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來也沒有真正的天荒地老(3)

雨聲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餐廳正對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燈火,桌上擺了豐盛的四菜一湯,江浙菜清淡,看起來青翠新鮮,城東名府餅家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插了兩根數字蠟燭。

室內環繞聲音響循環往複的播放着舒伯特《鳟魚》。

他珍藏的碟片。

我的十八歲。

廖長寧從儲藏室出來,穿一件細小格子的休閑襯衣,剪裁得體的墨色長褲,手執一支水晶醒酒器,猩紅液體淺淺鋪在底部,細細碎碎閃着耀眼的光芒。他還未開口,又壓低聲音低咳起來,不過只是很輕的幾聲。

我坐在桌前看着他笑。

長寧拿大只郁金香杯添酒放在我手邊,“為了你的十八歲!”

我拿起酒杯,在淡極了的果香中與他手中杯子“叮”得清脆一聲輕輕碰觸在一起,“幹杯,敬這黑暗世界中的光!”

然後豪爽仰頭飲掉大半。

我如願以償看到廖長寧微微褶皺的眉心,他輕輕嘆口氣,溫柔語氣中有些微不滿:“女孩子不要飲酒太過。”

我根本就不理會他。

我穿一件碎花連衣蓬蓬短裙,踩着音樂的節拍趴在他肩上,帶動他的舞步。

廖長寧面上有些微驚喜,淡淡眼神中氤氲溫柔光芒,低聲問我:“喜歡跳舞?”

我輕輕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我不太會,跟學校舞蹈協會的人學了一點點。”

他握住我的手,低頭輕輕抵着我揚起的額,呼吸的熱氣噴薄在我頸間,說:“腳尖可以踮起一點,手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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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踢掉拖鞋,踮起腳尖,雙手摟在他頸間,在他的帶動下流水行雲般舒展身體。

他的手扶着我的腰,掌心微涼,微微低下倨傲的下巴,高傲又坦蕩,深情又細膩。

我多想就這樣到天荒地老。

一曲終了,他攬着我坐在沙發上,微微喘氣,眼神亮的迷人。

我姿态随意,右手撐着沙發靠背歪過頭看他,跟他随意談論起顧雁遲。

他說:“我跟雁遲是在日本遇到的,在北海道的鄉下,他當時是個壽司師傅。”

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看他。

廖長寧被我的表情逗樂,低頭淺淺咳嗽了幾聲,又擡起手邊杯子抿了一口參茶掩飾着鎮咳,說:“吃喝玩樂,雁遲是個中高手。”

我看到他随意又溫柔的牽起嘴角,舒服的眯起眼說:“我之前看川端康成的《古都》和《雪國》,最喜歡的是他在書中描寫的京都,還有村上春樹,我還看過安妮寶貝的《春宴》——春天看山櫻,夏天聽蟬鳴,秋天賞紅葉,冬天泡溫泉,好美。”

廖長寧似乎是臨時起意,笑道:“既然你這麽喜歡,我們可以過去住一段時間——現在正是賞楓好時節,我吩咐秘書幫你辦護照。”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放在落地燈下矮幾上的手機。

我心下大喜,滿臉期待跟他确認,“真的去?”

廖長寧覺得我的樣子實在好笑,但卻還是輕輕點頭應了一句,“嗯。”

我不知說什麽好,因為挨着他坐的比較近,長發垂下,掃到他的衣裳。

廖長寧伸出手來撫摸我的頭發,笑着說:“現在秋蟹正肥,我們可以先去北海道住幾天,然後去京都,或許還可以趕上今年的川越祭。”

這樣一來一去就要十幾天,我是無所謂,反正學校暫時也無法回去。但是廖長寧一直日程滿滿,我覺得自己太不懂事,他終日忙碌,還要分出時間陪我旅行,見識這個世界的未知。

我又問他:“那你的工作怎麽辦,不用做事沒關系嗎?”

廖長寧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頰,滑過一陣冰涼,他的聲音有些低弱,笑說:“我最近太累,你乖,就當陪我度個假。”

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寬心,只握着他的手背,皺眉問道:“怎麽這麽涼啊?”

我看他只穿一件單衣,連手掌心都是涼的。

又問:“你的外套在哪裏?”

他随意笑笑,靠在沙發椅背上使喚我:“上樓去卧室幫我拿過來。”

我拿了外套出來站在二樓憑欄而立,看沙發上坐着的廖長寧。

他一言不發望着窗外,整個人都放空,巨大落地窗外星夜燦爛,燈火輝煌,無邊落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覺得他整個人都顯得倦意沉沉。從上次我闌尾炎住院之後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他有點心事重重。他不願意說,我也不敢問。或者根本是我的潛意識作祟,我隐約知道似乎有什麽即将脫離我的掌控走向不可預知,但我不願破壞此刻的美好。

哪怕只是如陷入黑暗之前的絢爛的火燒雲一般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

當你遠離日常熟悉的環境,到一個陌生而風景相異的城市時,暫時放下很多原本讓人困擾的煩念,就會很容易被沿路的景致的美麗所感動,從另外一個角度想旅行的治愈功效也是如此,在遠距離的旅途中,很多苦惱,都變得渺小的微不足道。

我就是如此。

我第一次長途飛行,很多事情都覺得新鮮。

廖長寧也不覺得厭煩,眼神中淡淡溫和疼寵意味明顯,我在他面前越來越縱情恣意。

他在飛機上一直補眠,所以下飛機後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米色的浮薄亞麻襯衣,淺色長褲,胸前挂一個輕便簡潔的香槟色哈蘇,不動聲色的盛氣淩人。

先到劄幌。

第二天在酒店樓下吃了京都式早餐,白飯搭配魚肉豆腐和簡單蔬菜,口味清淡,每樣只有一點,量少而做工精致。在初秋還有些悶熱的天氣下,倒是非常适合的餐式,小菜都很爽口,吃下去身體也不會覺得有負擔。

廖長寧難得的有胃口。

他住不慣傳統日式榻榻米的民居,所以我們還是住酒店。房間視野倒是極好,早晨醒來可以看到漫山張揚爍爍的紅葉,初秋賞楓,層層疊疊的黃、綠、紅三種顏色。

早上從酒店出來,迎面就是富士山。

秋日天空潔淨如洗,晨曦安寧,巨大的錐形山體沐浴着朝陽,顯得格外清晰大氣,山體的細節與朝陽交相輝映,筋脈畢露,纖毫皆見。

早飯之後,廖長寧帶我去逛劄幌漁市場,這裏新鮮海産品都是競拍的方式出售,十分有趣。

北海道秋季的螃蟹肥美,其實比起當地人格外喜愛的生蟹肉,我更加偏好熟食,烤蟹肉,蟹火鍋還有蟹肉湯飯,都十分美味。

廖長寧買到三只北海道毛蟹,直接拿到市場旁邊的食店加工。

這種來自日本海峽北端鄂霍次克海的毛蟹,需要在純淨無污染的深海環境中歷經十年的時間才可長到一公斤的體型,由于至今仍舊無法實現人工繁殖,且捕獲量相當有限,才更顯其稀有珍貴,價格自然不菲。

若論吃喝玩樂的個中高手,廖長寧似乎也不遑多讓。

食鋪門口半截的藍色花布簾子上繪着一個風情萬種的藝妓,拿着打開的折扇遮住了半張臉。檐廊下挂着一只木質的江戶風鈴,秋風微微拂過,帶起一串清澈的響徹心扉的叮咚之聲。

廖長寧拖着我的手出來,後廚矮矮胖胖的老板廚師也跑了出來。他穿着木屐鞋,走起路來會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脖子上系着一條雪白的毛巾,不停的跟廖長寧鞠躬行禮。

我的日語水平僅限熱愛動漫劇中學到的幾句,便問:“他在說什麽?”

廖長寧有些惡作劇似的伏在我耳邊開玩笑說:“他贊你是個美人兒。”

我明知道他是揶揄我,卻不争氣的紅了臉。

晚飯有了着落,我又嚷嚷着要去周邊寺廟祈福。

清水寺,一間很袖珍的寺廟。

到處都是五彩缤紛的鯉魚旗和叮叮咚咚輕響的江戶風鈴,庭院旁三五成群的游人閑閑散散或坐或躺的在休息。我們經過寺廟的一個房間,透過開着的窗戶看到裏面的女人們正膝跪坐着虔誠的抄寫《心經》,這種安寧從內到外都讓人感動。

從寺廟轉出來的街口,有一間古典的日式房子,靜靜伫立在初秋夕陽之中,門口有一座竹制潺潺流水的淨手池,在燈火照映之下,彩色的許願條伴着流水滴答像樹葉一樣飄動。

我也被感染,走上前去抽簽試試手氣,但是卻一口氣抽中戀愛運勢和整體運勢的兩個“末吉”,心情在一瞬間跌到谷底。

廖長寧倒不是很在意,安慰我說:“淡極始知花更豔,十分紅處便成灰。這個程度剛好,三分在天意,但是凡事還在人為。”

十分紅處便成灰。

一語成谶。

他畢竟是不能太累。

逛了大半天臉色就隐約有疲憊倦色,我連忙提議去吃蟹。

其實我一路都在吃東西,還在冷飲鋪子吃了口感綿綿的抹茶味道的沙冰,根本就不餓。我非常喜歡便利店裏一種粉紅色易拉罐的桃子酒,有一種甜甜的桃子味,又有發酵的味道,非常适合女孩子。

廖長寧也吃不得,只是負責付錢,偶爾會給我拍照。

這是我能想象的到的旅行最好的狀态。

晚餐從一杯熱茶開始,毛蟹和雪蟹的拼盤是穿傳統和服的老板娘親自端上來的,廖長寧恭敬還禮。

清酒是一整瓶的“月桂冠”,埋在冰塊裏上桌。

當廖長寧說出盛着味噌蘸醬的漆器小盞是“輪島塗”時,老板娘如遇知音般驚喜。他一邊用漢語輕聲跟我解釋:“這個就好像咱們中國瓷器中的景德鎮。”

我點頭。

飯後,老板娘親自表演了一場抹茶茶道,也算是為我們送行。

廖長寧跟他談論起唐詩中關于抹茶的許多描述,說到那句“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老板娘激動的眉毛簡直都要掉下來了。

我們向食鋪的夫婦道別。

廖長寧雙手扶着膝蓋,行标準的半直角鞠躬,意思是我吃好了,感謝款待。

老板娘猶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我看的如癡如醉,天上人間。

第二天,溫度驟降,我們也沒能出門。

廖長寧又開始發燒,一直咳嗽,我留在酒店陪他。

他燒的渾身無力,我忙上忙下的給他額頭換冰毛巾物理退燒,他窩在被子裏低聲跟我道歉:“翹翹,我身體不舒服,又辛苦你。”

我低頭輕輕吻他的手背,“你在哪裏,我就會在哪裏。如果你感到孤獨,我會一直陪着你。”

這異國他鄉,這繁華人世,也只有他一個人,值得我傾心相對。

廖長寧病了幾日,我倒不會覺得無趣,酒店房間就配套有天然溫泉。

他精神好時,我陪他聊天談笑就覺得很好,我喜歡他的每一面,溫柔似海的,燦若陽光的,悒郁寡歡的,殺伐果敢的。

廖長寧差不多退燒後,身體恢複,我們啓程去京都。

恰逢隔年一次的川越祭。

大本營在冰川神社,随着震撼的太鼓之音,所有人開始出發。

大人小孩都穿着傳統的節日盛裝,裝扮華麗的山車前伸出兩根平行的繩子,用人力驅動,繩子中間的距離寬度差不多占了整條道路。山車正面的結構被設計成一個小型舞臺,上面站着幾個打扮成滿頭白發的天狐跳舞的人,四周皆有人用傳統器具奏樂和敲節奏。

同時,所有拉車的人都會按照奏樂的節奏邊拉邊喊“so-re, so-re”。

有成群結隊穿日式和服的男女随着山車喊號子。

我看的十分有趣,跟着擁擠的人群走了很遠的一段距離。

絢麗的煙花映照夜空,燈火輝煌。

街邊神社銀光閃耀,我只覺得置身天堂一般。

廖長寧一直牽着我的手。

我堅持要自拍跟他的合影,又用生硬日語央求路人幫我們拍照,他無奈笑笑,也便随我去了。

我們站在通往八坂神社的拱橋上擁吻。

我們眼中只有彼此。

頭頂古典京都建築的翹角旁是鋪陳開來的大朵競相鬥豔的寶光華麗煙火光圈,繁花美景,五彩斑斓,此起彼落。

時間仿佛被熨燙過,一分一秒被定格成一幀一幀的電影膠片的畫面。

煙花絢爛,只開一瞬。

這世間,從來也沒有真正的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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