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妹倆的盤算
明娟兄妹不由就是一怔,相互對視一眼。
頓了頓,王明喜才反應過來,不禁一陣大急,看着翩羽跑遠的方向跺腳道:“都說了別告訴她,你為什麽還要告訴她?!回頭爹知道了,看他怎麽罵你!”
王明娟卻是一撇嘴,事不關己地道:“誰叫他們要瞞着翩羽的!”
王明喜沖出去的腳步忽地就是一收,回身看着王明娟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可我也跟你說過的,那不可能。就算我們進了京城,怎麽去找那人?!找到那人後,又有什麽證據來證明我們自己?!你這都是瞎折騰!”
聽着她哥哥的诘問,明娟先還躲着她哥哥的眼,可聽到後面的話,忽地就是一擡頭,瞪着王明喜道:“什麽那人?!那可是我們的爹,親爹!”
這“親爹”二字,卻是又觸動她的心事,她不禁就紅了眼眶,對王明喜道:“你日子好過,你就不管我了!才剛你說,爹會罵我,這會兒不過是罵,不定過些日子,就該動手打我了,再過些日子,不定還要攆我走呢!”
“你在胡說什麽!”王明喜皺眉道,“爹什麽時候動過你一指頭?以前娘罵你時,還都是爹護在前頭呢……”
“那是以前,”王明娟抹着淚道,“那會兒娘還在世。可這會兒娘已經沒了,你還能指望爹一直像以前那樣對我們!畢竟我們不是他親生的,何況他還有他自己親生的一兒一女呢。”
她看看王明喜,吸着鼻子道:“我知道,你覺得王家人對你不錯。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對你好,不過是因為你是個男孩兒,莊戶人家從不嫌勞力多。你再看看我,六姐又是怎麽對我的?娘才剛死多久,她就開始嫌我這嫌我那了,将來還不知道要把我嫌棄成什麽樣呢!”又流淚道,“這會兒你只知道你日子過得舒坦,就不管我的死活了,虧你還答應娘要一輩子照顧我呢,我哪敢指望你,我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去陪娘算了,也省得在這裏礙了你的眼。”
她這一哭,卻是叫王明喜沒了法子,嘆着氣道:“好好的,又說這種話,我什麽時候不願意照顧你了?不過是因為……”他又嘆息一聲,“我能有什麽法子呢?每天被爹和五哥催着下地幹活,你以為我就不累?你以為我就願意……”他再次嘆息一聲,住了嘴。
王明娟低頭哭了一會兒,拿帕子擦着眼淚道:“說起來,哥哥原就不是種地的命,當年小姑父就曾說過,哥哥是科舉的好苗子。偏家裏因着小姑姑的死和翩羽的病欠下好大一筆債,叫你和五哥都不得不辍了學。如今娘的喪事,又叫家裏欠下一筆債,哪還有錢再送哥哥去進學?五哥也就罷了,反正也不是塊讀書的材料,哥哥卻不同,若是有錢,能供哥哥苦讀上幾年,不定将來又是個狀元呢。”又擡頭看着王明喜道:“難道哥哥就真甘心一輩子做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看着王明喜,她又嘆道:“你當我想去京裏找我們親爹,是為了誰?最終還不是為了你。也為了王家。我們去找親爹,王家少了我們的負擔,不定很快就能還上債了。至于哥哥,以我們親爹的身份,不定還能送哥哥進那個什麽杏林書院去讀書呢,那可是皇家書院。将來等哥哥發達了,再回來報答王家,可不比哥哥現在留下,最終只能做個不稱職的農夫強?”
王明喜默默聽着,神色一陣變幻,半晌,又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着,叫丫丫跟家裏鬧起來,好叫家裏人送她進京,然後我們也好跟着她一同去京城,再找着機會去找我們的親爹……”
王明娟的眼一亮,擡頭看着她哥道:“就知道瞞不過你!”
王明喜搖搖頭,又道:“可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對丫丫公平嗎?她兩個舅舅不告訴她她爹的事,真的是因為她爹從來沒有來信或托人問過她,他們都擔心她爹是真不要她了,如今她爹續娶的還是一位公主,把丫丫送過去,萬一他們對丫丫不好,你要丫丫怎麽辦?”
王明娟一怔,眨着眼道:“不會的,小姑父不會叫那個什麽公主為難翩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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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呢?!”王明喜道。
王明娟咬咬唇,忽地擡頭道:“沒關系,總還有我們在呢!我不會叫那個什麽公主欺負到翩羽的!都說後母難當,只要她敢給翩羽一點點臉色看,我就全世界去哭,哭給所有人看,叫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公主是個壞後娘!她是皇家的人,應該比世家的人還要好面子,她不敢不對翩羽好的!”
頓了頓,她又道:“而且,我真的覺得,這件事裏是徐家人做了什麽手腳,不然你想,以小姑父的為人,會放着翩羽這麽些年都不過問嗎?我們送翩羽回去,小姑父不定要怎麽感激我們呢。且小姑父是狀元,以前就對你很是欣賞,不定能因此叫他收你做了他門下的弟子,那樣一來,哥哥你豈不就是前程似錦了?!”
“……”王明喜忽地一陣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道:“而且,以我們親爹的身份,我們就算直接找過去,怕是他也不會信我們。不過,若是我們能說服小姑父,有小姑父和那個公主作保,怕就不一樣了……”
“對啊!”王明娟一拍巴掌,笑道:“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她看看他,忽地拿肩一撞他,賊眉賊眼地笑道:“到時候,你若是真能入得小姑父的法眼,不定你那點小心思,就真能成就了呢。”
這最後一句,卻是一下子戳中王明喜那從不肯示人的隐秘心思。他頓時漲紅了臉,扭開頭去,喝道:“你在胡說什麽?我聽不懂!”又道,“你還是想想,等會兒回去,爹罵你你該怎麽回話吧!”說着,便丢開王明娟,拔腳向着村子裏跑去。
“切,”見他跑開,王明娟一撇嘴,沖着他的背影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說給我編的草蚱螞去哪了!”
自從她發現,她哥常常偷背着她,拿一些原準備哄她的小玩意兒去讨好翩羽後,她就知道了她哥的小心思。只是,以前她多少總覺得,翩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且那性子也有些不肯饒人,不夠柔順,很有些配不上她那個文采出衆的哥哥,可如今再一看,她忽然又覺得,翩羽和她哥才是真正青梅竹馬的一對兒。
雖然這麽想着,可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居然喜歡別人超過喜歡自己——哪怕他喜歡的那人,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王明娟心頭仍是有些不快。
“我才是你親妹子!”
她憤憤地說着,低頭間,正看到那只大竹簍就在腳邊,于是她随腳就踢了過去,卻不想一時失了算計,竟一腳踩穿了那只竹簍,叫那破竹簍就這麽一下子套在了她的腳上。
她正忙着把腳從破竹簍裏拔出來,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嗤笑。一擡頭,就只見眼前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少年公子。公子的身後,還寸步不離緊跟着一個随從。
那公子看着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眉目俊朗,面如冠玉,竟是極漂亮的一個人兒。
只這一眼,便叫豆蔻年華的王明娟看得一陣臉紅心跳,不自覺地垂下頭,又悄悄偷眼看過去。
只是,那少年卻是白長了一副好相貌,見王明娟這般狼狽,他不說上前“英雄救美”,竟還一合手上的扇子,以扇子敲着掌心,望着王明娟笑道:“上山時就聽人說,這山上布了逮兔子的夾子。這莫不是逮着一只兔子精了?!”——卻是笑話她被那破竹簍套住的窘狀。
只這麽一句,便如狂風掃落葉般,叫王明娟的少女情思消失殆盡。她不禁一陣暗惱,眯着眼細細打量着那個少年。
只見那少年身上穿着件白色圓領單紗素袍,袖口及衣袍下擺處繡着圈銀藍色流雲紋,腰間束着根深藍色絲縧,卻是只除吊了只扇袋外,就再無其他飾物。
明娟的娘親年輕時曾在貴人府裏當過差,很是認識些貴重面料,且她本人也是打小就愛鑽研個衣料首飾什麽的,跟她娘學了很多這方面的知識,因此她一眼就認出,這位公子身上的衣袍用料,不過是極普通的素紗,最多不超過三百文一尺——王明娟當即斷定,這少年應該不是個什麽十分富貴人家的公子。
見那少年調侃她,明娟不由一揚下巴,沖那少年喝道:“笑什麽笑?!登徒子!”
這三個字,頓令那少年公子一挑眉,原本清俊的臉龐,忽地就因那變成八字形的眉毛而顯得滑稽起來。
“登徒子?”周湛以扇子敲着掌心,望着王明娟笑得又是一陣怪模怪樣。“一般來說,好像登徒子都愛調戲美人兒。你是覺得你很漂亮,漂亮到叫爺我都忍不住要來調戲你了嗎?”
這話直叫王明娟一陣尴尬——有徐翩羽的黑矮幹瘦對比着,她一向自認為自己怎麽也該算是個美人兒的,可如今被周湛這麽一說穿,卻是叫她一陣又羞又惱。
她用力一甩腳,終于擺脫那只破竹簍,忍不住不顧形象地沖着周湛一叉腰,喝罵道:“哪來的窮酸貨?!穿着件三百文一尺的紗袍就想在本姑娘眼前冒充纨绔?!還不給我哪兒涼快哪兒去!”
“嘶,”周湛忽地倒抽一口氣,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裳,擡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瞪着王明娟道:“你怎麽知道這衣裳值三百文一尺?!”
他這不正經的語調,更令王明娟深感受辱,只狠狠瞪他一眼,便轉身向着她哥哥追了過去。
在她即将轉過那山道拐彎處時,只聽那少年又在她身後大聲叫道:“姑娘,你說錯了,我這衣裳其實才兩百八一尺!”
明娟的腳下一頓,不由又回頭瞪他一眼,然後才加快腳步,轉過山道不見了人影。
周湛看了不禁一陣哈哈大笑,“這姑娘,眼可真毒。”他笑眯眯地轉過頭來,對緊跟在他身後的趙允龍笑道。
從隐蔽處出來的紅錦則是一陣護主心切,冷哼道:“偏就沒認出‘一寸一兩金’來!”
周湛身上的紗袍,果然如王明娟所斷定的,只值三百文一尺,但那繡在衣袖和衣袍下擺上的銀藍色絲線,卻是因為這種顏色極難染成,那價格一直居高不下,一向有着“一寸一兩金”的美譽。
塗十五搖頭笑道:“也難怪人家姑娘會那麽誤會,誰會在僅值三百文一尺的衣料上,用這種‘一寸金’繡線來繡衣裳……”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湛截着話尾道:“也只有我這個不靠譜的王爺才幹得出這樣的荒唐事來。”說着,又抖着衣袖為那衣料打抱不平道:“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三百文一尺的素紗就不是蠶絲織的?憑什麽一個個都瞧不起它……”
塗十五跟着景王已經不是一兩年了,自然深知他的禀性,見他又要開始信口開河,忙扯開話題道:“聽剛才那幾個孩子的說法,這個‘徐翩羽’,還真是很有可能就是狀元公徐驸馬的女兒呢。”
紅錦道:“這王家莊雖說離皇陵不過才八十裏地,倒真如鳳凰所說的那般閉塞。那徐狀元中狀元又做了驸馬的事,都已經是四月裏的消息了,村裏人竟到現在還都不知道。他們這邊就沒人訂報紙嗎?”——那報紙,為當年世祖皇帝所創,是向世人傳遞新聞消息的一種讀物。
“就算有,想要藏起來應該也不難。”塗十五道,“你沒聽那些孩子們說,仿佛是大人刻意瞞了他們……”
“我說啊,”周湛忽然以扇子一敲那二人的肩,探頭擠進他們中間,“我說你倆是不是奇怪錯地方了?剛才紅錦不是還說,我那位狀元公驸馬姑父的妻子和女兒,早就死在船難裏了嗎?我記得今年清明的時候,我那姑父還在報上發表過一篇感人至深的祭文呢……嘶!”
他忽地倒抽一口氣,裝模作樣地以扇子遮住嘴,大睜着一雙桃花眼道:“我說,剛才把我從山石上拽下來的那個孩子,她、她她她……該不會是咱們幾個大白天的活見鬼了吧?!”又道,“原不過是聽到鄉下人說我那姑父是個陳世美,我一時好奇跟過來看個熱鬧的,怎麽竟叫我看到……嘶……”
他忽地又是一陣倒抽氣,“你們可留意到,那孩子腳下有影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