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滅門

五年前正月初一的清晨,當外府的小厮前來送顧府送年禮的時候,卻發現顧府大門緊閉,而在小厮用力叩門、大聲喊叫之後門內仍是毫無動靜。

那小厮因為未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便一直等到中午,正午時分,太陽強烈,烤的人口幹舌燥,小厮便幹脆坐在大門口灌水喝,喝着喝着,卻發現門口有無數只蒼蠅來回盤旋,小厮心中不由得覺得奇怪,這大熱天的,連人都不出門了,如何會有蒼蠅飛旋。

此時顧府仍是安靜異常,連一個外出采買的家仆都沒有,更別說看見主人家的人影了,那小厮越琢磨,心裏越是不安,便飛快地跑到京兆府報告了這件事。

京兆尹聽到這件事後,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作為堂堂從二品将軍府,怎會大半天府中一個出入的人都沒有,便急忙派衙役前往顧府一探究竟,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了。

浩浩蕩蕩一行人到了門口,先是大聲喊門,見內面仍無應答,京兆尹便下令将門撞了開來。

門一撞開,便見到了顧府的管家,他并沒有對進來的一行人說一個字——因為他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身上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衣服,流到了地面,凝固成了一團,只有一群蒼蠅在他身上嗡嗡地飛着,肆意地叮咬。

人們霎那間臉色蒼白,但還是有大膽的人上前去檢查了他的傷口,發現他的死亡是有人人在他身後用利劍捅入,直插心髒造成的,兇手的手法幹淨利落、一擊斃命,又在後面下手,消除了被害人發現後大聲呼叫的可能。

衆人繼續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倒吸涼氣,只見他們所過之路,皆是鮮血滿地,無數的下人都被或割喉或穿心,橫屍路邊。制造這樣的慘案,足見兇手的殘忍與麻木不仁。

終于到了顧府的正堂,盡管一路上已經見了不少血腥,但在猛地看見堂內景象時,衆人的心髒還是驟停了一下。

只見顧府的大堂大梁上,正倒吊着兩個人,那兩個人全身只有腳踝部分被身子綁着,作為和大梁的連接點,身體的其他部分則在梁下像一個沙袋一樣來回蕩來蕩去。

那兩個人的全身衣服已經被扒光,身上像是被刀割過似的,沒有一片好肉,偏偏面部沒有受到一點損害,只是被全身流下的鮮血糊住了臉面。

因為臉被糊住了,所以那兩人的面容也就看得不大真切,但在場的幾個人包括京兆尹卻覺得那兩個人莫名有些臉熟,于是壯着膽子,上前仔細一看,這一看,差點吓得幾人跌坐到地上。

原因無他,那兩上的兩個人竟然是顧老将軍和他的兒子顧将軍!

京兆尹坐不住了,這明擺着就是一起滅門慘案,何況還是發生在天子腳下,死的還是二品大員,不可謂不惡劣,可以聯想到背後的人是有多麽的猖狂,多麽地不把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裏。于是他連忙派人去上報德澤帝,請求派出金吾衛圍住顧府,并通知大理寺和刑部一同調查審理此事。

當然他自己也沒有閑着,而是和衆人一起在顧府的其他地方查看,看看是否還有生還的人丁或案件的其他線索。

沒想到一行人竟然真的在顧府的後院發現了一個活人。

那個人就是顧行雲,當他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蹲坐在顧夫人的房間裏,不遠處便是死去的母親,而他蹲在那兒,雙手抱住頭,一動不動,任誰喊也不應。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滿府的人都被屠殺殆盡,而他卻獨活了下來。

直到京兆尹詢問他是否看清了兇手的面目之後,他才緩緩擡起他的頭,這時,衆人才看到他那一雙眸子:一雙猩紅的,充滿着刻骨仇恨的眸子。只有從地獄歸來,背負着滔天血仇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眸子。

那是五年前的顧行雲。

而現在的顧行雲,眼神雖然依然冷漠,抗拒外人,卻早已沒有了當年那份幾乎毀天滅地的仇恨。

李麗質若有所思:“将軍是不是以為自己的大仇即将得報了?所以才這樣的輕松?”

似乎是今天李麗質的問題太過尖銳,句句直擊他心底最深的傷痛,所以顧行雲不敢放松,意味不明地回複道:“臣只知道,作惡者必會受到懲罰,而這不會來得太遲。”

這句話聽起來別有深意,雖沒有正面回答李麗質的話,卻暗示自己已經找到兇手了,而且正在報仇的途中。

李麗質卻反問道:“可如果那兇手一開始便不是你認為的那個呢?”

這句話就包含太多信息了,簡直就像是在直說顧行雲一直找錯了仇人,而真正的仇人卻躲在幕後多年。

顧行雲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冷了起來,他冷硬地開口道:“殿下是何意思,臣不明白。”

雖然仍自稱臣,但顧行雲的口氣已經很不好了,李麗質見此也并不在意,她也明白這是因為自己今天已經屢屢碰觸到了顧行雲的禁地。

于是她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五年前,也就是案件發生的前夕,顧将軍的祖父和父親是不是接待過一位訪客,而在事發後,現場并沒有找到那位訪客的蹤跡,而顧将軍卻在兇手腰間看到了一塊刻着豹紋的玉佩?”

顧行雲心中震驚,事發當天晚上,母親突然慌慌張張地叫他到自己的院子裏去,當時他滿腦疑惑,卻還是去了母親的院子,一去,母親就給他端出了一碗燕窩,說是他多日以來學習辛苦,特地熬給他補身子用的。現在向來,當時的母親舉動十分奇怪,但那時的自己還是毫不猶豫地喝下了那碗燕窩。乍一喝下,便覺得頭腦發暈,又過了片刻,他便覺得自己站立不穩,搖搖晃晃。母親卻在這時候扶住了他,拉開旁邊的镂空雕花牆飾,将他塞進了其中的密室。進了密室沒多久,他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股嘈雜的聲音,他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睛,卻正好看到母親被人用劍刺中腹部,那人似乎是有意折磨母親,并沒有一劍致命,反而反反複複地在母親的腹中來回捅着,或者在母親的肩上胡亂看着,他目眦欲裂,心頭都要滴出血來,卻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在眼前遇害。他強行振作精神,卻抵不過迷藥的威力,身子漸漸變軟,只在兇手離去時看到他腰間挂的豹紋玉佩。

然而這一切,他并沒有和任何人說,包括第二天前來調查的大理寺官員,只因為全京城以豹紋作為族徽的只有曹家,而曹家家主乃是內閣閣老曹興德,此人為德澤帝心腹,曾在德澤帝上臺時立下大功,從而在之後掌握了朝堂的大半勢力。

而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一些官員正是曹興德的門生,如果兇手真是曹興德,那麽自己這樣暴露無疑是枉送性命。

他并不貪生怕死,但在報這滅門血仇之前,他還不能死。

于是他佯做不知道所有的真相,反而在暗中籌劃布局,安撫顧家舊部,請纓出戰外敵,在別人都沒有注意的視角下,他正一步一步地壯大自己的力量。

在那段時間,當時還是閩浙總督的彭國勇因報告政務而上京,離開江陵的那個夜裏,他一個人悄悄地前來拜訪他,他對他說:“孩子,我知道殺你全家的人是曹興德,但你要知道,你現在的力量還遠遠不能與他相提并論,即使有那麽一天,你也不可能殺了他,因為他是當今聖上的恩師與心腹,是皇上賴以支撐的臂膀,只要有今上一日在,你就永遠報不了仇。”

彭國勇的語氣看似溫和,卻是毫不留情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展開在他的面前,他這段時間來所有的信念都在這一刻瓦解,他憤怒地拔劍就要離去,說要帶兵殺死曹興德,彭國勇卻再次給他潑了盆冷水:“京城駐軍大多在曹興德的控制下,你這幫莽撞前去,又如何能報得大仇。”他想說大不了我跟他拼了,卻又轉瞬想起,自己還有那麽多兄弟,自己沒有了親人,他們卻還有各自溫暖的家庭,無論自己事成事敗,手下的兄弟都逃不過德澤帝的追責。

他一時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可憐的小醜,看不到人生道路前方的一點希望,就在這時,彭國勇在他耳邊誘惑一般地說道:“大丈夫成事不拘小節,何不試試另一種可能呢——比如,推翻德澤帝的統治。”

彭國勇的一句話就像驚雷一樣在他的耳邊炸響,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凍結了起來,彭國勇接着循循誘導道:“當今聖上昏庸,才會任用奸臣,使得朝綱混亂,忠臣蒙冤,何不換了這天下,不光為自己,也是為天下福祉。”

顧行雲從不認為自己會是謀逆之臣,但他卻并沒有打斷彭國勇的話,而是繼續聽着。

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慢慢複蘇了,開始流淌、奔騰、咆哮。

良久,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發了出來:“好。”他頓了一下:“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昨天下午寫完了有事出門,晚上回來準備發表時,卻手殘全删了,哎~只好順便蹭個玄學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