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酒池肉林您要嗎?

餘舒昨日才動念頭去探望景塵,第二天下午就抽了空,從商會出來,直接往城東的梅林去了。 那片梅林就在萬象街和長門鋪街之間的一帶地方,走不了多少冤枉路。 河岸邊的梅花早就謝了,一叢叢梅樹上結着黃綠色的小果子,很是喜人,因為四月人都跑去賞杏了,過季的梅花倍受冷落,這河邊上沒什麽人。 餘舒在林子裏兜了兩圈,沒見到景塵,暗自猜測他是離開了,不免就一點失落。好不容易結識這麽個武功高強的道士,還沒能打聽出點龍虎山上的事,人就不見了,連聲道別都沒有,悔死她了。 餘舒沮喪地甩着從地上撿來的一節枝桠,低頭從橋上往回走,便沒注意到河面上一抹白影掠過, 幾個蜻蜓點水, 從對岸一閃掠進她身後的梅林中。 “小魚。” 餘舒腳步一錯, 風吹過來, 還以為是幻聽, 轉過頭, 竟見方才走過的橋尾, 正立着一道翩翩白影, 抱袖望着她, 不是景塵還是哪個。 餘舒一喜, 丢了樹枝小跑過去: “景塵大俠, 你沒走啊?” 景塵搖頭:“我事情還沒辦完, 不能走,你來找我麽?” 餘舒點頭:“對啊, 我來看看你。” 看看你餓死沒有, 她心裏補充。

景塵劍眉斂了斂, 随即松開, 微微一笑,便弱了這河上的春風。 一個大男人, 笑得這麽好看幹什麽, 餘舒心裏牢騷, 也沖他咧了個傻笑, 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停住。 她沒記錯的話, 一個月前見他那幾次, 他就穿着這一身白袍子, 到現在, 他還是穿着這一身, 除了顏色灰了點, 真看不出有什麽不同。他該不會就這一身衣裳, 這麽久都沒換過吧? “這是我宗的道衣, 我帶有三件, 都髒了。” 聽到景塵一本正經的回答, 餘舒才窘迫地發現自己剛才把最後一句心裏話問了出來, 急忙裝傻補救: “你還帶有衣裳啊, 我從來沒見你拿過包裹, 以為你們這些道長都是不用換衣裳的。” 景塵道:“在山門有仆役漿洗衣裳, 隔日既要一換, 然出門在外, 諸多不便, 只有将就了。” 他是喜潔之人, 出門在外迫于無奈, 不能勤更衣, 就只能每晚到城外河中冷水浸身, 好不沾灰塵。 餘舒聽得出他話裏隐藏的無奈, 嘴一快,脫口道:“不如拿來我幫你洗洗?” 說完就想打嘴, 一個姑娘家怎麽能提出來幫一個男的洗衣裳, 就算對方是個道士也不行吧, 只能眼巴巴看着景塵, 等他拒絕。

“也好, 随我來。”景塵轉身, 往林子裏走, 便錯過了餘舒僵硬的表情。 事實證明, 大俠也是人, 道士不是神仙,景塵飛身從樹上摘下一只包裹打開, 抽了三件灰撲撲的袍子拿給餘舒,道: “有勞。” 餘舒幹笑着接過去, 這一會沒心情對他的輕功大呼小叫, 把這三條袍子在手裏卷了卷, 好在這衣服雖灰, 卻沒什麽怪味,不然她怕是要臉黑。 “那我洗好了再給你捎回來。” “嗯, 不急,”景塵低頭看着自己, “我身上這件還能穿上幾日。” 餘舒上下一看, 落在微微潮濕的靴頭上,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怕待會兒她又一時嘴快, 把他鞋子也拎回去洗了, 遂轉移話題: “啊, 哪個, 你今天吃飯了嗎?” 景塵轉頭看看黃昏的天色, 道:“晚飯還沒有。” 餘舒道:“上回換珠子的錢還有嗎?” 景塵搖搖頭, 從袖子中掏出一只空癟的錢袋, 捏了捏, “沒了。” “”果然不能對這個小白報多大希望, 他不過是披了一層大俠皮罷了, 這麽不食煙火, 二十兩銀子花一個月就沒了, 要不是他好運救了她, 早晚得叫他餓死。 “珠子還有嗎?餘舒問道, 要是沒有, 她身上還有兩角銀子, 先借給他。

景塵聞言, 想了想,把手伸向後背, ”唰“地一聲把劍拔了出來, 青光凜冽, 帶着冷氣兒, 驚的餘舒退後一步, 才站穩腳, 一腳前一腳後地站着, 如臨大敵地頂着那把劍, 不是她膽小, 而是她太惜命,重活一回, 任何一點能威脅到她性命的東西,都能讓她渾身不舒服。 景塵目光從他身上滑過,低頭無聲一笑, 劍在手中轉了半圈, 劍鋒上懸挂的一條劍蕙, 以前她沒注意,今天再看, 景塵這把黑柄金鞘的長劍上, 還挂着一塊扁圓的镂花玉佩。 ”有勞你代我走一趟。” 這是讓她拿去換錢了, 餘舒接過那條劍穗, 翻來覆去看中間懸挂的這一塊碧汪汪的玉佩, 心知不尋常, 便遲疑道: “這麽貴重的東西, 當掉太可惜了。” “無妨。” 景塵的口氣輕飄飄的, 好像這不是一塊美玉, 而是一塊石頭似的。 “不如當個活契, 日後你有了錢再贖回來如何?” 景塵不解:“何謂活契?” 餘舒耐心解釋:“這拿東西換錢的地方叫當鋪, 當掉東西有活契死契之分, 活契當的錢少, 可是日後能拿錢把東西贖回來, 死契能多當些錢, ,把東西當掉, 老板就能把你這東西轉手賣給別人, 你就是回頭有了錢, 也不一定能找到這東西了。”

“景塵對俗事很有興趣聽, 認真聽她講完, 才開口道: “無所謂, 你看着當吧。” 這人倒真是會懶省事, 餘舒腹诽, 那就給他當個活契吧, 這塊玉看起來值不少錢, 活契也不會少了, 足夠他再用上一兩個月的。 餘舒心裏盤算着, 沒注意眼前人, 景塵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突然出聲道: “那次給你的黃霜石還在嗎??” “啊, 啊?在呢。” “無事的話, 就多在手心揉動幾下。” “哦, 好。”餘舒點點頭, 她抱着一堆髒衣服, 缺了向景塵打聽龍虎山上風光的興趣, 她沒說話, 景塵亦不善談, 場面就冷下來, 一陣冷風刮過去, 飕飕的響, 餘舒不自在, 只得告辭: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景塵毫不留戀:“走吧。” 餘舒轉頭走了一段路, 下了橋, 才突然想起來景塵身上沒錢, 晚飯沒出吃, 又急忙跑回去, 想把身上剩的錢給他, 可剛才他還在的那片林子裏, 卻不見了他的人影。 她空喊了幾聲, 沒人搭理, 納悶地嘀咕了兩句, 就匆匆趕着太陽落山往家跑了。 夜裏, 晴空, 師徒兩個坐在點兒大的小院子裏觀星, 一個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 一個費勁地仰着腦袋。

“看到沒有, 那北鬥之上, 第七星, 名作破軍, 相傳商朝纣王死時, 此星大暗,乃是一顆大殺星, 司夫妻,子息, 奴仆之命數, 同七殺, 貪狼二星互照, 相反,若在子午, 則預加官進爵, 若是女命, 則旺夫益子” 青铮講的不快, 餘舒聽的認真, 因事後有漏掉的還會再去問他, 并不刻意去記在紙上。 何況這夜空極美, 星灑銀湖, 姿态誘人,仿若一個魅力無窮的美人兒在前, 那容人分心。 “凡人事, 必夾星象, 世間有鮮少一部分人生而伴随星異, 将來總能有一番大作為, ”青铮輕拍着膝蓋, 瞥了瞥旁邊正在揉脖子的餘舒, 道: “就比方說那紀家的四小姐, 據說她出生時, 滿空星辰, 夏蟬噤聲, 整個義陽城都驚動, 到現在, 十一幾年過去, 她卻是卓越人上, 不同反響。” 餘舒聽到“紀家四小姐”的名頭, 耳朵動了動, 好奇道:“師父, 你見過她嗎?” 青铮道:“為師幾年前出入紀家, 就住在景傷堂裏, 紀家想要我指點星璇丫頭, 就故意趁了她一次犯錯, 罰她到景傷堂來思過, 我見她資質極佳, 便就指點了她一段時日, 她倒也掙氣, 來年就考過了大衍試。”

他這麽一提起, 餘舒便忽然想起來, 她剛見青铮那兩次, 這老頭嘴裏念叨過幾次“星璇丫頭”, 說來說去是嫌棄自己不如人。 說起來, 這紀四可是害了“她”性命的元兇之一, 一塊玉佩殺了一個人, 有這麽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 本着小心眼的原則, 餘舒怎麽也不能對青铮口中這個卓越不凡的星璇姑娘有什麽好感。 偏青铮不如她意, 又在那邊感嘆道: “星璇丫頭人又聰明, 溫柔又體貼, 靈性佳, 悟性好, 還常買酒來孝敬為師, 哼, 要不是為師挑過了眼, 哪會收了你這個不聽話的臭丫頭。” 餘舒使勁翻了個白眼, 并沒有黑臉, 她這麽大個人, 還聽不出老頭是在故意酸她, 不就是昨天拔了他幾根胡子, 隔了一夜還記恨着, 說他小氣還不承認。 也就是自己能和他湊堆, 小氣師父, 小心眼徒弟, 還有比這個更搭調的嗎? “唉。”

聽他重重一嘆, 餘舒憋住笑, 為了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 只好徉作酸聲道: “您老就別嘆氣了, 不就是點兒酒嗎, 将來我發達了, 給您弄個酒池子, 讓你在裏頭游泳, 剛不是還說纣王嗎, 那家夥就有一酒池, 他還有一肉林您要麽?” 小院兒裏靜了一靜, 随即便爆出一句粗口, 夾雜着幾聲悶笑。 天上的星星們俯撖着地下這對師徒鬥嘴, 樂得不住地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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