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午的日光很燥,空氣中跳動着浮塵。
寧星晚煞有介事的從床頭櫃上拿出一個一次性杯子,動作生疏的舉着暖水瓶往杯子裏倒水。
她大概是連暖水瓶都是第一次拿,一手握着手把,一手擡着瓶底。
結果動作太大,滾燙的熱水灑了半杯,氤氲的白煙在桌面蔓延。
看的嚴烈心驚膽顫。
“你想幹什麽?”眼睛緊盯着她的手,生怕人給燙着了,問出口的話卻像吃了火藥一般的沖。
“……我想給你倒杯水喝。”寧星晚看着桌面的水有點無措,擡眼對上他緊迫的視線。
嚴烈克制的偏過頭,聲音幹冷:“不需要,你快走吧。”
“……”
真是混蛋啊。
寧星晚磨着小牙齒,杏眼淩淩的瞪他。
雖然知道了他過的這麽辛苦,但每每被他這麽冷淡無情的拒絕,心裏的難過還是像春天的杏雨。
不強烈,卻也絲絲縷縷的籠在心頭。
寧星晚垂眼看着桌面那半杯水,沒說話,随即坐下端起水杯舉到唇邊,微鼓着臉頰“呼呼——”的小口吹着氣,聲音從氤氲的熱氣中傳出來——
“現在先不跟你生氣,等你好了再說。”
……
嚴烈胸口微微起伏,艱難的克制着自己不往旁邊看。
可感官像是被無限放大了,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人心神難定。
從剛剛見到她開始混沌飄搖的心忽然慢慢落回了原地,垂眼看看自己綁着紗布的腰間,再看看旁邊乖乖坐着的女孩,心中的酸楚悲涼慢慢被放大。
那種無力感幾乎将人淹沒。
其實他以前很少有這麽厭棄自己的時刻。
大多數時候,都是帶着無所謂和迷茫。機械的賺錢,一夜之間長大,這些在他看來都不算什麽。日子嘛,怎麽過不是過。
可是遇到她之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隔壁床的大爺大媽正在吃午飯,兩菜一湯,葷素搭配,食物的香氣拐着彎兒的往人鼻尖竄。
寧星晚是中午一放學就去逮的侯川,這時候聞着隔壁的飯香,咽了咽口水,肚子也悄悄叫了起來。
“你也還沒吃飯吧?想吃什麽,我去幫你買?”寧星晚起身問道。
嚴烈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不用……”
還沒說完,女孩揮着手搶先一步說道——
“行了,你肯定說的是我不愛聽的,我就随便買兩份吧。”說着就準備往外走,結果跟進門的人撞個正着。
“诶——小心。”寧星晚閃着身躲開,還扶了人一把,一擡頭,對上江月同樣驚訝的眼睛。
“你怎麽在這?”江月目光不善,語氣夾着火藥味。
寧星晚歪着頭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這麽大的敵意:“你能來,為什麽我不行?”
江月從鼻尖嗤了一聲,沒理她,轉過身将保溫壺放在床頭櫃:“今天我熬了點雞湯,對傷口恢複好的,你等會多吃點。”
原來是有愛心午餐,怪不得用不着她去買。
寧星晚靠在門邊,看着兩人。
嚴烈下意識看向女孩,又覺目光太急切,堪堪停住。
旁邊吃着飯的大媽喝了口湯,津津有味的看過來,似乎覺得很有意思,還用胳膊拐了拐埋頭扒飯的大爺。
屋子裏的氣氛透着股尴尬生澀的暧昧,江月卻只當不知,自顧的盛了碗湯坐在床邊遞過去:“趕緊喝了吧,湯還熱着。”
嚴烈沒接,不知道哪來的股心虛,擡手摸了摸眉骨,“放着吧,我一會兒喝。”
“怎麽,不會是想我喂你吧?”江月故意說些暧昧話,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嚴烈幹咳了一聲,眉峰微簇,偏過頭,低聲喊了聲:“江月!”
江月自覺沒趣,這家夥看着散漫随意,真生起氣來,她還是有些怵的。
寧星晚看着他沒接那碗湯,抿直的唇角才微微放松。
他要是真敢讓江月喂,她就能把那碗湯糊到他臉上去!
暗暗緊繃的氣氛直到侯川進門,終于被打破。
像是聞着味兒般,侯川一颠一颠的蹦進房門,誇張的吸了口氣:“我在廁所就聞到了香味,猜着就是你來了!怎麽樣,江月,今兒又帶了什麽好吃的?”
江月起身,沒好氣的一巴掌拍在勾着脖子往保溫壺裏看的人背上,“叫月姐!”
侯川抱起保溫壺就準備往嘴裏倒:“什麽月姐,不就比我大兩歲嗎。我才不叫。”說着,保溫壺已經到了嘴邊。
“你給我放下,這是給嚴烈煮的!他喝完了你才能喝。”江月能上手絕對不多吵吵,擰着侯川的耳朵就朝着一百八十度揪。
“嘶——哎喲哎喲,疼!疼疼疼!”侯川腦袋都被擰偏了,只得放下保溫壺,告饒:“得得得,我不吃,不吃行了吧。”
江月這才松開手,還嫌棄的瞪了他一眼。
侯川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嘟囔:“反正烈哥每次都沒怎麽吃,還不是都進了我的肚子。”
寧星晚站在一旁,就跟個外人一樣看着他們打鬧。
不知道是不是餓着就容易情緒不好,寧星晚只覺得心煩意亂,情緒低落。
沒她在這,照樣有人能照顧好他,他還老想着趕人。
“嚴烈,我回去了,下午再來看你。”寧星晚輕聲開口,說完便自顧自的轉身出門,不想聽到他拒絕的話。
床上的人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見她要走,頭下意識的擡起,後反應過來,又猛的倒回去,擡起手背壓在眼上,臉上清冷一片,牙關緊咬。
江月看着少年的表情,眼裏劃過一絲複雜。
想了想,轉身追了出去。
侯川轉着的眼珠一頓,視線落在門口跑遠的少女身上。
剛剛還熙攘的房間像是一下空曠起來,陽光更甚,明晃晃的落了一地,刺的人眼疼。
“小夥子,剛剛那個是你女朋友吧?就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我說,做人可不能太花心,剛剛人小姑娘都快哭了。”大媽喝飽喝足,抹了把嘴,興致盎然的想聊兩句。
嚴烈蓋着眼睛的手背一緊,慢慢放下,擡眼看過來,扯着唇苦笑:“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這人看着冷,不好接近,其實認識的人都還挺喜歡他的。
以前閑着無事心情好時也能跟人插科打诨天南海北的聊。在長輩面前又是一個樣子,看着不親近,其實很有分寸。
現在各種三教九流的場所都待過,見多了更懂得人情世故。只看他有沒有那個心思搭理罷了。
“阿姨看着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長得好看的孩子啊,心眼都壞不到哪兒去!”大媽樂呵呵的說道。
……
感情也是沖着那張帥的慘絕人寰的臉去的啊!
這個殘忍的看臉的社會!
侯川默默的摸了把自己的臉,努力減少存在感。
“對了,那剛剛那個是你女朋友嗎?我看着小姑娘還穿着校服呢。哎喲,阿姨活這麽久,還沒親眼見過長得這麽好的孩子!比電視上那些明星啊,看着還要好看。”大媽估計是今天被驚豔着了,話尤其多。
陽光傾灑了一床,窗外鳥鳴花香,嚴烈卻垂下了眼,心生荒涼。
半響,就在侯川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一聲低沉幹澀的聲音響起——
“不是。”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我喜歡的姑娘。
“诶?不是啊,那……”大媽似乎很感興趣,還待再問,旁邊的大爺看不下去的攙着人起身。
“行了,讓人小夥子好好休息吧。你不是吃完要消消食嗎,還不快走。”
“嘿,你個老頭子!我問問怎麽了!”
“就你話多,沒看人臉色不好看嘛。”
“……”
兩人相互攙扶着走出房間,聲音漸遠。
侯川撓着雞窩似的頭發,看了眼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的人,想了想,拉開床邊的椅子,大剌剌的坐下,舔着幹涸的唇掂量了一下,小心的開口問道:“那個,烈哥,你到底怎麽想的?今天小公主知道你住院的時候,擔心的都哭了。你們沒事吧?”
嚴烈一只手墊在脖後,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塊黴斑沒說話,片刻,他慢慢轉動脖子看過來,聲音沒什麽情緒:“你早知道她的家世?”
“……對啊,她剛轉學過來就有很多人說她家很有錢的,每天接她上下課的車聽說都要好幾百萬!不過後來讨論的帖子都被删了,估計是想低調點吧。電視裏不都演了的嘛,有錢人太招搖容易被綁架。诶——”侯川兩腿一蹬,躲開踹過來的大長腿,結果沒坐穩,椅子被踹翻,他一屁股蹲倒在地上。
“烈哥你幹啥?!”侯川傻眼,不知道哪兒又摸到了他哥的逆鱗。
“嘴巴把點門,別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他媽往外說。”嚴烈收回長腿,舌尖舔了舔牙根,臉上跟結了層寒霜似的,冷的吓人。
“我他媽說什麽了……”侯川摸着尾巴骨從地上爬起來,舌尖滾了滾剛剛說過的話,忽然靈光一現,指尖顫巍巍的指着床上的人,不可思議,“不是吧,我就假設一下,說個電視劇裏演過的都不行?”
嚴烈睨了他一眼,聲音很沉:“不行。”
光是想到有那種可能,就有股嗜血的沖動往身體裏湧。
“……行行行,就你最寶貝,我不說行了吧。”侯川酸的牙倒。
這麽在乎別人,幹嘛人在的時候沒一點好臉色,還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侯川幹脆開門見山:“烈哥,你是因為小公主家太有錢了,才對人這麽冷淡的嗎?”
嚴烈聞言垂下眼睫,不知道在看哪兒。半響,忽然聽見他清冷的開口——
“猴子,你見過黎明前的黑夜嗎?”
“嗯?”侯川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問這個,搖了搖頭。
嚴烈舔着牙根,冷峻的臉部輪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可那眼裏卻沒半點星火。
“我見過。”他淡聲道。
萬家燈火俱滅,天上沒有一點星光,夜沉的像是被潑了墨,濃的化不開。
茫茫黑夜中,他踽踽獨行。
看不清方向。
沒有希望。
等不到明天。
縱是有一點不好,他都舍不得捧到她眼前。
可他沒有一點好。
他又怎麽舍得呢……
嚴烈:我的小仙女,就是說都不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