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段正淳一陣恍惚,姓段……他從記憶深處翻出這個名字和有關它的一切。

“你是延慶太子?可你不是死了嗎?”段正淳忍不住問。延慶太子的牌位還在宗祠裏供着呢!

延慶太子,大理前任皇帝的太子,楊義貞之亂失蹤,世人皆以為他喪于奸人之手,他……竟然還活着!

段正淳睜大了眼睛,實在看不出這個怪人和記憶中模糊的身影有什麽相似之處。

“我還活着,你很失望是麽?”怪人的聲音也奇怪,帶着一種悶響。當他走近了才發現他說話時嘴竟然不動的。

難不成是鬼?

夜深人靜的,段正淳衣衫下的看不見的皮膚冒出了一顆顆雞皮疙瘩。

“這些年我不敢在大理境內逗留,只能在南部蠻荒窮鄉僻壤處養傷,苦練家傳武功。最近五年習練以杖代足,再将“一陽指”功夫化在鋼仗之上;又練五年後,前赴兩湖将所有仇敵一家家殺得雞犬不留。我本想憑着自己的武藝堂堂正正的将屬于我的皇位奪回來,誰知道那該死的喬峰——不知為何偏要和我們兄弟過不去,老二、老三、老四死的死,廢的廢,老夫更是元氣大傷不得不托庇于西夏一品堂,借助西夏的力量……”

他提起喬峰,段正淳忽的明了他是誰。他既是延慶太子,也是惡名昭著的四大惡人之首。

他本是天皇貴胄,未來國主,一夕巨變,淪為如此可厭可憎之人,命運對段延慶的确不公得很。

但命運又對誰公平過呢?

段延慶幽幽陳述,聽得衆人脊背發涼,因為他的聲音中透露出的刻骨怨毒。

說話間,屋子裏進來五個大漢,其中兩個分別拎着什麽東西,進了屋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借着淡淡的燭光仔細一瞧,赫然是熱情招待他們的屋主老夫婦。

屋外的兩聲慘叫原來是他們枉死前最後的聲音!屋主老夫婦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恐怕也遭了毒手!

衆人想到若不是自己一行借宿在此,恐怕農戶一家也不會遭到滅門之禍,各自心中都難過不已。

段正淳明知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仍然忍不住大聲喝罵道:“段延慶,你有什麽仇怨沖着我來,這店家夫婦何其無辜,慘遭你的毒手,你簡直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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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急切的勸阻:“段郎!”想勸他莫要激怒了段延慶。

段延慶桀桀怪笑,道:“老夫豈不正要找你!段正明龜縮于皇宮老夫無計可施,天可憐見竟然把你送上門來。老夫也不說廢話,且問你,想活還是想死?想你的妻妾子女活還是死?”

段正淳心知今日乃是平生最為兇險之時,雖然竭力冷靜,聽段延慶此問,仍不由自主的生出深深的恐懼。

段延慶一張臉如惡鬼般,說出的話也叫人心驚肉跳:“想死很容易,老夫現在便可送你們一家上路。想活的話,就必須答應我的條件。”

“什麽條件?”首先問出來的竟然刀白鳳,她緊緊的盯着段延慶。

段延慶爽快道:“你是段正明唯一的親弟弟,我知道他有意将皇位傳于你。我的條件便是等你登基後,立刻下诏傳位于我。”他又發出一陣滲人的笑聲。“你的兒子也算我的侄兒,我瞧他倆聰明伶俐讨人喜歡,幹脆拜入我門下,以後就跟随我左右,等你頒布了傳位诏書,我再帶他倆回大理!”言下之意是要拿段譽和康毅做人質。

刀白鳳臉色蒼白,段正淳冷汗岑岑。

段延慶道:“你也可以拒絕,那做伯父的便顧不得親戚情面。老夫這個人,心情不好便想殺人。”毒蛇般的目光從木婉清、鐘靈、王語嫣、康毅、段譽諸人身上一一掃過。

刀白鳳、秦紅棉諸女皆驚懼難當。

段正淳艱難道:“大理的皇位絕不能傳給臭名昭著的大惡人!”

此言一出,段延慶面色扭曲。

“延慶太子,你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這些年來你做下諸般惡事,在江湖上聲明狼藉不說,你種種所為,實在不堪為一國之君。段正淳雖不肖,然也是段氏子孫,豈能讓段家基業交付惡人之手,毀我段氏百年清譽!你的條件我絕不能答應!”段正淳咬牙說出這番話,悲痛欲絕。

衆女齊齊驚呼。

段延慶沒料到段正淳拒絕得如此幹脆,聽段正淳說什麽段氏百年清譽,什麽惡人,恰好戳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痛楚,怒氣翻騰,上前,一只鐵拐拄地,一只指着段譽道:“好一個有骨氣的段正淳!你有兩個兒子,我先殺一個,看你心疼不心疼,若是不心疼我就連另一個也殺掉,到時候你們兄弟絕了後嗣,我到要看大理的皇位該傳給誰!”

說着,鐵拐就要朝段譽胸口戳去。

木婉清急的心魂俱喪,恨不得以身相替,奈何身體軟綿綿的連擡起手指都費勁如何能挪動擋在段譽身前。

“且慢!”刀白鳳大喝。“天龍寺外——”

剛說了幾個字,屋子外又傳來聲音。

“公子,這裏有戶人家,幹脆咱們借宿一宿吧!”

段延慶神情一凜,袍袖一拂,燭火熄滅。他帶來的五個大漢握着刀劍就要沖出去被他以眼神止住,鐵杖依然指着段譽,壓低了聲音道:“不準出聲,否則老夫現在就殺了他!”又叽裏咕嚕用大家聽不懂的話吩咐五名大漢。

不速之客咚咚咚的敲門,自然無人應答。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停了,段延慶估摸着人走了,放松下來。忽然嘩啦一聲,房頂響聲大作,伴随着瓦片碎片噼裏啪啦的落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先後掠進屋內,站定,其中一個哈哈笑道:“方才明明屋內有人,偏偏不應答,我老包偏要瞧個究竟!”

另一個道:“好濃重的血腥味兒,不是強盜殺人是什麽?喂,我們公子爺在此,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段氏一行人心中升起希望。段正淳道:“大理段氏路遇賊人中了暗算,還望江湖同道施以援手!”

“大理段氏?!”從房頂沖下來的兩人已将屋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卻沒料到受害人身份如此貴重,皆吃了一驚。

“原來是大理段氏……”一道醇厚溫和的嗓音由遠至近。

吱嘎聲後,被段延慶手下關上的門重又打開,先是一個中年漢子進來,側身一讓,一個身着錦袍,腰懸長劍,容貌俊朗的青年男子緩步走進。

王語嫣又驚又喜,呼喚道:“表哥……”

青年瞧見王語嫣母女,也是吃驚:“舅媽,表妹,你們如何在此?”

原來是親戚!

是敵非友!段延慶作出判斷,以眼神示意,五名大漢沉氣大喝,不由分說的撲上去,一人奔向青年公子,四人分別奔向他的四個手下。

五名大漢乃是段延慶從西夏一品堂請來的好手,迷倒段正淳的正是他們帶來的西夏秘藥——悲酥清風。此藥無色無味,沾之即倒,十分厲害。他雖然投靠了一品堂,也為他們做了幾樁事,西夏人卻連碰都不肯讓他碰一碰裝藥的瓶子。至于這五人,武功就算放在中原也是能排上號的,而且西夏武功與中原大為相異,他當初也差點吃了下馬威,篤定這青年公子一行五人也要吃虧。

孰料情勢與他所想不同。

那青年公子武功竟然出乎他意料的高明。長劍森然,幻出一團青光,劍氣逼人。數十招後,西夏武士便落入下風,再過幾招,被青年公子一劍刺中左肋。

另四個武士也漸漸落入下風。

段延慶心不斷下沉,喝住西夏武士,對青年公子道:“閣下武藝高明,中原豪傑老夫也有幾分了解,如閣下這般年紀這般功夫,絕不是籍籍無名之輩,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先通了姓名,再商談,他今日要做的大事,絕不容節外生枝。

王語嫣見了表哥威風,心中高興,銀鈴般的嗓音說:“我表哥叫慕容複,姑蘇慕容氏的名號你可曾聽過?”她甚少出門,也知道姑蘇慕容家在江湖中名號響亮。

豈止聽過,北喬峰南慕容,好響亮的名聲!

段延慶的忌憚又深了兩分。

段正淳這邊則喜不自勝,先還擔心青年公子不敵段延慶,如今知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心下大安。當年喬峰便能擒殺四大惡人,與他齊名的南慕容豈有不勝之理。

慕容複對王語嫣微微一笑,道:“觀閣下神情,想必聽過慕容家的名號,若閣下現在立刻放了我舅媽表妹,我尚且能饒閣下一條性命,如若不然——”他冷笑不語。

段延慶心頭怒火高漲,險些忍不住一杖劈向慕容複。複又記起自己今日的目的,方才忍下。道:“若慕容公子不管閑事,那貴親當可奉還;若慕容公子非要插手段某的事,那段某也只好奉陪了!”

也是姓段?慕容複疑惑。莫非是大理段氏內讧?

巴天石忍不住道:“慕容公子,他就是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惡貫滿盈,慕容公子千萬不要放過他!”

慕容複又是一驚。有人開頭,段氏諸人便紛紛痛斥段延慶,期冀慕容複大發神威,猶以李青蘿為甚。

如此一來,慕容複了解了前因後果,反倒躊躇起來。

他本是外出辦事回家,路經此地,原本以為只是簡單的盜匪入室,沒料到牽扯出段氏內讧。他有心想拉攏段氏,助他們一助,段延慶不足為慮,但段延慶投靠了西夏卻不得不令他顧忌。

不管怎麽說,皇位之争都是段氏的家事,他要插手嗎?這個好,是賣給段延慶還是段正淳?

心中猶豫未決,面上卻半點不露,慕容複長劍橫胸,凜然道:“如此,在下倒要管一管這閑事。”

放在平常,無論姑蘇慕容的名頭多響,段延慶眉頭也不會皺一皺,可他今日不是來與慕容複争勝負的。斟酌一番,他決定先服軟打發了慕容複再說。他叽裏咕嚕的對西夏武士吩咐一番,一個武士不情不怨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走到王語嫣身旁蹲下,湊在她鼻子前嗅了嗅,又收回懷中。

然後西夏武士拎起王語嫣,将她往慕容複處一推,王語嫣踉踉跄跄險些摔倒,慕容複及時扶住她。

“老夫無意與慕容公子為敵,先送還令表妹以示誠意。若慕容公子能夠兩部相幫,令舅母自然也安然無恙。”

段延慶說話時,另一個西夏武士已經站在李青蘿背後,手裏的尖刀抵着李青蘿背脊。

他滿意的看見慕容複果然緩緩收起長劍。

豈不知此舉正和慕容複心意。眼看段正淳一方如魚肉,段延慶一方如刀俎,勝負之象已現。而且西夏武士功力着實不弱,更可慮的乃是其背後的西夏國。他縱然出手,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既然如此,兩不相幫最好。況且說是兩不相幫,實際上卻是對段延慶大大有利,段延慶若真的做了大理皇帝,對姑蘇慕容氏豈能冷待?

“複官,別聽他的——”李青蘿喊道,剛說完,便被西夏武士點了穴道。

王語嫣連連呼喚。

情勢又是一轉,剛點燃的希望轉瞬即逝,段氏衆人再一次灰心。

段延慶解決了慕容複,重又将注意力落在段正淳父子身上。他的鐵杖只要再往前送一分,段譽的小命便要不保。“段正淳,老夫再問你最後一次,要皇位,還是要你兒子的命?”

段正淳臉色慘白,迎着刀白鳳求救的目光,對段譽道:“譽兒,爹爹不能敗壞大理的基業清譽,是爹爹對不起你,下輩子……下輩子……”他再也說不出去了。

段譽害怕得緊,可聽了段正淳的話,他反而生出一股勇氣,朗聲道:“爹爹,死有輕于鴻毛,也有重于泰山。孩兒為江山社稷而死,雖死無憾!”

刀白鳳和木婉清淚如雨下。

康毅大聲道:“你敢害我哥哥,我叫我爹爹殺了你!”他說的爹爹自然不是無能無力的段正淳,而是不知身在何方的蕭峰。

不過段延慶可不知道,他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僵屍一般,反而更顯得恐怖,喉嚨間發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嗬嗬”的詭異聲音。

刀白鳳急促念到:“天龍寺外,菩提——”

段延慶倏的後退一步,戳向段譽的鐵杖也收了回來。“哪位高人在此,何不現身一見。”

刀白鳳的聲音戛然而止。

衆人瞧不見,不知道當他的鐵杖緩緩戳向段譽時,一道勁氣探向他的鐵杖,那勁氣蘊含着深厚的內力,他猝不及防之下,鐵杖被打偏,自己也站立不穩,不得不收回鐵杖,後退一步穩住身形。

屋頂被包不同和風波惡踢破,月光從大窟窿投入屋內。月光中,一個健碩的身影飄然而下,他懷中還攬着一個女子。

他的輕功卓絕,倏忽間落地、無聲,松開女子,足尖點地,如鷹擊長空,如猛虎出山,向段延慶襲來。

段延慶倉促迎戰,越戰越是心驚。

除了挾持李青蘿的大漢,另四個西夏武士,連受傷的也一擁而上,但來客武藝高強,在五人圍攻下竟絲毫不落下風。

慕容複冷眼旁觀,自付便是自己恐怕也沒這麽輕松。

那頭,康毅已經驚喜呼喚,雖然三年未見,可自己母親的模樣怎麽忘得了。

康敏雙目含淚,将康毅擁入懷中。

段延慶也認出了來人,正是害得他遠遁西夏的罪魁禍首,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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