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燈火通明的閱讀室,安靜得只剩下翻書聲。徐佳荷獨自坐在角落,一面複習考試內容,一面做着筆記。她預期會參加九月份考試,這樣有充足的時間溫習,把握也大點。
以前在沅村時,為了節省路上時間用來學習,別人都是每周回家一趟,而她一個月才回一次。那個時候一到周末,同學都回家了,她就去學校的閱覽室,雖然只開放半天,她都覺得很滿足。
而現在,進入大學後,她漸漸适應了曾經憧憬的外面世界,圖書館可以是一整幢樓,寬敞明亮的閱讀室,種類豐富的書籍,還有柔軟的沙發和高端的電腦,一切資源都是最好的,那是沅村給不了,自己也無法享受到的。
她伏案寫滿整整五頁的筆記,抻了個懶腰,想看一眼手機時間,結果發現有幾通未接電話,都是母親打來的。她進圖書館就把手機設置靜音了,這才錯過了電話。
徐佳荷趕緊收拾好資料,拿了手機背上肩包離開圖書館。人剛走下臺階,就回撥過去,還沒到三秒電話通了,她笑着朝那頭喊道:“媽,怎麽打電話給我了?”
等了片刻,沒人出聲。她拿開手機看一眼屏幕,是接通狀态,于是又喊了一遍:“媽?”
“佳荷。”電話裏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緩緩而出,“你爸走了。”
徐佳荷聽了,頓時笑容僵住,帆布包從肩膀滑落,耷拉地拎在手中。她站在空曠的廣場中央不知所措,聽着那頭漸漸響起的抽噎聲,越來越大到最後放聲恸哭,她卻站在這片漆黑的夜裏,渾身冰涼,面容不悲不喜,甚至內心深處沒有一絲難過,有的竟是慶幸和輕松。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那個在她記憶裏用暴力桎梏她多年的惡魔,竟然悄無聲息地死了?他明明強大到令人萬分恐懼,卻輕而易舉地死了?徐佳荷久久不能相信那人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但她又開始慶幸,他終于死了,她過去千萬個日夜都盼着他死,好像這次老天睜眼了,終于如她願了。
這一秒的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也可以做一個惡人,也可以這麽邪惡而又狠毒。她會為一個人的死而感到生的痛快,她活了。
“他怎麽死的?”徐佳荷沉默了許久,面容平靜地問。
“今天下午他在村頭和一群人喝酒打牌,喝多了回來路過吊橋時,一頭栽青河裏面,你大表伯在地裏幹活剛好撞見,等找人一起撈上來,人已經沒氣了。”那頭姜慧斷斷續續說完,心裏一陣郁結,忍不住又開始抽噎。
徐佳荷怎麽也沒想到,這人連死都這麽可笑。死在他罪有應得的因果上,死在自己手裏。
她知道家裏只剩下母親一人,接下來要應付的事會很多,怕母親性子軟弱,會扛不住,只得極力安撫:“媽,別哭了,我現在就找老師請假,買車票回家。家裏出了事,你找姑姑和大伯他們幫襯一下,我會盡快回家。”
Advertisement
“好的好的,我在家等你。”
等挂了電話,徐佳荷有一瞬的呆滞,對于方才發生的一切不知所措,她慢慢鎮定下來,快速往宿舍方向走,又打開訂票軟件查詢最快回雲市的高鐵班次。她翻找前後兩天,高鐵動車都沒了,只剩下幾張火車票,最早也是淩晨三點發車。
她粗略地計算了時間,怎麽也要整整兩日才能到家。她不敢再遲疑,趕緊下單買票。
訂好票後,徐佳荷立即向輔導員打電話請假,回到宿舍開始收拾行李和證件,帶上手機和充電器,然後背上雙肩包就出門了。
她邊走邊在心底盤算着,先坐地鐵去火車站,然後在肯德基店內等發車,等上了車再給母親打個電話,回去後還要幫忙操持葬禮,所以待會兒車上她要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應對接下來的一切。她走出校門,在旁邊的取款機提出全部現金,揣進包裏。
徐佳荷站在馬路附近的公交站牌等車,不時刷着車票預定頁面,祈禱能僥幸刷出高鐵餘票來。有車燈照過來,她起先沒注意,直到車子緩緩停在身旁,她才好奇地擡頭,結果瞧見熟悉的灰色跑車,季暮那張俊俏無暇的臉龐從車窗露出,轉頭看向她。
“佳荷?這麽晚還出去?”季暮方才回校時望見她站在路旁,一直低頭看着手機,神情有些恍惚。
徐佳荷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猶豫該不該告訴他實情。
“怎麽了?”季暮見她臉色不太好,追問道。
徐佳荷最終還是坦白:“我養父意外去世了,我要回雲市一趟。”
季暮愣住,對這個突來的噩耗感到詫異,表情凝重地盯着她看了幾秒,然後問道:“機票買了嗎?”
徐佳荷搖頭:“我買了火車票。”
季暮大致猜到她選擇火車的原因,他轉眸看一眼前方學校,果斷掏出手機撥給裴遠。
徐佳荷見他撥通一個號碼,随後又交代那頭定兩張飛機票,最快到雲市的。她聽後急忙拒絕:“季老師,不用你……”
季暮視線轉過來,握着手機直接問她:“身份證號碼是多少?”
徐佳荷咬住嘴唇,掙紮幾秒只得妥協,朝他報出一串數字。
季暮仔細交代完,挂斷電話後吩咐:“佳荷,上車。”
徐佳荷明白事急從權,不再猶豫不定,立即繞過車頭上了車。
季暮掉轉車頭趕往郊外機場,察覺到徐佳荷緊握着安全帶,為了緩解她的心情,開口問:“要吃糖嗎?”
“嗯?”徐佳荷莫名轉過臉,看見季暮從旁邊的中控臺內摸出一顆棒棒糖遞給她。
她突然笑了,接過來道:“這不是我中午給你的?”
草莓味的真知棒。
見她笑了,季暮心裏也變得輕松。恰逢有電話進來,是梁校長的。他見旁邊有一處僻靜小路,臨時靠過去停車,然後松掉安全帶吩咐道:“稍等,我接個電話。”
“嗯。”
季暮拿了手機下車。
徐佳荷咬着棒棒糖,內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側臉望向窗外,看見季暮背對着自己在接電話,依然是白天遇見的那身衣服,黑色的襯衫融入夜色,顯得整個人身形颀長,寬肩窄腰。他微微側過身時,另一只手抄進褲兜,低頭笑着回應那邊。距離相隔太遠,她聽不清內容,也無意探聽什麽,只是滿心想着如何開口表達不再麻煩他,僅僅讓他送自己到機場即可。
見他轉過身,她立即移開目光。
季暮上車,瞥見她鼓起來的左邊臉頰,逗她:“甜嗎?”
徐佳荷點頭,然後握着棒棒糖,将醞釀已久的腹稿說出:“季老師,你送我到機場就行了,如果還有工作不能耽誤您的時間,我一個人可以。”
季暮朝她一笑:“可是怎麽辦?我剛已經和梁校長請假。”
“……”徐佳荷不知道怎麽接了。
其實季暮考慮過自己的一些過度幹涉會讓她有心理負擔,所以一直都有所克制,但如今她家裏出了這事,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理,十幾年前他錯過一次,讓她人生碰壁無數,可現在他不想重蹈覆轍。
他試着換一種方式讓她接受:“佳荷,我答應你,如果不是特別棘手的事情,我不會幹涉,但是眼下你需要幫助,而我又恰有能力,能否別拒絕?”
“我知道你怕給我帶來麻煩,或者覺得不好意思,但我們之間能否別客氣?除了是師生關系,我認為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朋友。或者你覺得我通知方懷星來處理會更好。”
徐佳荷原本還堅持己見,但漸漸被他說動,他說他們還是朋友?原來在他心底,他和她是可以被稱之為他們,而在她彷徨猶豫時,他最後一句話讓自己徹底妥協,比起麻煩遠在西班牙的方老師,她或許更願意接受季暮的幫忙。
徐佳荷直視他的目光,緩道:“謝謝你,季老師。”
季暮露出松快的笑容,發動車子奔向機場。
兩人趕至機場後,車子停在機場的地下車庫,季暮途中收到裴遠發來的航班訊息,領着徐佳荷換好登機牌,最後走VIP通道進入貴賓室候機。徐佳荷怕登機後會關掉手機,趁季暮離開片刻時,提前給母親打了通電話。
她剛挂電話,見季暮端着兩杯熱飲過來。她接過一杯道:“謝謝。”
徐佳荷喝了一口,是牛奶。
季暮低頭喝了口咖啡,望向落地窗外的茫茫夜色,對她道:“牛奶有助于安眠,待會兒上了飛機你可以睡會兒。”
徐佳荷沒曾想,他連這點細節都能提前照顧到。她握着紙杯,朝他喊道:“季老師。”
季暮轉過臉看她。
“你沒有想問我的嗎?或者覺得我奇怪的地方?”徐佳荷問。
季暮一眼猜中她的心思,笑道:“奇怪你和養父之間的關系?”
“嗯。”
“如果你願意說,我想我很樂意聽。”
徐佳荷心裏在想,如果是他,即使知道了也未嘗不可,她從未在別人面前提及過往,可季暮讓她放下一切顧慮和防備,坦然道:“其實……我和養父關系并不好,甚至用仇恨來定義。
上回向你提過小時候逃跑被他追趕的事,其實那不是我第一次逃,他每次酗酒,都習慣打人,才開始是對母親,後來對我。我從小被他打,一開始用掃帚,後來用木棍,鐵鍬等等,甚至有時候是拳頭,他的腿因為那次我出逃,追趕時滾落山坡摔斷了,不然他還會用腿狠狠踹我。
我從小活在他施暴的陰影下,所以上初中後果斷選擇住校,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但我母親就難以幸免,經常遍體鱗傷。我每次看到他醉醺醺地朝我揮起胳膊時,我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他的脖子,想沖進廚房拿菜刀一刀一刀砍他的肉,可是我的每一次反抗都換來對母親更大的傷害,我對不起她,沒能保護她。”
“可笑的是這樣一個瘋子,季老師你知道他怎麽死的嗎?他是喝酒回來路上掉河裏淹死的,真是報應啊。”徐佳荷眼神冰涼,冷笑道,“所以,他死了,我解脫了。”
季暮目光凝視着她,聽她平靜而又近乎冷血地陳述這段話,可他的心卻如同被撕裂一樣,痛楚翻湧,驚悚于她的成長環境和背後咬牙挺過來的不容易,痛苦于他當初年少,将一切看得太淺因而給她造成的創傷是這輩子無法彌補。
她的恨藏于冷靜的面具之下,這樣的她令他感到陌生但并不可怕,甚至覺得心疼和愧疚。
他愧疚自己的無奈,愧疚自己的愚蠢。
讓她這些年,活在地獄裏。
“佳荷,對不起。”他不由自主地吐露。
徐佳荷驚訝他的回應,強顏歡笑道:“季老師,沒事,是我願意說給你聽。”
季暮垂眸,知道她誤會了。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臉龐,字字清晰地承諾:“今後,你的背後有我。”
徐佳荷突然擡眸,愣愣地看向他。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暮哥依然帥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