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夜

今夜的星映的夜穹剔透,一道星河分割了天。竹韻拎着一壺酒上了房頂,他沒有睡意,便拉着白尾鹫熬鷹。

月挂在樹梢上,今兒個不是月中,沒那麽圓,山風傾瀉,城裏也不似白日那樣熱。

白尾鹫着實有些困了,可主子拉着它熬,它是半點轍都沒有。它在青瓦上跳了幾下,倏然展翅飛去了一旁的高樹。

竹韻仰躺在房頂上,枕着屋脊望着天,青瓦之下便是淙舟的房間,他偏了偏頭,側耳聽着,許是糙酒醉人,未曾聽得什麽動靜。

那狐貍甚是磨人,沒個把時辰哄不好。

他枕着風,将壺中糙酒盡數飲下,接着翹着一條腿,蓋着滿天的星阖眸假寐。白尾鹫見主子似是要睡去,撲棱着翅膀落到竹韻身邊,它困極了,貼着人也要睡去。

倏地,身下房裏傳來一聲巨響,應是有重物翻倒,竹韻還未做出什麽反應,倒是白尾鹫被吓得一激靈,整只鳥抖了幾抖,掉了大片的毛。

絨毛入了風,輕掃過竹韻鼻尖,竹韻擡手将其揮走,睜眼看了看還在掉毛的鳥,毛褪去大半,那雙眸子都顯得大了些。

白尾鹫只剩下尾羽還算完好,其餘的地方皆是一塊塊的,禿的見肉,白尾鹫自己也很沮喪,雖說是秋日裏往往要換毛,但何曾掉的這樣狠過,它瞧着那小狐貍,也沒見多掉幾根。

是掉的狠了點,竹韻凝了一股靈氣探去,倒也無礙,探不出什麽來。

“你最近吃了什麽?”竹韻問鳥。

白尾鹫哪裏知道?還不是竹韻喂什麽它吃什麽,聽見這話它瘋狂搖首,又抖了幾根毛下來。

“還是說你偷跑去了哪裏,撞上了什麽邪祟?”竹韻瞧着白尾鹫郁悶,難得的好語氣。

白尾鹫依舊搖頭,它這次放輕了力道,少掉了幾根毛。

“算了,”屋脊硌人,竹韻擡臂枕着,“問了你也說不出來,沒什麽大礙,估計是你最近疏于修煉,老天降懲。”

他雖是調侃,可聽的白尾鹫卻愈發的郁悶。

身下又傳來一聲巨響,有了方才那聲,這下子倒是沒吓着鳥,只是這夜本就難以安眠,再填上些許躁動,就是那點醉意也早就散了。

“這是吵架了啊…”竹韻輕聲一笑,反正也睡不着,他樂的聽戲。

淙舟的話駭人,松苓緩了許久才将其消化,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拉着淙舟就要往塗山去。

果然這酒是真不該喝,貪杯誤事,松苓一起身,便撞翻了凳子和一旁的燭臺。那蠟燭還燃着,滾過毛席留下一趟焦黑,撞上了床架子又滾回一截,那帷幔就在頂上,險些引起一室的火。

淙舟揮手将蠟燭滅了,又回身去扶那站不穩的狐貍:“你消停一會兒,明兒再去。”

古語有言,借酒澆愁愁更愁,古語又言,酒不醉人人自醉。以前松苓從不懂,而今卻是讓他體會的透徹。淙舟怕弄疼了人,只虛虛的扶着,松苓轉身閃過,腳下不穩,沒留神踩上了一截白燭,猛的一滑,一旁的水盆架子又被他撞翻,水撲了一地,而松苓則翻向了架子床。

“消停會罷,”淙舟收拾不及,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他将松苓摁到床上,擡腳踢開了床邊的燭,“一會兒玩一會兒玩水,晚上不怕尿床?”

淙舟難得與人調笑。

“你才尿床…”松苓噘着嘴嘟囔,抓着淙舟的衣袖不願松手,他看似不清醒,卻還存了些理智,“哥哥,這酒…澆不滅愁腸,我…我不該喝…”

“無事,”淙舟對着松苓總是溫柔,“偶爾一醉未嘗不是樂事。”

松苓向後仰躺,拽着淙舟一同跌進床裏,這架子床不太穩,被他二人晃的吱嘎響。

清晖覆梢頭,星點落窗,屋裏只剩下床邊一盞燭,昏暗盈室,這暧昧氣氛來的着實不是時候。

淙舟怕壓着醉狐貍,撐着床褥就要起身。

“哥哥…”松苓念着淙舟,順勢攀着人脖頸,不讓人起身,酒壯慫狐貍膽,白日裏被人稍一調侃就羞的毛都發紅的狐貍,當下竟是連羞赧二字如何寫都不知道了。

他尋着那雙唇去,手臂箍着淙舟後頸不讓人躲,松苓太害怕了,他活了不過幾百年,可是擔的驚受的怕,卻要趕上尋常人幾十輩子。

淙舟不斷的後撤,就要撐起身來,可松苓死都不肯松手,淙舟起身,他就奮力将人拉回來,他心裏念着淙舟,問道:“哥哥躲什麽?”聲音含酒,“白日裏哥哥如此主動,怎的夜裏卻要躲我?”

淙舟暗自輕嘆口氣,醉酒的狐貍溝通不得,他不再躲,卻也不曾迎合:“你不清醒。”

耳朵冒出來了,腰被尾巴卷住,松苓雙臂越收越緊,不斷的貼過來:“我清醒,”他貼着人耳強調,“我知曉自己在做什麽,清醒的很。”

淙舟就在懷裏,可松苓卻安不下心,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明明離得那樣近,卻又像遠在天際,好似這人只是一個影,風一吹就會散了去。

這人心狠,對自己都狠,做什麽就要生生挖去那一魄,叫松苓既有惱怒,又盛着愧疚。

“哥哥就算不怕丢了命,難不成也不怕我傷心嗎?”他要尋個法子,能證明淙舟就在他身邊的法子,“好狠的心啊,若我救不回你該如何?”

“若是救不回我,你自當好好活着。”淙舟擡手揉着松苓的耳,腰間的狐尾越纏越緊,這人今夜接着醉意,當是要把他鎖在身邊。

架子床上的銀鈎不知怎的倏然散了,帳子落了下來,遮了他二人半身,屋裏本就不見光亮,這帳子有些厚,松苓隐在暗影中,只覺看不清淙舟的臉。

“不,”他倏地冷下聲音,拒絕的好幹脆,“哥哥可知,誰留在這世上,誰就害相思,誰害相思,誰就痛苦,哥哥若是在百年前魂飛魄散,那這百年裏,絕不會有一名喚松苓的人活在世上。”

他大着膽子吻淙舟,卻也只敢輕輕碰碰。

那雙唇有些涼。

松苓依舊貼着人不放,他道:“你不得輪回,那我也不要轉世,就随你散于九天,做一對無人得見的鴛鴦。”

這酒是真醒的差不多了,舌頭都利索了。

“胡話,”淙舟心下一軟,連帶着語氣都軟,“我或為山間風雨花草,總會陪着你。”

這話說的讓人酸,進了人耳朵被酒一泡,松苓被他酸的險些要哭出來,擡手往淙舟背上猛的一捶,接着就扁着嘴不再言語。

他盯着淙舟看了一會,那燭光都沒淙舟的眸子軟,他險些要被這人眸中的柔情膩死,索性偏開臉不再去看,似是在與人置氣。

“好了,趕緊睡覺。”淙舟趁着松苓恍神松勁,掙開了那雙臂,他将松苓塞上床,放下了另外一半床帳。

松苓猛的懷裏一空,哼唧一聲,追着人就往床下滾,他滾的不及時,只捏到了淙舟一個袍角,他急道:“要去哪?”

“不去哪,給你叫水,洗把臉再睡,”松苓不依,捏的越發的緊,淙舟輕輕拍了拍松苓的手,無奈道,“聽話,松手。”

倒也是聽話,只要淙舟語氣稍稍硬些,松苓極少有不聽話的時候。

松苓又蓄上了委屈,噘着嘴松開手,看着人頭也不回的走向房門,喚來小二低聲吩咐着。

“可要沐浴?”淙舟倏地回首問道。

松苓搖搖頭,道:“不要,明兒找一山泉滾上一圈,不比縮在這木桶裏痛快?”

淙舟輕笑,無奈搖首,回身吩咐小二只打一盆水來。

那小二聽得眼前這位冒着仙氣的公子問的頗為溫柔,想着這房裏的定是個美嬌娘,卻又猛然聽得這屋裏傳來一聲帶着不滿的男聲,像是飲了不少酒,竟讓他聽出些許的嬌嗔。

這換了誰也得多想,小二不曾想到這冒着仙氣的公子竟好龍陽,他抻長了脖子想要往裏看,想瞧一瞧那迷倒仙君的俏兒郎。

雖說床前有扇屏風,可這店小二如此探頭探腦的的确令人不舒服,淙舟卻不動聲色的擡手扶上門扇,寬袖擋住了屋內光景,直教那小二面色一哂。

“呦呦,是我唐突,”小二躬身行了個大禮,前額幾乎要觸及鞋尖,“公子可還有吩咐?若是無事小的這就去燒水。”

他忽視淙舟冷面,笑的谄媚。

淙舟也只微微颔首,不承他的谄媚,道:“有勞。”

許是到了就寝的時辰,熱水送來的也慢,松苓早已同周公去下棋,小二送下熱水就退了出去,半分不曾張望。

松苓把大半張臉埋在枕頭裏,就是睡着也拽着淙舟的寬袖不放,那只手像是單獨長了一根筋,将那袍袖攥的緊。

遠山之上,蕭蕭晚風拂過墨染楓浪,晚夜蕭條,這城裏倒是安寧。樓裏樓外都靜了下來,狐貍枕着人肉墊,而竹韻則在房頂睡硌人的青瓦,白尾鹫心疼自己的毛,心生煩憂,倒是夢魇一夜。

翌日,竹韻醒在赤日東升前,他直接攀着房檐翻進屋裏,才一落地,還未站穩,就撞見松苓赤着上身,站在一個大浴桶裏。

不用說,下半身泡在水裏,能穿衣服就有鬼了。

竹韻要瞎了,他猛的轉身,思忖着現在翻出去還來不來得及。

“淨澤君竟還有這等癖好?大清早的翻人家窗戶,偷窺人沐浴?”松苓從屏風上取下裏衣,披上身時才發覺長了一截。

應當是淙舟的,裏衣下擺沾了水,他将錯就錯,不想脫。

白尾鹫正巧飛進來,口中還叼着一條魚,它還沒飛過窗口,就被竹韻一把抓下來。

竹韻扔了魚,死死蒙住白尾鹫的眼,冷聲道:“誰知道你大清早的沐浴?你當我想看?”眼珠子挖出來吧,真要瞎了,“我師兄呢?”

白尾鹫還在撲棱翅膀,只一會兒,絨毛便飄滿竹韻衣擺。

它的魚…那是它要吃的魚…

“哥哥去取早飯,誰像你,整日裏就只等着吃,”松苓邁出浴桶,看向快沒了生意的白尾鹫,“自己不吃還不讓人家吃,我記得白尾鹫是吃腐食或食生肉的吧,這些日子你可有好好喂養?人家好不容易抓條魚,你還給扔了,瞧瞧,這鳥都餓禿了,跟着你可真是受了好大的罪,倒了八輩子邪黴。”

說話間他已拉正前襟,系好了腰封,發散着,他要等淙舟來給他束。

正想着,淙舟推門而入,一手端着一食盤,那分量顯然是三個人的早飯。

“呦,你這麽上心?竟比我還了解我的鳥?”竹韻聽見動靜回過身來,放了白尾鹫去把魚抓回來,他倒是絲毫不見外,拂袍坐在桌案邊,拿起一燙手的包子就往口中送。

“你們去塗山,我就不跟着了,”包子着實燙人,他猛的灌了一口隔夜茶,“狐貍取走了劍,般若岩上必定知曉,雖說我丢了玉牌下了禁制,卻也只能拖住一時片刻,我在這等着。”

說着他又啃了一口包子。

松苓挨着松苓落座,攪着熱粥,等着竹韻繼續說。

“勞煩師兄去塗山時,順路查一下墨脫真相,這事兒與嵛山脫不開幹系,也與朝廷脫不開,”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松苓,“更與百年前的塗山脫不開。”

與其獨自糾結,不如切實的探上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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