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其實神宗元封七年的秋天發生了很多事。而後來的一切在那個秋高氣爽的季節裏原來早已有了預兆。只不過那時她和喬峰思考的方向差得太遠。

現實的荒謬離奇永遠超過傳奇話本。

這個道理懂得人多,記住的少。

結了婚的女人,過的日子當然和沒結婚時大不相同。康敏和喬峰都在努力适應和另一個人同吃同住的生活。

兩人都一點一點的發掘出對方從未展露出的面孔。

康敏永遠都忘不了新婚之夜,喬峰掀開蓋頭,對着她溫柔念道:“綢缪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當時康敏睜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瞪着他,嬌羞的表情瞬間變了味兒。

十二年語文學習,那些背誦并默寫全文的痛苦歲月離開她太久了。

再說,《詩經》不在考試大綱範圍內。

康敏還來不及臉紅,喬峰先懊惱道:“方家嫂子說,女人都喜歡聽男人念情詩……”

康敏突然為自己一個字都沒聽懂的文學水平感到羞愧。

她清了清喉嚨,随口問道:“方家嫂子還說過什麽?”

喬峰慢吞吞的從喜服的袖子裏摸出一朵花,花瓣鮮豔,顫顫巍巍的抖動。

雖然開頭有點尴尬,但中間和結尾的确充滿了浪漫和旖旎。

投桃報李,喬峰對自己如此用心,康敏自覺應當給予回報。一個合格的妻子,應是相夫教子,持家有道。自己雖然是幫主夫人,但對丐幫事物一竅不通,這個“相”字談不上。教子,暫時忽略。剩下持家有道。

持家包含的內容太多了,康敏決定從細微處做起。她搶去了仆婦的工作,霸占廚房,親自煮一日三餐。如今的康敏已不是剛穿越連火都不會生的康敏了。如今的康敏用古代的柴竈也能做出合口的菜肴。而且練出了兩個拿手菜。

此舉果然博得了喬峰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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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雖然有仆役,但喬峰性喜質樸,看到新婚妻子親自洗手做羹湯,感動不已。“小時候不明白,離家之後才知道家中有人等候,有人為你做飯是何等樂事!”說得感慨萬分。

康敏一時沖動:“既然你喜歡,以後的飯全由我來做。”

喬峰的目光溫和如三月春風,帶着熏人的暖意和柔情。

康敏興致勃勃的翻着花樣做菜,還請了一位酒樓大廚來教了自己幾天。很快一天到晚圍着竈臺轉的日子康敏就膩味了。頭兩天,她親力親為,買菜、洗菜、切菜、炒菜的活一手包辦,不假于人手。第三天,她接過仆婦洗好的菜切切切,丢進鍋裏炒。第四天,她覺得炒菜太麻煩了,炖了白果豬蹄湯,豬蹄和白果都是廚娘收拾好的,康敏只負責把各種材料放進砂鍋,然後隔會兒過來瞧瞧。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汪劍通誇贊道:“敏娘聰慧過人,竟然連牡丹燕菜如此複雜的菜式都做得似模似樣。”

喬峰但笑不語。

康敏臉一紅。哪是她做的,其實是被她雇來的酒樓廚子做的。人家廚子本來是來教她做菜,但康敏這個學生三分鐘熱度,到廚房看一眼就走了。廚子自覺拿了錢不出力不厚道,索性每頓做道拿手菜,權當自己是被雇來做菜的。

康敏偷眼去瞧喬峰,正好對上喬峰笑意盈滿的雙眼,頗有些無地自容的羞愧之感。

回房後,喬峰見康敏仍然沉默不語。于是安慰道:“敏敏無需介懷,我知道你的興趣并不在廚房,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喜歡做什麽就去做,不用為難自己。”

喬峰越是寬容,康敏越是慚愧。如果那算心意的話,這心意也太淺了吧。

康敏遂決定換一個方面做賢妻。

她決定給喬峰做一件衣服。

這項手藝也是穿越後掌握并得到長足鍛煉的,并不難。随便做怎麽顯得出康敏的心意呢?要做就要時尚潮流的,與衆不同的。此時男子日常服飾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書生士子常穿的直綴,袖子寬大,多有不便。一種是圓領或方領的袍子,正是喬峰時常穿的。

康敏恨不得第二天喬峰就能船上自己做的新衣衫,放棄了複雜的做法,選擇做改良褙子。她參考的是現代古裝劇中的戲服,将袖子做成七分袖,袖口寬大撒開。胸前的系帶取消,做成對襟開衫的樣式。沒有繡花,選的竹青色的布料,配以鴨青色布料包邊,足足三指寬。做好後,喬峰幾乎是硬着頭皮穿出門的。

當天所有看到幫主的兄弟們都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贊幫主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到底喬峰平時看起來有多老啊?他才二十五好不好!喬峰不知道自己該郁悶還是該歡喜。

嬌妻在側,喬幫主的日子甜蜜中帶點囧然。

直到汪劍通的身子越來越差,請遍洛陽城中大小大夫都束手無策,喬峰臉上的笑容才漸漸少了。

兩個月後,汪劍通在一個靜谧的夜晚閉上眼睛。

新婚的紅色被喪事的白色取代。

前來拜祭的人有些剛參加過喬峰的婚禮,沒想到回家不久又來了洛陽,上次為喜事,這次卻為喪事。

汪劍通一生沒有娶妻,膝下空虛,只有喬峰這麽一個徒兒,自然由喬峰披麻戴孝。喬峰敬重師父,盡管汪劍通的去世大家心中有數,但仍然難以從悲痛傷感中抽離。他白天在靈堂中接待前來拜祭的各路英雄,晚上也長時間待在靈堂緬懷恩師。

康敏以丐幫幫主夫人的身份招呼賓客中的女眷,好在丐幫別的不說,人手最多,有總舵的女眷們幫忙,康敏倒還應付得體。到到底瑣事繁雜,每到夜晚,往往等不到喬峰回房便沉沉睡去。

誰也料不到,天下英雄彙聚的丐幫總舵,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都擄走幫主夫人。

喬峰回房時,剛剛敲過三更,銅鑼的聲音越過院牆,傳入屋中。他并未點燈,怕吵醒了康敏,反正他內力強,黑夜中視物與白日一般無二。他放輕腳步跨過門檻,頓了頓。

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的呼吸。

喬峰霍然轉身,快步走至床邊,掀開床帳,卻見被子掀開在一邊,伸手一摸,被褥冰涼。

康敏今天穿的麻布孝衣搭在屏風上,腳踏上鞋子擺放得整整齊齊。

喬峰瞳孔緊縮。

如喬峰想的一樣,康敏是睡夢中被人擄走的。

非要準确描述的話,她被人從被窩裏拎出來前是睡着的,拎出來時黑衣人在她身上點了點,她又從清醒狀态再次進入睡夢狀态。

再次清醒,是因為快要窒息的感覺太痛苦。

缺氧使得她視線模糊不清,喉嚨被緊緊掐住,慢慢的收縮。康敏說不出話,胡亂的蹬着腿,拼命用兩手扳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如同鐵鑄的一般,任她如何抓如何掐,毫無用處。

眼前一片漆黑,嗡嗡嗡的聲音圍繞着她的腦袋,胸口悶得快要爆炸,喉嚨劇痛。

救命!!!喉嚨被扼住,她只能在心裏拼命吶喊。喬峰!你有沒有發現我不見了?快來救我!

難道今天就撞上了喬峰說的江湖尋仇?難道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喬峰!救命!!

淚水滑過眼角。康敏的手腳越來越無力。

她已失去思考的能力,甚至連在心中詛咒兇手的念頭都來不及升起。

“嗬……喬……喬……喬峰……”據說人死之前,最後想到的是最愛的人。康敏愛不愛喬峰不知道,但她最後叫的确實下意識認為能救自己的人。

扼住脖子的手突然一松,珍貴的空氣趁機鑽入。

求生的本能讓康敏使出最後的力氣狠狠朝兇手踢去,趁着兇手松手,連滾帶爬的逃開。“嗬……嗬……”

她腦子還沒清醒,一切都是本能。

當她能看清東西時,力氣也好耗盡了。她癱軟在地上,絕望的自己的逃亡竟然不過數尺。身穿夜行衣的兇手好整以暇站在幾步之外。

你是誰?為什麽?什麽仇什麽怨?

喉嚨受傷,什麽都說不出來,康敏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意思。然而她自己也沒抱什麽希望,對方穿着夜行衣,蒙着臉,顯然不欲被人知道他的身份。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對方是典型的反派,在殺人之前喜歡絮絮叨叨炫耀一番自己的變态歷史。也許她能留下線索讓喬峰替她報仇,也許她能趁這段時間等到救援,也許對方能死于話多也說不定。

不幸中的大幸。

黑衣人居然真的開口了。“要怪,就怪你嫁給了他?”

他?喬峰!

腦子還沒完全清醒的康敏第一反應是情殺。

幸好她嗓子受傷說不出話,而眼神難以表達出震驚之外的複雜心思,所以黑衣人繼續未完的事業。

康敏捂住脖子,驚懼的瞪着黑衣人。

殺她還是不殺她,黑衣人的心正在搖擺。近半年他一心練功,不曾出過藏經閣,聽到喬峰娶親趕下來已是遲了。在路上,又聽見汪劍通去世。

不管哪一件對他來說都不是好事。

汪劍通死得太輕松,太便宜他了。竟然沒等到自己親自取他狗命償還血債的一天。他死了還不忘惡心自己,竟然讓峰兒取漢女為妻。

漢人卑鄙無恥,冷血毒辣。

他們父子與漢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麽能讓兒子取漢人女子!

積蓄二十餘年的仇恨湧上心頭,蕭遠山不及多想,趁丐幫總舵人多眼雜擄走康敏。離開丐幫總舵之後,他才考慮該如何處置這個漢女。

雖然他不肯承認漢人的禮俗,但峰兒必定認定此女是他的妻子,索性殺掉算了,一了百了。

聽見女子口中吐出峰兒的名字,蕭遠山的殺意暫時收斂。

殺還是不殺?

他在猶豫。

深夜的涼風漸漸吹醒了康敏的腦細胞。揮去方才荒謬的猜測,她發現黑衣人……好熟悉。身材熟悉,聲音似乎也在哪裏聽過。

難道是最近來丐幫拜祭汪劍通的賓客之一?

黑衣人朝康敏邁步。

康敏心髒緊縮,本能的後退。

黑衣人伸出右手,淩空朝她的身體上一點,她渾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只能任憑黑衣人扛着她,奔向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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