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吃過早飯之後我還是有些難受,就躺在床上休息。秦凱風和方師姐都離開了,剩我一個人有些百無聊賴。
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睡過這個名叫“床”的東西了,身下墊着涼涼的竹席而不是冷硬的地面,枕頭軟軟的,空氣裏還有股溫馨的香味,我不知不覺地就覺得有些困倦,合上眼睛就睡了過去。
後來我是被吵醒的,我感覺到鼻尖有什麽東西,撓得我癢癢的,便吸了吸鼻子,癢癢的感覺斷了一會兒,但不多時又起了。睡得過于舒服的我猜是不是有什麽蟲子,便翻了個身。幾乎是立刻的,我聽到一聲笑:“師兄,這就是你媳婦兒嗎?好可愛。”
什麽?
“噓——聲音小點兒啊!還有,誰是我媳婦兒啊!你師嫂還沒出生呢!別亂說!”
那清脆的聲音繼續道:“你前些年說未來的師嫂還沒出生,這都領回來了還沒出生?”
“小祖宗我拜托你了……啊,小翾飛你什麽時候醒的!!”
秦凱風像是見鬼了似的大叫,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确認我不是鬼,這才說:“有一會兒了。”
屋子裏除了秦凱風還有一個人,是個看起來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姑娘,頭上戴着頂棕色的帽子,手裏拈着根兒狗尾巴草——我猜就是這個東西在騷擾我的鼻子。我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她笑嘻嘻地回望着我,一雙墨色的眼睛裏閃着靈動的光,毫無要對我道個歉什麽的意思,反而像是我應該感謝她把我叫醒……我猛地發覺丐幫的人的思維回路真不是我能理解的。
秦凱風尴尬地撓撓臉頰,靈光一閃,回神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給我:“師姐說喝了這個你就不會難受了,放心吧,是甜的。”
面前的藥散發出一股詭異的味道,令我敬而遠之,打死他我都不相信這是甜的!躊躇着怎麽才能逃開喝掉它,我稍稍将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就見秦凱風睜着一雙澄透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我……最後我自然是把藥喝了的,而那藥如他所說,是甜的。他接過我遞回去的碗,笑着補充了一句:“我怎麽可能騙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日後我也會無數次聽。直到我再也聽不到為止,秦凱風果真沒有騙我一次。
秦凱風去廚房還碗,他的師妹坐在凳子上托腮盯着我目不轉睛地看,饒是我也有些吃不消。我正打算咳一咳權當提醒一下,我蒼雲的人可沒有這麽狂放不羁,咱從來不會這麽盯人的,他師妹就突然笑了起來:“你看起來這麽小,怎麽這麽嚴肅呢?”
“……”我真的不是不想,只是換做任何一個人被這麽對待都不可能散發出友好氣場行麽?
“我叫吳晴晴,是我師兄的師妹,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會照顧人,我闖禍了也都是師兄兜着。師兄是個好人。”
“……哦。”這是推銷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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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是師兄拐回來的小媳婦兒,我們丐幫雖然窮,但是也沒你想象得困難。所以你別嫌棄他,你不虧的。”
“……我不是……”
“你還沒有我大,得快點兒長大才好嫁過來。”
“……”
“君山島很好玩兒,風景也很不錯,我帶你去捉魚去。”
一直到我被吳晴晴帶去洞庭湖邊兒上我都處于一個淩亂的狀态——可算是見識了什麽叫自說自話,我懷疑這是全丐幫的人都加持的屬性。我看着在水裏捉魚的她,是多麽地懷念我遠在蒼雲的同袍們啊!說起來我也出門好久了,洞庭也來過了,風景也看過了,我又不知道爹娘在哪個村子,這地方那麽大,我如果硬要找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不知道要多久,而且找到了他們就說爹娘都犧牲了這話實在是有些殘酷,所以——是時候該回去了。即使阿爹阿娘都不在了,蒼雲依然是我的家,我還有師兄,我們是彼此僅剩的親人了。
“吳晴晴你把人打包帶走都不說一聲!是想讓我找人找到死嗎?!”秦凱風氣急敗壞地從我背後沖出來,風一樣地跳進水裏乓一下敲了她的腦袋,我聽着都覺得疼。
“你這不沒死就找到了……”
“還說!”
“有了媳婦兒就不要師妹了!師兄你很過分!我要找師姐告狀!”
“胡說!!”秦凱風“百忙”之中還回頭看了我一眼,怒氣沖沖地追着吳晴晴在水上跑。那身輕功啊,真是沒處使了。
我恐高,所以從來沒有飛到超過地面三尺的高度。秦凱風帶我在空中飛一圈兒我都怕得要死,蒼雲輕功可以飛得很高,所以我不知道我如果獨自飛上去了會不會在空中就背過氣去,随之成為蒼雲歷史上第一個因為輕功犧牲的人。
我記得阿爹阿娘發現我恐高是因為我第一次從長城上往下看,結果差點兒一頭栽下去。我抱着阿爹,吓得渾身發抖。阿娘輕柔地安慰我,阿爹則有些奇怪地說:“怎麽會怕高呢?學不會輕功不好保命啊。”
那會兒師兄就在我身邊,聽了作為他師父的我阿爹的話之後他就致力于教我輕功。輕功我倒是學會了,可是不敢飛,于是他又致力于幫我克服恐高症。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飛起來就是在這樣的一片湖水上。離我們駐地不遠是映雪湖,那裏挨着奚人牧場,雖然老是擾邊的奚兵很可惡,但是普通的奚人牧民對我們還是很友好的。那年我六歲,阿爹阿娘帶着我和師兄來這裏撈魚。說是撈魚,可阿爹裝模作樣地擺好了魚竿就拍拍屁股就去牧人那裏捎了只羊回來,架了火堆烤羊肉。阿娘守着魚竿做很久沒有碰過的針線活,而我和師兄就在湖邊蹲着,看着清澈透明的水底下游着優哉游哉的魚,它們一一路過,就是不去碰魚鈎,看得我們倆心急如焚。
“不成,這樣下去我們今天都吃不上魚的。”師兄很嚴肅地說。
“嗯!”我學着師兄的表情嚴肅地點頭。
師兄活動活動手,指節被他掰得咔咔響,他說:“我們自己去捉去。”
我還是蹲着:“阿娘不許我們下水。”
師兄擡了擡下巴:“咱可是學了輕功的人。”
聽到了“輕功”這兩個字,我自然是嘟囔着不願意用,但是看着師兄一躍而起在水上噔噔兩下再飛回來實在是羨慕,最後腳癢就忍不住試了試。一試就試出了問題,我踩着一條魚,那魚居然兇狠地要咬我!我忘了穿的是它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一條魚咬個對穿,于是我本能得一躍,從來不知道蒼雲的輕功可以飛這麽高的我腦子一暈,直直地就從半空掉下來。
冰冷的風刮過我的耳邊,我閉上眼睛不敢動彈,覺得自己要死了。我聽到阿娘的聲音:“飛飛!”
最後接到我的是離我最近的師兄,可是這樣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們倆掉進了水裏。我穿着鐵甲,冰水一灌,整個人都快沒了知覺。
好冷好冷。
阿爹把我們撈起來,跟阿娘一人抱一個,急匆匆地回了駐地。我驚吓過度再加上泡水裏,所以順理成章地生病了。師兄就洗了個澡睡了個覺就好了,看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愧疚得不行。我燒得有些迷糊的時候只想,為什麽師兄道歉那麽多次,就沒說過再也不逼我飛高高了這句話呢?
“……小翾飛,怎麽哭了?”秦凱風一臉小心翼翼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擡手抹了抹眼睛,果真摸到一片濕潤。我低頭:“沒哭!”
“不要說這麽明顯的假話啊——哎喲!”他被吳晴晴捅了一肘子。
“我們捉了魚,一塊兒吃吧!就當午飯了。”
我看了看秦凱風提着的簍子,就說怎麽聞到一股腥味。其實我不怎麽喜歡吃魚,但是能讓他早點兒把注意力從我臉上轉移到其他地方我再樂意不過。
看着他很熟練地把魚架上火堆再煮了一鍋湯,我總覺得我是不是還在幾年之前,那種恍惚的錯覺讓我難受得心都要揪起來,就因為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覺,所以我更加難受,更加抑制不住地想掉眼淚。
其實悲傷是對比出來的,因為不知道幸福,就不會知道什麽是悲傷。
秦凱風端着湯碗遞給我,猶豫着揉了揉我的翎羽。喝着鮮美的魚湯,我嘴巴裏全都是苦澀鹹腥。我發現我很讨厭眼前這個人,遇到他之後,我就總是覺得難過?我一路走來的傷悲就被他撩得山洪一樣地爆發!
我透過朦胧的淚眼看到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股沖動讓我把湯碗丢到了他身上,我忍着腳踝處傳來的疼痛,一股腦紮進了郁郁蔥蔥的樹林。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好久沒更了,可是我知道你們都知道什麽叫做一入劍三深似海,從此更新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