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喬舒然把完成好的劇本交給了上司姚潔過目。
安靜的辦公室裏,姚潔一頁一頁地翻着《重曉》的劇本,他在一旁屏息等待,靜靜地等待一個答複。
随着厚厚的劇本被蓋上,姚潔瞥了喬舒然一眼,淡淡道:“應該能拍。”
“真的嗎?!”他的劇本竟然真的能拍成電視劇了?!
“嗯。”
喬舒然壓制住內心的狂喜,努力不讓自己在上司面前失禮,連鞠三躬:“謝謝姚姐!”
後來,那劇本從開會讨論、立項籌備到後期修繕,喬舒然全程參與。但怎麽說呢?他覺得怪怪的。
怪就怪在,姚潔像這劇本的親媽,而喬舒然只是個幫忙照顧孩子的保姆。明明這劇本是喬舒然創作的,他卻完全沒有話語權,反倒是姚潔在拍板一切。
不過喬舒然不怎麽計較,他想:總不能仗着劇本是自己寫的,就對上司的工作指手畫腳吧?那得多膨脹。
這天是《重曉》的試戲現場,為了選男一。
作為劇本的原作者,喬舒然自然也來到了現場。不過臺下評審席裏沒有他的位置,只坐着姚潔和這部劇的導演。
于是喬舒然只能坐在後排沒亮燈的觀衆席上旁觀。
畢竟是自己劇本的選角工作,選的還是靈魂男主陸亭安,喬舒然期待又緊張,還拉上了杜克作陪。
杜克是劇組的服裝顧問,比喬舒然早進公司兩年,算是他在公司裏關系比較好的朋友。
到場試戲的有五位演員,喬舒然看了前三位的表演,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一號平平無奇,表演猶如一杯索然無味的白開水;二號形象不符,黑得像顆曬焦了的麥子,跟白白淨淨的少爺形象相去甚遠。至于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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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演了個什麽鬼喬舒然壓根就沒記住,馬景濤式咆哮帝的演法實在辣眼睛,一場戲下來,淨聽他土撥鼠叫。
喬舒然還沉浸在對前三位演員的比較中時,就聽見臺前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
“下一位,四號,寧涵。”
男人從幕布後緩緩走出,眼中盛着獨一無二的細碎光芒,立在燦白色的聚光燈下,恭恭敬敬地朝臺下鞠了個躬。
多年後喬舒然都還清晰記得,當時那種如遭雷擊的感覺。
恍若那個人一出現,便讓他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相信了何為命中注定。
喬舒然以之為劇本男主原型的男生,竟出現在了試戲現場,來試以他為靈感寫的戲。
媽的小說也不敢這麽編啊。
“不會吧?真的假的?”喬舒然只覺頭腦發昏,顱內血液奔騰。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臺上的那個男生,眸光顫成被石子打碎的湖面,實在難以置信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
怎麽會是他呢?! 這不是那天送黃焖雞的外賣小哥嗎?!現在的外賣員還兼職做演員?還是演員兼職送外賣?
在那次見過寧涵之後,喬舒然又接連點過好幾次黃焖雞,但可惜送餐的再也不是同一個人,再也不是那個他久久不能忘懷的人。
寧涵就像偶然撞進他世界裏的缪斯男神,受着上帝的旨意,匆匆給他送來一個靈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刻的喬舒然,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那般,從表情到全身都僵住了。
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很不真實的夢,可這就是現實——
《重曉》裏的陸亭安,此刻就站在臺上。
寧涵作了一番簡要的自我介紹,“導演編劇好,我是來自熱成娛樂的寧涵。”他的嗓音很獨特,淳厚中不失溫潤,一聽就很有可塑性。
喬舒然對身邊的杜克說:“四號的聲音挺适合。”
杜克一笑,“才一個自我介紹,評價就這麽高啊?”
導演一喊“開始”,寧涵瞬間進入狀态,猶如陸亭安附身,眼神恝然而變,氣質與前一秒的他截然不同。
此刻的寧涵眼簾半垂,眼神迷離失焦,腳下步伐踉踉跄跄,仿佛真的喝醉了酒,面上蒙着一股慵懶堕落的醉意,邁出的每一步都歪歪扭扭。
不知道為什麽,喬舒然忽然緊張得手心起汗,心髒也開始跳得急速,明明試戲的不是他。
寧涵的眼神動作都吸引着看的人一同入戲,喬舒然頓時看見一個深夜在街頭買醉的男子,浪蕩頹靡,茫然放縱。
這時,旁邊配戲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地說道:“陸亭安。”
喬舒然:“……”瞬間出戲。
那位工作人員我求求你了,我也不要求你把女主角色演到位,至少帶點感情別像蘋果手機裏的Siri吧?
不過寧涵并沒有受配戲人員的影響,依舊按着自己的節奏把這句臺詞接住。他眼神稍有變化,卻沒有回頭去看,好像要故意忽略“女主”這聲呼喊。
颠簸不穩地走了兩步,他不滿那領口勒得慌,用手将扣在勃頸處的襯衫扣子解了一顆,解扣子的動作帶着些煩躁與狂暴。
一副斯文俊雅的皮囊下藏了一個腐朽暴躁的靈魂。
喬舒然被這個動作擊中,喉結上下一滾動,胸腔中有簇火苗越燒越旺。
為了看清寧涵的表演,他雙手按住膝蓋,整個身子俯向前去,以此捕捉寧涵身上的每一個細節。
配戲人員繼續語氣平淡地說道:“亭安,那個告密的人,是蕭楠川。”
只見寧涵半挪未挪的腳步微微一頓,眼底神色倏然濃重幾分,沉聲道:“不可能。”
“是他,是我認識的一位日本同學告訴我的,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好,這就是真相,就是事實。”
黑棕色的眸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寧涵怔楞半晌,有點慌亂地搖頭道:“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楠川……”
他的語氣裏藏着對真相的恐懼,還有點自欺欺人的勸服。
喬舒然撐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心漸漸提到了嗓子眼,“沒錯,就是這樣的。”
寫這一段戲的時候,他想要男主表現出來的情感就是這樣的:陸亭安怕錯信朋友,更怕一切的悲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不願相信,更不敢相信,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處血液都在拒絕接受真相。
寧涵将人物的內心刻畫得入木三分。
呼吸頻率漸漸加重,寧涵變成粗喘的模樣,他心裏最後一道防線崩塌了,困在愧疚和震驚的牢籠裏逃不出來。
強烈的感情逐漸升華,他面帶驚恐眼神失焦,不顧“女主”的話繼續向前走去。腳步又急又亂,像夏日裏湍急亂打的滂沱雨聲。
他像一個落荒而逃的孩子。
配戲人員依舊莫得感情:“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還要去哪裏。你還想去哪裏。你跟我回家。”
“不回!”寧涵怒吼一聲,将手猛地往後甩開,仿佛真有人要去拉他的手。
他眼裏倏然噙起淚,唇微微顫動,半阖眼簾垂下頭,喃喃低語道:“我他媽哪還有家,我哪裏還有家……”
這句話既像在質問女主,又像是他故意說給自己聽。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不是嗎?”寧涵無力地道。
他的話裏染了腥重的血氣,從滴了血的心髒裏散出,從淌了血的胸腔裏溢出,攔也攔不得,經過沙啞的喉嚨就這樣掉了出來。
喬舒然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擴*張了,頭皮一片發麻。
忽然,寧涵像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剛才還黯然神傷的他突然怒目圓瞪,“我的家人全被我害死了!他們都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
此刻的情緒轉折,就一滴流淌在小溪的水突然拐進大海,從細水長流的表達變成波浪滔天的噴湧,所有悲怆、痛苦、內疚,都在那一刻變成熊熊燃燒的烈焰,激烈地爆發出來,迸裂出萬千火花,使這場戲張力十足。
因為情緒太激烈,寧涵眼裏布滿血絲,他漲紅了臉,連額上暴起的青筋都被賦予了濃重的戲感。
配戲人員仍然面無表情,淡淡說了一個字:“啪——”以此來表現“女主”狠狠地掌掴了陸亭安一下。
随着這聲毫無情感的“啪”,寧涵頭猛地一側甩,如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甩了一耳光。
因動作幅度過大,幾絲劉海揮在他的額前,遮住了男人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細碎不齊的陰影。
所有聲音猝然停住,世界萬籁俱寂,陷入令人窒息的無聲之中。
喬舒然的心髒随着這一幕驟然收縮,像被什麽東西被死死地拽着,懸挂在半空。
慢慢地,寧涵偏過頭來,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他的反應。
這時,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寧涵的嘴角顫抖着輕輕一勾,像是自嘲般,笑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