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熒惑(4)
重陽宮這一代的掌教,是“中天散人”蘇秋炎。
葉羽按着古劍的劍柄,看着李秋真被衆弟子攙扶着退後十步,連吐幾口鮮血。他被魏枯雪驚動,擔心李秋真驟下殺手,所以出手便是用了全力。他并不知道重陽宮的武功已經荒廢了多年,連李秋真的劍術也擱置了很久,這時候看見重傷李秋真,心下有些愧疚,恭恭敬敬地對着李秋真低頭:“李真人,得罪了。”
李秋真苦笑數聲,連連搖手:“技不如人,技不如人。”
葉羽知道他沒有心情聽自己說這些,可是他也未必有心情說這些。他心裏隐隐地有些不安,只為魏枯雪方才的神色。
半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魏枯雪輕裘帶弓,趁着月色明媚出門獵狍,歸來之後忽然就要備馬來終南山。
兩個人一路上拼命趕路,足足累倒了八匹駿馬。終南山下的從容不迫,不過是魏枯雪強行克制,即使在葉羽困倦得必須休息的時候,魏枯雪也只是讓他裹了毯子在路邊小睡,而葉羽一覺醒來,常常發現魏枯雪默然地坐在路邊,仰望天空,似乎根本沒有阖眼。
魏枯雪從無鬥劍的嗜好,現在卻指明要會終南掌教。葉羽是他惟一的弟子,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那麽天下知道的可能只有兩個人了——“一劍雪枯”魏枯雪自己和“中天散人”蘇秋炎。
忘真樓是一座二層小樓,相傳重陽祖師就是在這裏悟出地元之道,長春真人也是在這裏得了天心之術,是以這棟破舊的小樓成為每一代終南掌教所專有的清修之所。
魏枯雪站在烏黑的木門前,等待了很久。
終于,他輕輕伸手扣住門環。可是魏枯雪沒有扣門,而是微微發力震開四寸多厚的烏木大門,灰塵簌簌地落在魏枯雪頭頂,門裏面是一片漆黑,似乎是沒有盡頭的深遠。魏枯雪靜靜地看了一會,邁步踏上了早已朽敗的木地板,随手在自己背後扣上了門。沒有人的跡象,只有一股濃重的灰塵味道,似乎他每走一步都有灰塵從地板的縫隙裏騰起來,腳下更是“咯吱咯吱”地響着,像是稍微用些勁就會塌陷下去。魏枯雪就這麽不動聲色地走着,一共走了十七步。
魏枯雪看不見,也聽不見,可是他就停在那裏。默立片刻,他把手中的紫色包裹置于地上,然後坐在了地板上,面對着寂靜的黑暗。
又是很長時間,有“嚓”的一聲響,一個火星騰了起來,小小的火苗搖晃着,火絨被點燃了。然後是一燈如豆亮了起來,橘黃色的火光照亮了魏枯雪的眼睛,也照亮了對面那人清瘦的面容。
年老的道士在破敝的座墊上,躬身為禮。
“幸會。”魏枯雪低聲道。
“也是貧道三生有幸。”蘇秋炎按滅了火絨。
“掌教以手指點燃火絨,想來在重陽派離火真訣上的修為已經到了極高境界了吧?”
蘇秋炎卻低頭微笑道:“魏先生方才在重陽宮外,劍氣奔湧如千裏昆侖,相比之下,貧道這樣的小道徒然惹人恥笑罷了。”
魏枯雪唇邊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道:“遠隔數裏之遙,我的劍氣尤然能驚動掌教的法駕,只怕不是我劍氣修為高,而是掌教的天心之術足以傲人。”
“不敢,敢問魏先生不遠千裏前來重陽宮所為何事?”
“在下只是想來看看,重陽宮收藏的那件東西是否還在?”
“哪件東西?”蘇秋炎長眉跳起,目光炯炯,直視魏枯雪。
魏枯雪沉吟半晌,微微點頭笑道:“看來魏某的武功還不足以令掌教安心。”
蘇秋炎也微笑道:“昆侖劍氣名動四海,萬夫莫敵。可是所謂武道之術,卻不止于萬夫莫敵。”
魏枯雪的手緩緩地伸向地下的包袱:“所謂道家真法,也不是為了讨朝廷的歡心而已。”
“然,”蘇秋炎伸手,“請拔劍!”
随即,他的眼睛落在魏枯雪手中的包袱上,微光下,赫然只見無數的咒符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整個包袱,連捆紮包袱的紫帶上都沒有遺漏。笑意頓去,驚訝的神色寫在蘇秋炎的臉上。
“莫非?”蘇秋炎微微吸氣。
“此劍殺氣太盛,劍魂已成。若不是貴派宗師空幻子前輩以離火真訣書寫的紫绫,凡物恐怕壓不住它的戾氣。我膽敢把它帶出昆侖雪頂,還要拜謝貴派的道術無雙了。”魏枯雪聲寒如冰,緩緩拔劍出鞘,只有“噗”的一聲悶響,質樸無華的長劍已經擎在他手中了。
随即,魏枯雪半跪于地,揮劍平指,長劍一寸一寸推向蘇秋炎的眉心。
蘇秋炎直視而去,古拙的劍身上綻開無數的冰紋,絲絲交錯相射,在燈下漾出千重虛幻,不禁長嘆一聲:“貧道雖然是道術中人,也知道古劍純鈞天下第一神劍,魏先生既然能禦使此劍,并且不為其中戾魂所噬,劍氣之強恐怕尤勝貴派祖師常先生。這一場試劍,就免了吧?”
魏枯雪笑而搖頭:“晚了,此劍一出,斷不能半途而返,否則戾魂散溢,只恐為禍天下。還請掌教離火真訣出手代為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