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溫寧把躺在地上的畫軸和書信撿起來, 信封上寫着溫仙子親啓, 一般來說,雖然新月宗沒有什麽宵禁的說法, 但是也很少有弟子沒事大半夜的到處亂竄, 至于其他人……暫住在褚耀閣的佛子,一旦入夜,就絕不踏出褚耀閣一步, 更別說跑到溫寧居住的小茅屋了。

而且新月宗的人也不會叫她“溫仙子”,所以,這個大晚上的跑來送書信和畫軸的人, 肯定是逍遙宮的那個澹臺明月了。

溫寧鎖上門, 抽出書信來, 上頭說了一些非常冠冕堂皇, 用詞書面化也挑不出什麽大問題的致歉書,這倒不是問題,因為他在書信裏也說清楚了自己為什麽會跑來和溫寧道歉——全是為了他那個師妹, 也就是今天跑來騷擾溫寧的那個不認識的女修。

小姑娘放下書信, 打開了另外一邊的卷軸,随着卷軸慢慢打開來, 一個姿态袅娜,穿着牡丹抹胸襦裙,鬓間簪着芍藥的仕女漸漸顯出來, 溫寧覺得畫上簪花仕女有些眼熟, 看了半天, 才認出來——

這不是自己麽?

一般來說,一個容貌清隽,姿儀豐俊,年輕有為的公子哥,為某個少女精心繪制一幅丹青畫像,自然是很浪漫也極為讓人心動的一件事。但是溫寧例外,要問原因麽,其實也很簡單——這個澹臺明月啊,在原劇情裏,也給女主邱婉婉畫了一幅留仙少女圖,然後送出畫像的當晚,就把人給推了。

——好像為了證明這麽做真的很有感覺,很有氣氛,所以作者開了兩大章又香又肥的不可描述。

說起來有點下流,當初的溫寧,看小O本是不看劇情的,她就跳着O章訂閱。

現在她後悔了,要說有什麽感想的話,反正就是後悔,非常的後悔,她當初應該換一本看的,原書的賣點就是這個,所以仿佛為了滿足廣大群衆的渴望,作者的每一個劇情,每一個設定,每一個尋寶節目,都可以搞上它大三章。

現在,溫寧收到了原本應該屬于女主邱婉婉的畫像,只是留仙少女,成了簪花仕女,而溫寧也不知道邱婉婉現在在什麽地方,到底來沒來這個世界。

小姑娘并沒有體會到邱婉婉收到畫像時候的快樂和感動,相反的,她不僅不敢動,她還瑟瑟發抖。畢竟不管在別人眼裏,澹臺明月是何等的俊朗清高,在溫寧的眼裏,他就是個移動馬賽克。

再加上他身邊那個“未婚妻”,惡毒女配,蘇凝玉——這可不是什麽惡毒女配重生打臉的戲碼,畢竟蘇凝玉是真的惡毒,一般正常人誰想得出找人去侮辱另一個女人啊。何況她也不是個講道理就能講得通的人,這種人,溫寧當然是能躲就躲。

她這十八年在新月宗過的太滋潤了,都忘了外面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了。

小姑娘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站起來,把畫和道歉的書信都丢出了門外,一臉的冷酷無情,這種東西愛誰要誰要,反正她無福消受!

澹臺明月原本未曾走遠,看到溫寧開門把東西拿了進去,心裏多少是有些高興的,只是才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門又開了,他連忙躲在樹後,卻發現小姑娘面色不善的抱着畫,一臉冷酷的連同書信一起丢了出去。

澹臺明月:……

緊接着,門又打開了,小姑娘又一次跑了出來。

澹臺明月原本以為小姑娘是生氣狠了,對自己致歉信內的內容不滿意,或者對自己沒有當面致歉的态度不滿意。

如今看來,應當是小姑娘在宗門之內,雖然受盡寵愛,卻都是把她當妹子,當小娃娃來寵,沒有人——沒有一個男人把她當做一個姿容姣好,活潑可愛的少女來寵愛,所以對被人畫下畫像這件事情羞惱了。

她怕是從沒有被人“追求”過,“撩撥”過,才會如此單純害羞。

……這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女子嗎?

修真界對貞潔一事其實并不甚在意,從來不乏男修多娶妻妾,女修多蓄男寵的事情,嬌俏可愛的女修身邊多有追求者,有多位入幕之賓也是常見至極,關于桃色事件的緋聞傳聞也是穿的嘴快的,更何況,那些女修也不是什麽吃素的,那“修仙界最讓人想抱的男人排行”不就是證明麽?

雖然這種事情也會有本身性格的原因在裏面,但是只要在大環境裏熏陶久了,只是區區一副畫像而已,也不會惱羞至此。

可見這個溫姑娘,到底被宗門寵愛保護得有多好了。

想到這裏,澹臺明月忍不住搖頭想笑,他看到小姑娘又複走出門來,還以為她惱羞勁過了,回來拾畫。但是只要是少女,自古嫦娥愛少年,有一個處處比人強的人,為她作畫,做小伏低,也難免會心動,這是常理,也是至理。

然後,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溫寧,擡起腳,把畫踢出了小院子。

這一腳踹得足夠用力,小姑娘似是撞到了大腳趾,跳了兩下腳,鼓着腮幫揉了兩下,又看道那畫軸飛的夠遠,滿意的點了點頭,拍了拍手,高興的回房關門,鎖門,吹燈一氣呵成。

澹臺明月:……

笑容凝固并逐漸消失jpg

——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子?

他還從來未曾被人如此激烈的拒絕過。

澹臺明月略略有些失落,他心境不穩,靈臺動搖之後,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最近在溫俠的治療之下,靈臺動搖的情況有些好轉,事情似乎又起了轉機,畢竟他未滿兩百歲,在修真界尚且還能算是個“年輕人”,年輕人,總是心懷希望和傲氣的,即使心裏沮喪,也不能讓人看出來。

但是他現在其實挺沮喪的,如果說女人以自己美貌為榮是擺在明面上不曾說出來的,那麽男人以自己的姿容俊秀,身長玉立為傲,則是在骨子裏的——而且,因為美,因為俊,他們便天生知道被人追求,為人環繞是怎麽感覺,即使嘴上不說,心裏還是虛榮的。

被人這麽直接的拒絕,虛榮心被戳爆了,面子上其實是有些挂不住的。

好在溫寧并沒有當面拒絕他,也沒有在他人面前拒絕給他難看,所以澹臺明月其實只是有些失落——若是拿出這失落來品一品,恐怕還有些許的……異樣。

若用溫寧以前看過的霸道總裁文中常見的名句,恐怕就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恰如淩雪所說,人啊,都是賤的。

唾手可得的不要,不理不睬的反而眼巴巴的攆着。

溫寧原本是打算洗澡睡覺的,被澹臺明月這麽一打岔,她鎖了門裹着被子縮在炕頭給自己周圍鋪了一層法器和毒蟲。

畢竟靈藥峰別的沒有,蜈蚣到是有很多。

畢竟領頭的那個是條大蜈蚣——只是大蜈蚣……百足師兄最近不在,他下山游歷去了,走的地行路線,溫寧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有時間把頭從地裏探出來透透氣什麽的。

小姑娘嚴陣以待,直到後半夜才實在是掌不住睡着了,第二天醒過來發現放在周圍的蜈蚣爬了一床。

溫寧:……

她只好一條條把這些爬到床上的蜈蚣拎起來,丢到窗外去。她事先在身上抹了藥粉,這些小家夥不會咬自己,就是……其實……這麽些百足蟲爬一床,還是挺讓人頭皮發麻的。

溫俠原本早起做個五禽戲舒展舒展筋骨,卻看到自家姑娘頂着兩個黑眼圈,一臉不高興的走過來,她便開口問道,“怎麽了?”

溫寧把昨晚上澹臺明月到處亂跑,跑到她門口送畫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又加了一句,“同樣是寄住在我們這兒,佛子從來不亂跑!”

溫俠扭了扭腰,終于做完了五禽戲最後一個動作,“反正治療也差不多了,靈臺也穩定下來了,我嫌他年輕氣盛,本這兩天就想讓他師父早點帶他走,雖然我知道逍遙宮的人一向沒什麽廉恥,既然他這麽不知廉恥,那我今天就讓他跟他師父回宗門去,別賴在我家的小破廟裏白吃白喝了。”

她看着自家的小姑娘,不由得笑道,“我說,那個澹臺明月多少也是個清隽少年郎,你一點也不動心麽?”她伸出手,敲了敲溫寧的額頭,“你是個小姑娘,又不是個老和尚。”

“他有未婚妻還畫我的畫像,大半夜跑到我的小茅屋前送東西,可要點臉吧。”小姑娘嘟嘟囔囔的吐槽,“還虧得百足師兄不在,要是百足師兄在,非給他腿都打折了。”

溫俠硬生生把笑意憋成了咳嗽,“行了行了,你也別怒了。”她在溫寧的鼻頭刮了一記,“無音的毒如何了?我算了算,他這幾日若是照常泡湯藥,體內的蠱毒便能好好地休眠,只是切記不能再中誘香之類的東西,再度激活蠱蟲了。”

“佛子一直謹遵師父的醫訓,我看他每天在褚耀閣錄入書籍也挺高興的。”溫寧親熱的挽住了溫俠的胳膊。

“他是個寡淡之人,心境也極穩,倒是比逍遙宮那位強得多。”溫俠輕笑一聲,“只是,但凡修仙之人,必有劫數要度過,他前期修煉過進階過于順遂,如今受此蠱毒,也是大道究竟擺了他一道。”

“師父,我覺得大道不會如此不講道理……佛子人那麽好,大道不會這麽欺負他的。”小姑娘反駁道,“你看,我這次這麽容易就得到了月苌石,可見大道還是偏愛佛子,想要他這個劫數過的不那麽苦的。”

“容易?”溫俠冷笑,“你說這個月苌石,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淩雪罰你面壁七日,怎麽,要我罰你面壁一個月?好了傷疤忘了疼。”

小姑娘乖乖閉嘴了。

“罷了,”溫俠道,“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請示我?”

“師父你真是神機妙算,”溫寧抱着溫俠的胳膊撒嬌讨好道,“我想去後山采些草藥,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銀鈴藤的幼苗,若是能找到銀鈴藤,采到銀鈴果,找寶物的事情也就簡單的多了。”

“哼,以你的性子,怎麽可能跑到我這來就是單純只想告個狀而已,必定是又想出了什麽刁鑽的東西,跑來求我,要去岚城後山?”溫俠敲她的頭,“後山連地皮都給撸過一遍了,你要是能找到什麽銀鈴藤,師父我就豁出去,給你找淑雲草的下落去。”

“師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溫寧也不慫,立刻對着溫俠伸出小手指,“拉鈎鈎。”恰是溫俠同幼子時的溫寧所做的一般,溫俠嘆了口氣,她無奈得很,但是又沒辦法,畢竟修士的進階越高,越是不能輕易發誓,哪怕是開玩笑也一樣。

她一個化神修士,剛剛……是發了誓吧?

若是淩雪在這裏,怕又要沒大沒小的嘆她寵溺溫寧過度了。

只不過,他們的小姑娘争氣,再怎麽寵,都沒能被寵成別人家仙子那副樣子。

溫寧高高興興的從主峰下來,因為心情好,走路都有些蹦跳的感覺在裏邊,卻不妨兜頭看到無音身着三衣,腳踝處用綁腿纏着,穿着輕便的粗布鞋,頭上戴着鬥笠,手持竹杖等在主峰下,溫寧沒見過他這般裝扮,倒是覺得他這樣格外的清爽。尤其是外頭的九條衣僧伽梨是深色,倒是更加顯得他白。

溫寧三步作兩步跑下來,“佛子久等了。”

“無音去茅屋尋檀越不得,想了想,便覺得檀越應當在此處。”雖然看上去像是等了許久,但是無音的臉上并不見惱色,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等待似的,“在這兒等檀越時,我便在心裏默念佛言,并不耽誤修行。”

溫寧:……

來了來了,見縫插針的學習狂魔!這種仿佛在上學路上抽空背單詞一樣的既視感!

小姑娘又一次被佛修界學神的刻苦修煉精神給比的自慚形穢,她暗暗發誓明天一早一定要早起,努力修煉,至少不能在被人指着鼻子說“溫老祖坐下豈有這般不成器的弟子”了,沒錯,她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還挺記仇的,至少說她做師父的弟子做的不成器,她是要生氣的。

“師父允了我們去後山采藥,我東西還沒收拾,這一次去要去七八天,佛子你可還好?”她指的是無音需要以清心散泡澡的事情,無音以清心散壓制蠱毒,需要每三天一次,好在靈樞給的乾坤袋大得很,什麽東西都能往裏塞。

無音原本只是很輕便的帶了一些僧人出行需要準備的東西,竹杖,芒鞋,鬥笠,三衣,缽盂,佛像——就是沒帶浴桶。

他以為是當天去,當天回,沒想到還得住在山裏。

溫寧知道他習慣輕身上陣,于是拉着他回了小茅屋,無音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小姑娘在屋裏晃悠了一圈,“玄陽木浴桶,木盆,木碗,毛巾,換洗衣服,被子,褥子,毯子,繩子,豎屏,驅蟲粉……啊,還有床。”小姑娘回到茅屋一頓掃蕩,把屋子搬空了大半,但凡是她能想到 ,都裝進了乾坤袋裏。

“溫檀越,床……”就不必了吧?無音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佛子你不知道,後山有一處天然山洞,平時弟子們去後山采藥的時候都住在哪,但是因為平時去後山采藥都是獨身前往,所以山洞裏只有一張硬邦邦的石床,一個石桌,一個石凳,總不能叫佛子你一個病人睡在地上吧?夜裏石洞地面寒涼,萬一驚動了蠱蟲怎麽辦?”小姑娘說的頭頭是道,“還有木碗,木碟,碾子,篩子,有些草藥采到了就必須立刻處理好了,這些都是必要的!”她這般理直氣壯,到是讓無音有些無話可說了。

她這那是去七八天,明明是打算在後山石洞裏住一輩子。

新月宗的弟子出行都這樣面面俱到嗎?

看着基本上被搬空了的小茅屋,無音也只能搖頭,他無奈得很。

平日裏出去游歷,他最多也就是帶着僧人出行必要的“十八物”,小姑娘這種氣勢,到是從未見過。

不過,也不是不難理解,畢竟有儲物袋這麽方便的東西,多拿些自己平日裏慣用的東西,出門在外也會安心一些。

于是無音就乖乖閉嘴,由着小姑娘搬空了她的小茅屋。

此時的後山正是深秋時節,一派煙雨空濛,路邊的刺泡子上挂着橙紅的小果兒,被溫寧薅了一把抓在手裏,邊走邊吃,還時不時遞給無音一顆,他們來到後山的時候天邊已經抹上了一絲胭脂色,小姑娘走了一路,除了刺泡子,沒發現別的什麽野果野菜,也沒有什麽草藥,只有踩上去吱嘎作響的枯木,以及時不時被風垂落的黃葉。

這半天沒啥別的收貨,溫寧只好先帶着無音去了那處天然山洞,這山洞在半山腰,新月宗的弟子們來多了,便在山壁上鑿出了一道石階,略略修正了這處天然的凹陷,溫寧用滌塵咒将山洞內的灰塵蜘蛛網以及落葉枯草清理了一番,又把儲物袋裏帶着的東西拿出來,無音幫忙擺好,豎屏擱在石床和木床之間作為遮擋,溫寧鋪床挂簾子,裏裏外外收拾一番,倒也像個住人的地方了。

小姑娘坐下來休息,分了無音一個饅頭,啃了兩口,她滿心疑惑的嘟囔:“沒道理呀,往日我走那麽一圈,肯定會碰上一兩株草藥的,為何今天除了刺泡子,連個野板栗都沒撿到?”

無音:……

大和尚一臉冷漠。

應該……和他……無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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