美了起來。
但是,他卻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