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再見老韓
有人出錢全報銷可以帶娃出國旅游長見識, 還是全程高标準衣食住行的奢華游計劃,另加5萬元的翻譯費,傻子才不答應呢。2003年的5萬元啊度假10天就白拿了, 相當于普通白領一年的工資, 那要賣多少盒飯才能賺出來?至于那位周雲寧可能會産生的怒火,等回來以後再說吧。再不濟有林父罩着,躲幾日等周二少消氣,反正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 平時幾乎不會再有交集吧。
林父見何連天點頭答應, 一看便是通透人, 并且是有真本事才能撐的起這種膽氣。最起碼外語水平要過硬,否則也不會眼睛都不眨就接受出國領獎自己當翻譯的條件。
“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啊。我很好奇,你賺錢的目的或者說動力是什麽呢?為了改善你和孩子的生活?”林父看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童彤上輩子當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那時她單身一個, 掌控百億基金,輕松年入百萬, 是不折不扣女強人。賺錢為了什麽呢?整容變美找個男人相夫教子麽?便是純用錢不談感情養幾個喜歡的男人也不是做不到。不過那樣用錢堆出來的生活,真的快樂麽?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物質生活的改良是賺錢的最初動力,而後我想追求精神層面的滿足。比如……成就感,籠統一點說,利用我所掌握的知識和技能、能動用的資源與金錢, 改變自我提升自身價值, 順便幫助朋友們共同致富一起享受幸福生活。而有些精神層面的東西, 單純用錢是買不來的。陪伴與成長的過程,時間與精力的付出,哪怕最終結果并不完美,實際過程已經體驗到了那種無法取代的豐富人生。盡量讓痛苦少一點,快樂多一些,或許才不枉此生。”
林父也經常會問來求投資的人,賺錢的目的。卻少有人能給出像何連天這種,已經接近哲學層面的深度回答。早有古希臘哲學家提出人生三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而現如今的國人少有能沉澱下來仔細思索這些靈魂深處的問題,更傾向追求物質的滿足,越發只看“錢途”。為了賺錢不擇手段,有的疲于奔命顧此失彼、有的道德淪喪害人害己,是該清醒的探讨一下初衷才對。
如果何連天能夠秉承今日這番理念,那麽未來他實現財富自由之後,才會做更多對國家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才不會辜負他的才華與財富。
童彤被放出書房的時候,何小路已經在大別墅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溜達了一圈。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逛現代化豪宅,大開眼界精神頭十足。平時午睡的時間,這會連瞌睡的跡象都沒有。
見到爸爸之後,小家夥立刻撇下林阿姨和周叔叔,小短腿緊捯饬,張開小手撲入爸爸懷抱:“爸爸,剛才我去了林阿姨家裏的地下室,那裏好像咱們去過的博物館啊。有許多精美的藝術品和書畫。有一整面牆的酒櫃……還有一個超大健身房。周叔叔對我講,男孩子從小就要注意鍛煉身體,耐心告訴我那些健身設備叫什麽名字、怎麽用,親身示範……”
三歲不到的小孩啥健身設備也用不了啊,那位周二少爺應該是趁機向林妹妹秀一下他的完美體型和專業健身的經驗才對。
看破不說破,童彤果斷抱着娃告辭離開,留下那對優秀的俊男美女,繼續感悟生活。
剛回到城裏四合院家中,手機又響了起來。童彤一看是韓富貴打來的,年三十他們還互相短信拜年,這次韓富貴是有啥事情麽?難道甲方拖欠的尾款工資終于發到賬上了?如果是幾個月前,剛變成何連天一窮二白的時候,或許會在意那三千元的工資,現如今倒真的不那麽急迫了。
接通電話,兩人寒暄幾句,韓富貴就邀請何連天父子來城裏新租的房子做客。
原來韓富貴不惜花了一筆錢找了關系路子,竟然将韓平平從遠郊區的初中辦到西城某個重點中學借讀。學籍還在遠郊區,只為中考前這個學期都能接受更良好的教育,期待着有機會能直接考進這個重點中學的高中部,為三年後高考上一本大學奠定基礎。
開學在即,韓富貴在那個中學附近租了個一室一廳單元房,前兩天剛搬過來收拾利索,特意邀請當初幾個關系好的工友一起聚聚,算是聯絡感情。當然那租來的房子比較狹窄,不方便待客,韓富貴就在附近找了個中檔小餐館做東。
可惜大部分工友一年到頭難得春節期間這幾天的休息,不是在老家陪家人,就是又奔赴下一個工地。而且老韓為兒子學習的事打算暫時不幹老本行,原本想巴結老韓找新活的也就不來浪費時間了。能留在帝都城裏閑來無事聚會吃飯的,竟然只剩下何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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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餐館在平安大街上,周圍有公交車直接能到,附近又不太好停車,童彤也就沒開自己那輛二手桑塔納,穿着上也自然不會是見金主那套,而是換成了普通幹淨整潔的衣服。到了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小時出門,抱着娃坐公交到了地方。
韓富貴其實也很希望能與何連天保持友誼,畢竟都是妻子亡故,不打算再娶自己帶娃,同病相憐,也可能會有更多共同話題。當年一起下工地互相幫助,危難時懇借錢,拖欠的工資一直沒催,前段時間還給介紹活,都說明何連天心眼正,交朋友就要找這樣的才行。
“小何,過來坐,今天沒別人。”韓富貴招呼了一句,又介紹了右手邊的半大少年,“這是我兒子韓平平,開學就在附近X中借讀。希望他能好好努力,半年後考上這個中學的高中部。”
童彤帶着何小路禮貌問好,落座後又贊道:“聽說X中是市重點,難得你有門路。也可見韓平平一定學習也不錯,否則你就不會這樣大投入,連老本行都暫時不幹了。”
被誇贊的正主韓平平一臉淡漠,少年叛逆期,最煩和家長聊學習,而且那神态似乎頗有幾分看不起父親窮朋友的意思。不就是工地搬磚的麽?還不是父親給介紹活,這才來巴結的?真不明白父親為啥還要花錢請這些人吃飯聯絡感情。
韓富貴重重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訓斥道:“平時怎麽教你的,見了爸爸的朋友就這德行?你何叔叔與別人不一樣,你小路弟弟瞧着就機靈是個好苗子,說不定将來讀書比你有出息。你不努力,考不上大學,怕是想找工作都沒門路。”
“考不上就跟着你搬磚去,你不是說賺的挺多,收入比大學畢業的白領不差麽?”韓平平嘟囔了一句。
“你懂什麽?當建築工人,早起晚睡天天加班,風吹日曬雨淋,每天累到下工就只想躺着睡覺。好不容熬到發工錢的日子,若趕上一兩個無良的開發商,拖欠不給工程款,之前一年半載全白幹,啥也落不着。哪有白領坐辦公室裏那麽舒服那麽穩定?再者就你那懶散勁,以前被你奶奶捧在手心裏,這也不讓幹那也不讓幹的,自己洗個衣服都費勁,我看着就不是搬磚的料。整日裏只知道和村裏那幫不學無術的壞小子逛游戲廳,喝酒打架,年紀不大還學會抽煙了。我告訴你,你再不好好讀書以後絕對沒出路。搬磚我都不要你這樣的。”韓富貴越說越激動。
韓平平縮在一角,看起來是在聽,其實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點沒往心裏去。村裏自小長大的朋友們都這樣混日子,別人還羨慕他有個會賺錢的好爸爸。他一直覺得就算考不上高中大學,等歲數到了身量長足,跟着親爹下工地,沒幾年還不也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工頭。聽說幹建築門檻低,卻真比那些小白領的收入都高呢。
童彤一眼就看出了這對父子的矛盾點,不過當然是支持韓富貴的遠見。
未來十年建築業大發展,房地産将成為國家的支柱産業,建築工人的收入固然能穩步提升甚至超過坐辦公室的白領,但勞動強度和危險性也非常高。何況房地産也有周期性,收入并不穩定,只會賣力氣門檻低的工種,随時都能被別人取代。開發商資金鏈斷裂卷款跑路爛尾的項目每個城市都有,跳.樓讨.薪的苦楚不是提前買保險就能分擔的。
可是這些道理,強行灌輸給一個尚未成年不谙世事的孩子,太過空洞乏味,聽多了反而更加叛逆。這就是韓富貴的煩惱啊。
但是無論如何,韓富貴走出了這一步,下狠心不工作花大錢也要将兒子弄到城裏好學校讀書,脫離村裏那種厭學的氛圍,是十分值得敬佩的。哪怕現在韓富貴會被兒子埋怨誤解,等将來韓平平上了好高中考上好大學,開闊眼界,獲得了含金量高的文憑,再回頭就一定會感激父親今日所做的一切。
在國內,階層上升的正經快速通道,只有讀書。別說小學畢業成功創業的企業家,他們僅僅是沒文憑,而不是沒文化。就算當年沒機會讀大學,後來也一定是從未放棄過自學。那些鼓吹讀書無用,追捧快樂教育的人,早晚會因為不讀書而錯失改變境遇的良機,繼續父輩們的庸碌一生。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無論韓富貴經歷過什麽最終領悟到這一點,拼盡全力給兒子創造了一條接受良好教育的路徑,這做法當然值得鼓勵支持。童彤毫不猶豫表态,将來也對何小路這樣要求,督促他讀書上進考個好大學。
“……話說回來,開發商還一直拖着沒給尾款,年前說三十給,三十還沒給有講說正月十五。銀行一直沒批貸款他們也手頭緊,周轉不開。”韓富貴終于厚着老臉說道,“你若急用錢,我這裏還有點積蓄。別人家欠款多我賠不上,你一個人帶娃不容易,這三千塊總拖欠着,我心裏難安。”
敢情人家還記着工程款的事。不過最近地産業的确不明朗,尤其2003年左右就連帝都的房價都有回調趨勢。開發商輕易貸不出錢,有些項目幹脆幹一半硬生生停工,或是拖着遲遲不建。童彤相信韓富貴一番好意,不過呢現在自己的确不差這點錢。
考慮再三,童彤暫時沒與韓富貴講自己賺錢的細節,畢竟韓富貴對何連天算是知根知底,突然變了個人一樣怎能不讓人生疑,就只解釋說:“我最近找了個相對穩定的工作,買了輛二手的小破車開着,平時給人送貨。”
何連天有駕照,開車送貨什麽的不奇怪,韓富貴也沒打聽那些,只問:“那你現在住城裏了?”
“嗯,小路他姥姥家在城裏有房。孩子他舅舅去外地當兵,暫時空着,我們就住過去幫忙看一下。”童彤這也說的基本算是實情。
當然韓富貴是不可能想得到,何小路姥姥家的房是那種規模,總以為與自家孩子他姑城裏夫家的小單元房一樣那種。但即使是這樣,有房住,有車開,已經算是脫貧奔小康,何連天父子比城中村裏那會兒生活條件改善不少。眼見何小路也變得白胖了一些,眼神靈動,一看就是沒受委屈被照顧的很好。
“老韓,開學後,你不找點營生?畢竟城裏的工作機會很多呢,你又是閑不住的。”童彤覺得韓富貴講信用又有遠見,倒也值得繼續交往,能幫就幫一把,哪怕提幾句賺錢的路子也好。
誰料韓富貴卻道:“過年的時候覺得有點胸悶,可能是上年紀了,家裏接連有事前段時間累的。我說歇一陣還真是老實歇着,有空先在城裏大醫院查一查身體,若萬一真有毛病早點治早點好。錢早晚都是賺,身體才是本錢。現在不想其他的,做好家裏後勤服務,盯着平平考上了高中,再幹老本行不遲。”
童彤見韓富貴的确又多了一些白發,臉色比何連天記憶中蒼白了一些,人也消瘦了,既然人家真要休息,就不再提工作的事。韓富貴當初當工頭,的确留了積蓄,一年半載不幹活肯定能支撐,現階段監督兒子好好學習最重要。只希望他不是真的身體有問題。
韓平平有些憤憤道:“爸,你別聽姐瞎說,您身體好的很。她當年不管家裏跟着那賣藥的跑了,也就奶奶去世回來一趟,還為了順便辦戶口遷出,死活也要嫁給那男人,帝都的戶口都不要了。”
“你姐姐讀書雖然不多,她男友卻正經是滬上學醫療器械的大專畢業生。你姐那是高攀人家。再者,遷戶口過去,據說他們那邊要拆遷,多個人頭多分點房子。”韓富貴說道,“你姐夫為人正派,這次回來操辦你奶奶喪事也出力了。是他看我胸悶氣喘覺得有問題,讓我上大醫院去查查,沒毛病當然好,有毛病趕緊治。”
韓平平倔強道:“聽說隔壁村已經有拆遷辦的去看過了,也許咱們村将來也拆遷。到時候按戶口上的人數分房子,坐等收房租下半輩子不找工作也行吧。帝都難道不比滬市好麽?姐姐偏跟人跑了,一提這事,朋友們都笑話我。”
提起拆遷這事,童彤正好想起來,韓富貴他們村那位置,好像還真在拆遷範圍。為了迎接2008年奧運,首都機場要擴建,2000年就開始研究規劃,到了2004年破土動工。2003年前後應該已經啓動了拆遷前期籌備工作。
“老韓,你們村是不是離國際機場那邊不算遠?說不定還真有拆遷的事。”
韓富貴不以為然的笑道:“不遠是不遠,可是機場擴建能占多大地方。我們那邊不比城裏,土地不值錢,別說八字沒一撇,就算萬一真拆到我們村,能給分點房子,也比不了城裏的租金。平平光想着天上掉錢過日子,哪有那種好事。考不上好高中,将來就正經學點真本事,有一技傍身比什麽都強。”
T3航站樓規劃建築面積90萬平方米,占地2萬多畝,牽扯到9個自然村1.2萬人。童彤依稀記得當年有官方報道,這些被拆遷的人只要戶籍在本村,無論男女按照人頭以及原本居住面積、農田畝數都分到了不少新建的房子做補償。這些房子在當年看的确位置偏遠不值錢,但随着帝都經濟發展,機場周邊區域升值潛力巨大,房價翻數倍,租金漲幅也遠超其他遠郊區縣。
當然韓梅梅将戶口随着老公遷去滬市,也未必吃虧。滬上房價一向與帝都并肩,拆遷補償只多不少。這韓家上梁正,韓富貴有遠見不一味只認錢,待人誠懇重諾,與其弟兄和睦,遇事互相幫助不計較私利,下一輩若能禀承家風不長歪,福氣且長着了。不過向來也有因為拆遷鬧得家裏人心散亂雞犬不寧的,希望老韓他們家平安無事,多收幾套房子。
童彤的願景很美好,卻不知道這次聚餐竟然是與韓富貴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