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鍋裏汆着的白如牛乳的魚湯發出讓人聽着就覺得胃一陣暖和的咕嚕聲,溫寧坐在竈臺邊上,一邊聽着魚湯發出的咕嘟聲,一邊翻着手裏的《珍奇草藥綱目》,待到魚湯煮沸的聲音微微有些急,她才把書簽夾入書頁之中,扭頭去盛湯。
因為不能把《珍奇草藥綱目》放在溫俠的小廚房裏,溫寧便把書夾在胳膊內側,仿佛是個一個人去大學食堂打飯的大學狗一樣端着托盤往溫俠往常休息看書的偏殿走去。從她去靈湖釣魚到現在煮好魚湯,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現在已經是臨近傍晚了,來自逍遙宮的客人要走也早就走了。
“師父,湯好了。”溫寧端着魚湯去找溫俠的時候,卻發現偏殿之內除了溫俠還有別人,仔細一看……這不是大和尚麽?“佛子也在?”溫寧跨過門檻,把魚湯放在了溫俠邊上的圓木桌上,後者擡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小弟子,“好香啊,裏面加了白玉露?”
溫寧笑意盈盈地點頭,“師父好鼻子。”
“端的是和尚沒口福。”溫俠也不管什麽出家人忌口,就這麽大大咧咧的笑道。
無音撥弄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便輕笑道,“是。”他知道溫俠對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些不痛快,故意刺自己,也沒把這仿佛三歲孩童般的嘲弄放在心上。
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
溫俠見他低眉垂目,一副逆來順受的溫潤樣,也不再說多別的,轉而向溫寧道,“自己喝了麽?”
“還沒,等着和師父一起喝呢。”溫寧搔搔頭,“您瞧,我都把自己的碗和勺帶來了。”
溫俠站起來,眉眼間帶着一絲寵愛,“淘氣。”她伸手點了一下溫寧的鼻子,眼神略過她手上那本翻得微微有些翹邊的《珍奇草藥綱目》,徑自走到圓木桌邊上給自己滿了一碗雪白噴香的魚湯。
“佛子佛子。”溫寧乘着師父吹湯的時候,小步挪到無音的邊上,用更小的聲音悄悄道,“等等我給你開小竈,素湯。”
無音:……
無音在先謝謝小姑娘的好意和先告訴她即使用這種音量說話,溫俠也聽得見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實誠的選擇了前者,“多謝溫檀越。”
溫寧嘴角的笑還沒褪呢,這大和尚又用和溫寧同他說要開小竈時一樣小聲的音量補充道,“其實,溫老祖聽得見。”
溫寧:……
笑容逐漸消失jpg
佛子你幹什麽呀,這種事情不要告訴我好不好,你一個出家人為什麽這麽殘忍啊QAQ
“噗。”一邊全都聽見了的溫俠沒忍住,笑出了聲。
“師父啊QAQ”
“溫老祖,”無音雙手合十,溫潤有禮,“小僧先行告辭了。”
“嗯,去吧。”溫俠也不甚在意,又添了一碗湯,對着溫寧招手道,“你過來,自個汆的魚湯,自己喝一碗暖暖胃,靈湖的魚煮的湯最是溫養了。”
“诶,好。”溫寧湊過來,接過溫俠手裏的青瓷碗,吹了吹冒着熱氣的魚湯,小嘬了一口,鲮魚湯鮮香可口,加上又用蒸餾的白玉露勾兌過祛除腥味,入口就只有濃稠的鮮味,“嘿,我的手藝又精進了。”小姑娘自賣自誇道。
“廚藝的五味調和,同藥理相輔相成,又異曲同工之妙,看樣子你最近研究了不少啊。”溫俠拉住溫寧的手,看着她手指上還殘留着的醉草留下的一絲嫣粉,“你們師兄弟姐妹數人,都有各自的本領,素問擅長調香,靈樞善于茶道,百足擅種植,淩雪擅搗騰寫些胭脂水粉,這些東西,都可以說是同醫道毒學觸類旁通的愛好,你又擅長廚藝,我們這新月宗倒也是包羅萬象了。”
“師父你說笑了。等等……”溫寧突然抓住了重點,“那師父你擅長什麽?”溫俠本職是醫修沒有錯,她也确實有着出神入化的醫術,但是吧……要說生活技能……她似乎連炒個花生米都很勉強。
真-除了醫術和打架什麽都不會,生活技能為零-溫老祖:“……多話。”她彈了一下溫寧的額頭,把小姑娘給趕出去了。
溫寧:诶?!師父,不能喝了湯就趕人走啊!
小姑娘被趕出了偏殿,還猶自不知自己踩了師父什麽雷,“師父?”
“去,給你的佛子開小竈去。”裏頭的溫俠道。
溫寧:“……哦。”她乖乖扭頭走了。
溫俠:……
這孩子為什麽這麽實誠呢?
她看了看剩下的魚湯,又想起了無音之前找她說的事情。
那個佛修說:若是有一日,他沒能解了歡情蠱的毒,變成了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瘋子,還請溫老祖慈悲。
歡情蠱是下作的蠱毒,它的蠱蟲沒有完整的形體,靠寄生在修士身上,吸取中蠱的修士的靈氣賴以生存,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存,它會控制修士的身體和大腦,使得他無法自了解脫,等到歡情蠱劇毒入髓入腦,吸食修士靈氣的歡情蠱就會轉變生存方式,從吸食寄主,到吸食同寄主歡-愛的受害者,足見其下賤至極。
無音無法自了,只能求修為比他高的人代為動手。
溫俠是這般回答他的,“好你個小和尚,不求自家的長輩,反來求我,是覺得我見多了生死,下得去這個殘殺後輩的手麽?”
“老祖慈悲,權當無音自私自利罷。”
二十歲便是金身境界,慈濟寺最有資質的弟子,佛子無音雙手合十,對着溫俠深深得鞠了一躬。
“罷了。你家長輩也沾不得你這條小命。若換做是我,哼——”溫俠冷笑道,“我倒也真下得去這手,只是小和尚,我徒弟廢寝忘食的想救你,你卻想着這個,是不是早了些?”
無音垂目不言,半晌才道,“溫檀越高義,無音羞慚。”
溫俠:……
溫老祖幾百歲,幾百餘年見過不少心高氣傲極有資質的年輕人,但凡有些資質的,多少都會有些恃才傲物,也不喜歡別人用話刺他,哪怕是當年的了凡,如今的慈濟寺方丈,一百多歲的時候也是個暴脾氣小光頭,年紀大了才有如今看上去那幾分慈祥來。
這個無音,年紀不大,和當年被她打的鼻青臉腫的暴脾氣小禿驢了凡差不多,脾氣卻溫和恭順,甚至有些逆來順受。
是溫俠對付不了的類型。
這坎他若是能過,便是海闊天空,前途似錦。
“罷了。”溫俠又喝了一口魚湯,窩在美人榻上搖頭,“随緣吧。”
溫寧走快了幾步,追上了先走的無音,“佛子,佛子你等等我。”她小跑幾步追到了無音身後,又沒有和他并肩,反而像個綴在身後的小尾巴,“佛子,我有些日子沒有下山去了,我且跟你告個假。”
無音心裏覺得好笑,便回答道,“檀越要去哪裏,是檀越的自由,不需要同我告假。”
“不行不行,我要是不告假,佛子你以為明天小茅屋裏有飯吃怎麽辦?我要去山下一整天呢。”溫寧連連搖頭。
無音實在是忍不住,輕笑出了聲,“溫檀越,小僧……我辟谷。”
“你現在不能辟谷呀,我都想好了,我今天先準備點靈米蒸糕,佛子你先吃着,靈蔬園裏的藕快到季了,等我後天挖了磨藕粉……”小姑娘叽叽喳喳,走路有些蹦跳,一邊走還一邊掰手指,不知不覺走到了無音前面。
後者含笑看着她。
溫寧走在前面沒看路,冷不防前面的轉角處轉出個人影來,吓得她“呀”一聲失聲交出來,腳下又剎不住,整個人脖子想往後仰,身子卻止不住的往前撞,眼看着就要撞上來人,無音伸手一把拽住了小姑娘的胳膊,把人拉了回去。
小姑娘一個趔趄,把住了無音的胳膊才不至于撞到他懷裏去,“誰呀!”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差點撞到人,她多少還是帶點這個年紀小姑娘特有的嬌蠻的,雖然是自己沒看路,但是對方也肯定沒看路呀!
一氣,一急,一羞,溫寧的聲音帶了點嗔怪的味道。
只是當她看清對面的時候,默默地啞了火。
是澹臺明月。
小姑娘閉了嘴,低頭縮肩,乖乖巧巧得道了一聲“對不起”,就往後躲到無音身後去了。大和尚身量高,身上的僧袍袈裟又寬長,往前一站,溫寧再努力一把,就能用大和尚把自己擋的嚴嚴實實的。
澹臺明月原本有些不太高興,他在逍遙宮的時候誰敢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随後又想到自己現在已經形同廢人,有些自暴自棄的同時又更加不滿對方語調裏那一絲絲小姑娘的嬌蠻嗔怪了,剛想開口,卻猛然一眼瞥見少女指尖那一抹晶瑩嫣紅。
是早先的那個湖上掌筏垂釣的水墨美人兒。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對方就小小聲的道了歉,然後如見蛇蠍一般躲到了在場的另一人身後。
這“另一人”是無音。
據說他是身中奇毒,才暫住在新月宗以求解毒之法的。
在知曉這件事情的時候,澹臺明月其實還是對無音生出了些許同病相憐來的,二人同為資質非凡的修仙界後起之秀,又差不多時日變成幾乎無藥可救的廢人。
“佛子。”澹臺明月點頭道。
“澹臺施主。”無音同樣點頭,神态溫和。
溫寧還躲在他身後,這樣子其實有些失禮,待小姑娘回過神來,怕是要懊惱。但是此時此刻,她若是要躲着……無音想了想,還是把小姑娘藏在了身後,沒有讓開。
澹臺明月見水墨美人躲着他,便以為是她發現了自己在靈湖邊上貪看她,想要開口辯解,“這位姑娘……”
他一開口,溫寧就想起了他和邱婉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他先開口,也是“這位姑娘”,小姑娘渾身一抖,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戴有色眼鏡看人,于是小聲回答道,“澹、澹臺公子,是我這邊沒有看路,差點撞到你了,對不起。”
澹臺明月見她依舊像是很怕自己的樣子,心裏愈發的羞愧,“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在下這邊失禮。”他指的是自己在靈湖時候做的事情。
溫寧:“……”
這個臺詞發展越來越像那個啥了啊!不對啊這個臺詞,這明明應該是男主(之一)和女主邱婉婉的對話啊!
似乎像是察覺到了溫寧的尴尬,一直在前面充當人形遮擋板的無音開口道,“溫檀越。”
“嗯,嗯?”小姑娘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眨了眨眼。
“走了。”大和尚言簡意赅。
“哦、哦。”小姑娘乖乖聽話。
無音向澹臺明月告辭,便伸手輕輕用指尖推了一把小姑娘,後者連忙一并告辭,走在前面逃也似得。
澹臺明月:……
他好像……被嫌棄了?
而且,這個和尚怎麽回事?你一個和尚跟人家水墨小美人兒動手動腳的合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