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何啓所言不虛,事情要從三年前說起。

那天她做了一個夢,而且是在她半清醒的狀态下,夢裏她開了上帝視角,看着一間高三教室裏上演一堂英語課——“說了多少次了,及物動詞後面……”一陣陡然拔高的女聲,驚雷一樣在死氣沉沉的空氣裏炸開。

一個女生一下驚醒過來,腦袋下意識地探出兩摞疊得老高的書堆,作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

黑板上鮮紅的高考倒計時很醒目——43天。這個數字讓人罪惡感爆棚,她所有的懶惰因子都因此化作奮發圖強的決心。然而英語老師的話才認真聽了一句,餘光就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讀書的心思又夭折在搖籃裏。

高一剛開學就一見鐘情的男孩子,正和朋友一起路過她的窗前,他又不穿校服,夾克衫搭在左肩上,側臉英俊,下颚角的弧度都恰到好處。不知道一起的男生說了些什麽,他低頭露出一抹笑。

感覺到她太過赤、裸裸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臉上的笑意都還沒散掉,簡直是光芒四射,女生心跳都漏了幾拍。

男生臉上笑意更甚。

旁邊男生也看過來,問道:“阿铮,看什麽啊?”

他不說話,又把頭轉了回去。

聽到這一聲“阿铮”,沈何啓才後知後覺地發覺,這是她的高中時代,男生是金铮,而那個少女是高三的她自己。

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那些年自己經歷過的往事,像看着別人的故事。她站着說話不腰疼,感嘆高中生真是太好騙了,別人笑一笑,居然就能樂得像中了五百萬,真是一點矜持都沒有。

上帝視角的沈何啓看着金铮逐漸離去的背影。

撩完就跑?門都沒有。

她沖上去:“喂。”

金铮回頭駐足,疑惑地皺起眉頭,等着她走近。

“你看不上裏頭那姑娘?”她質問道,氣勢洶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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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铮打量了她一番,似是認出她來了,展開縮緊的眉頭,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意,施施然的悠哉悠哉與她形成強烈的對比:“急什麽,來日方長,讓她等着,我以後娶她當老婆。”

沈何啓目瞪口呆。

要死,高中時代的她就算了,現在的她已經在成人世界摸滾打爬了這麽多年,段位居然還是被19歲的金铮秒殺。

她居然真的在那乖乖等下課,打算把話轉告給那丫頭。

下課鈴終于響起——

……

其實是現實生活中的鬧鐘響了。

沈何啓睜開眼,入眼是牆上的電子鐘,上頭的日期無聲強調着她現在25歲,夢裏那些場景那些人,早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系。

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将這場荒誕的夢抛之腦後,她起床上班。

一天焦頭爛額的工作後,她陪男友吳勉去參加他朋友的生日聚餐,才交往三天就要陪他社交,沈何啓的內心是百般不情願的,不過抵不過一通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她還是跟來了。

一進包廂門大家眼神滴溜溜打量過來,沈何啓哪怕心裏把吳勉罵個狗血淋頭,臉上還是知道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在吳勉拍拍一個微胖的男人的背說“生快啊”後,也夫唱婦随對壽星說了句生日快樂。

“快樂快樂,謝謝吳嫂,”壽星一口一個吳嫂叫得順口,“歡迎吳嫂。吳嫂我是江文韬。初次見面請多多……”

吳勉掃了全場一圈,打斷江文韬的絮絮叨叨,“又剩阿铮還沒到?每次就他要三催四請。”

沈何啓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慌了神,不過又暗罵自己太過敏感。

六年沒見的人,哪這麽湊巧。

她随着吳勉入座。然而剛定下去幾分的心神,在看到三個位置開外的男人後,再次被提到高空,一瞬間耳邊所有的聲音都不太真切了,她的指尖都開始發麻。

“吳嫂,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那個男人也在看她,皺着眉頭似乎是回憶得很辛苦。

聽起來像老套的搭讪方式。

一桌人起哄起來,吳勉把一個橙子砸過去,笑罵道:“滾犢子,怎麽連我女朋友你都不放過。”

男人的辯解隐沒在笑鬧聲中。

沈何啓不敢想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僵硬,好不容易才調動臉部肌肉擠出了一個禮貌微笑,然後她借口尿遁,在廁所裏第一次翻起了吳勉的朋友圈。

這麽多年了,沈何啓對早上夢裏那家夥的名字照樣敏感到不可思議,這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的本事更是一點沒衰退。她很快找到了吳勉帶“铮”字的朋友圈,點開配圖後第一眼就從數十人中找到了目标。

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消失,寂靜無聲。

看了數十秒,她才從牙縫中蹦出一句“我了個大槽”,手心已經全都是汗。

合着外頭那一屋子都是老熟人,只不過相見不相識。“吳勉,老吳。”她默念了兩遍男友的名字,從前從不曾注意的細節變得清晰起來。

她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座位上的。時間失去了原有的刻度,等待的那會功夫,竟不知是短暫到措手不及還是漫長到遙遙無期。

當包廂門終于被推開,那個熟悉的身影伴随着“我自罰三杯”的說話聲出現的時候,她反而舒了一口氣。

號角吹響,除了戰鬥再無退路。

早上才在夢中走過她窗前的男孩,已經蛻變成一個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曾經留着劉海的發型換成了清爽利落的短發,露出形狀美好的額頭。他穿着黑T和牛仔褲,還是那些年的穿衣打扮,還是那張令女孩兒都羨慕的巴掌小臉,連脖子上那塊玉串着的繩子都沒有變過,但是又确确實實不再是十幾歲的少年,時間褪去他的青澀,染上更為迷人的成熟。

她看着依然衆星拱月的他和朋友嬉笑怒罵,看着他将紅酒杯裏滿滿的三杯酒一杯接一杯一飲而盡,然後看着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

這六年裏,她幻想這一刻何止千千萬萬次。她無數遍演習過她該如何反應,更何況她提前知道了這場重逢,給自己打足了預防針。

所以她氣定神閑,笑眼彎彎:“Hi。”

天衣無縫。

金铮這頭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時愣住了。

他知道前段時間吳勉和一個開奔馳的女司機追尾了,雖然新買的保時捷panamera才開了幾天就被撞凹了,但是吳勉卻覺得很值。因為他迷上了那奔馳妞,據說野得很,好不容易追到了,趁着江文韬過生日就迫不及待帶過來了。吳勉換女人向來快得很,因此金铮也沒多在意。沒想到最近吳勉三句不離口的奔馳妞居然就是沈何啓。

他扯回不該發散的思緒也回了聲“Hi”,一連串心路歷程不過頃刻之間。

眼見沈何啓和一個姑娘中間還剩着兩個空位,他不動聲色地坐到離沈何啓遠的那邊,兩人中間空了一位。

然後便聽到沈何啓心領神會地輕笑了一聲。

吳勉還是敏感地發覺出金铮的反應有點奇怪,一琢磨,拍了拍腦門:“哎對啊,我怎麽一直都沒想到,你們三個都是七中的,認不認識?”

之所以說“三個”,是因為還有一個陳偉業,也就是剛剛說沈何啓眼熟的男人,他是金铮高中時代的鐵哥們。聽到都是七中的,陳偉業不由得定睛一看沈何啓,這才想起來——這城市未免太小了。這不是當年苦戀金铮的丫頭片子嗎?多年未見她變瘦了也變好看了,難怪自己一時沒認出來。

“不認識。”吳勉酒精過敏,沈何啓一邊用自己的飲料換走了他面前的酒,一邊神态自若地胡說八道,“不過很眼熟。”

壽星江文韬為金铮打抱不平:“不會吧吳嫂,我們阿铮這個顏值絕對是校草級別的,你居然不認識?”

“那怎麽了,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沈何啓眼珠子骨碌一轉看向金铮,胡攪蠻纏一通:“那我這個顏值還是校花級別的呢,你認不認識?”

校花?陳偉業嘴裏的飲料差點噴出來。

金铮面不改色,不欲繼續這個話題,他喊停道:“多大人了還校花校草的,幼不幼稚?”

他這群朋友沒這麽容易罷休,又是好一會調侃,滔滔不絕列舉他當年招惹多少桃花的光輝事跡。

金铮餘光掃過“桃花”之一,聽着他學生時代的花邊新聞,她看起來很淡定,和吳勉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說着些什麽,倒是完全不怕成為被讨論的對象,不知道是相信他不會拿她當朋友間的談資,還是真的無所謂。

金铮眼裏淡定如龜的沈何啓,其實內心慌如老狗。畢竟她這樣一朵锲而不舍的大桃花,對于青春期的男孩子而言絕對是一種可以炫耀的資本。她真的挺怕在座哪一位突然開口說“诶金铮你高中不是還有個女的追了你三年……”,哪怕別人不知道她就是當事人,她也想當場死亡。

直到有人問金铮:“你怎麽一個人來的啊?”話題才轉移開去。

兩人都暗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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