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計時~~! (7)
在床頭,在沈墨衣震驚的神情中拱手做了個揖,不慌不忙地客套着,“聶某近來身體欠佳,不能起身招待,還望沈大人見諒。”
沈墨衣被蘇青遙和顏玖兩邊扶着,好不容易才坐了下來,她倒不是不會武,只是她的武功也就是能耍兩下子、強身健體的那種,要論及打鬥,基本上不得臺面,這會兒一路逃出來,再加上受了傷,早就體力透支。
“聶七公子多慮了。”沈墨衣是一向負責招待外客的鴻胪寺的寺卿,自然也不肯在禮節上遜色于人,因而咬着牙維持着聲調回了一句場面話。
樂至看着外面追殺者已到,雙方交起戰來,低聲吩咐袁楓随時戒備着,這才回過頭開口問道:“沈大人來求七公子救命,既然七公子已經動手相助,沈大人何不告知我等您緣何被人追殺?”
在這句話透露着不加掩飾的不信任感,沈墨衣自然聽得出來了,忍不住揚了揚眉,只是她如今的狀況不必平日,即便是想要跟樂至計較也不可能,只得咬了咬嘴唇服軟:“七公子,安國侯,皇後下了決心,要下死手了!”
樂至和聶诤對視了一眼,都不太意外。
本來肅王的婚禮上頭那幾出,便相當于各方勢力最後都撕破了臉皮表明了立場,到如今,皇後要下殺手,要拿一個身份地位都甚高的人開刀,這也是可想而知的。
他們所覺得奇怪的是,第一個下手的對象,是素來與太子交好的沈墨衣。
“可是你是太子的人啊?”顏玖看樂至和聶诤都不方便直接問出口,幹脆仗着自己局外人的身份替他們問了,“就算是要下死手,多的是肅王這一脈的人可以動手,怎麽會先從你開始?”
沈墨衣被顏玖的直白程度嗆到了,忍不住轉頭打量了一番這位許閣老新收的義妹、安國侯的未婚妻,然而顏玖這會兒的表情實在是太過于直接了,以至于她沒能看出什麽來。沈墨衣定了定神,才回答道:“我确實是太子一派的人,但是我不是忠于太子的。”
在衆人費解的目光中,沈墨衣低聲解釋道:“帝師今日與太子吵了一架,皇後想要殺雞儆猴了……”
這段話說得沒頭沒腦,然而在場每個人都是人精,都一下子理解過來。
想來太子今日不知為了什麽事情與自己的老師易承冕大吵了一架,帝師易承冕是曾經跟着游仕均和景源長大的,即便是皇後一時半會兒也動不得他,因而便起了殺雞儆猴的心思。
這個被挑出來的“雞”,便是忠于帝師的鴻胪寺卿沈墨衣。
“你為什麽不跑到帝師那裏求救?”顏玖坐在桌子對面,托着腮幫子,惡人做到底,幹脆地繼續問道,“為什麽會跑到聶卿這裏來?”
沈墨衣這一回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每個人的表情,見無人阻止顏玖問話,甚至都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心知顏玖這些問題也是樂至和聶诤想要問的,因而如實回答道:“因為我在偷襲一開始就受了傷,而當時離這裏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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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玖想了想,覺得好似也有道理,回頭看看其他人,蘇青遙饒有興致地歪了歪頭,接過話:“你就如此确信阿诤會救你?”
窗外噼裏啪啦的兵刃交接聲已經不斷響起,追殺者與隐衛們已經混戰成一團,映襯着屋子裏面這種貌似平靜的對話愈發壓抑。
“我本來打算拿把柄要挾七公子的。”沈墨衣垂眼道,“要是聶七公子不打算救我,我就要挾他,他若是不肯救我,我就立刻對着身後皇後的殺手喊出‘紫玥苑乃是聶七公子的所有物’這句話。”
若說其他三人還只是愣了愣,蘇青遙幾乎一秒變了臉,抛棄了方才言笑晏晏的溫柔模樣,霍然起身,一雙鳳眼掃過來冷冷的精光:“哼,你倒是有骨氣!”
沈墨衣不卑不亢地盯着她:“我确實不知道止水娘子也在此,以為只有七公子一個人在,所以想着七公子也不會如此輕易地任由我把消息透露出去,置止水娘子于皇後的圍殺之下!”
蘇青遙眯起眼睛,還沒說話,忽地聽到聶诤輕笑了一聲:“沈大人多慮了。”聶诤眼見着沈墨衣回過頭來,這才平靜地看着她繼續說道,“且不論青遙的紫玥苑沒那麽容易被皇後擺布,即便是我确實不願意這件事情被皇後知道,要是果真沈大人一進來就直接以紫玥苑要挾于聶某,想來我也并不會像如今這樣保護沈大人,我會用更加幹脆的方法解決這個威脅……”
沈墨衣剎那領會了聶诤的意思,臉色頓時白了白,只見着聶诤臉上的笑容倒是愈發深了幾分:
“我會直接殺了沈大人,然後将沈大人的頭顱獻給皇後娘娘。”
沈墨衣先前并沒有想過素來溫文爾雅的聶七公子會說出這種話,此時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幹笑道:“那倒是在下運氣好了。”
聶诤與樂至也跟着笑了兩聲,一時間,這笑聲與外頭的兵器撞擊聲混雜在一起,顯得愈發荒唐而讓人不知所措。
“如是說來,沈大人忠于帝師,我們如今不僅不能期望沈大人能與我們合作,甚至恐怕還不能期望沈大人對今日在此地看到的一切閉口不言。”蘇青遙鎮定了下來,再度溫和地笑道,“沈大人這般态度,着實讓青遙心寒呢。”
沈墨衣抿了抿嘴:“沈某慚愧,只是我答應帝師萬事絕不欺瞞,所以沈某确實不能承諾對今日之事保密,不過除此以外,沈某可以以任何事報答于諸位。”
樂至笑了笑:“任何事?”
沈墨看着樂至的笑容心中一凜,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聽旁邊的顏玖忽然笑道:“那不妨說說看,帝師今日與太子争吵,所為何事?”
蘇青遙掃了一眼顏玖一臉八卦的模樣,再看了看沈墨衣瞬間黑了臉,史無前例地在心裏為顏玖的八卦程度叫了聲好。
沈墨衣心中掙紮了片刻,才低聲回道:“因為……帝師他不同意太子與皇後下殺手肅清政敵。”
唔,因為反對肅清對手而導致自己也被歸入對手一類、自己的人也被肅清,這位帝師易承冕的人生也真是夠諷刺的了。
蘇青遙忍不住笑了一聲,聽顏玖又扯了一句前言不搭後語、完全不相幹的話:“說起來,帝師他喜歡木蓮不?”
作為新一位被顏玖詭異的思路禍害的對象,沈墨衣完全沒能跟得上,呆了呆:“啊?!”
顏玖看了看她的表情:“哦,我已經明白了,你可以當我沒問了。”
沈墨衣呆滞中:“哈?!”
樂至由着顏玖胡鬧完,擡頭看看外面打鬥已經漸漸弱了,殺手們也已經只剩幾人還在前面負隅頑抗着。樂至笑了笑:“殺手們快撐不住了,沈大人也該走了。”
沈墨衣聽樂至下了逐客令,也不多停留,扶着桌子勉強起身,卻聽樂至繼續笑道:“既然沈大人說,可以用任何事報答我們,那就幫我帶一句話給帝師吧。
就說:‘如今為了那個位置能不擇手段的人,日後也能為了其他事不擇手段,到那一日,百姓如何?天下如何?天下太平四個字,還望帝師重新思量。’”
沈墨衣神色微凜,細細思量一陣才回道:“沈某記住了。”
樂至笑笑:“袁楓,送沈大人離開。”
袁楓應了一聲,挾着沈墨衣從另一側的小門繞開剩餘的殺手們偷偷離開,屋外的殺手們尚未察覺狙殺的目标已經離開,尚還在不惜性命地拼殺着。
“那位帝師易承冕,果真是為了父……”聶诤皺了皺眉,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景源,他一直稱呼聶久成為父親,也并不太想用這個稱呼稱呼景源,因而幹脆叫了他的封號,“昭和太子的遺願才留在太子身邊的?”
“我是這麽推想的。所以想拿父親的話試探他試試。”樂至點了點頭,回答道,聽得出恐怕是因着他在生母身邊長大的緣故,倒是對稱呼那位素未謀面的昭和太子父親沒有什麽心理障礙,“‘天下太平,百姓安生’,那是父親遺書裏的話,若是他果真是為了,父親,總該有些反應才是。
我前兩日查過他的生平,直到他九歲那年,父親他軍前自刎為止,他都跟在父親身邊。想來怕是因為他覺得父親為了天下太平而死,他便想守着這個願望,這才選擇了看似最可能和平繼位的太子。”
聶诤一時唏噓:“這件事情之後,雖說恐怕立刻清醒仍舊是不大可能,總能期望他與太子之間生出些嫌隙來才好。”
樂至點頭,剛要開口,就看見一截被擊飛的斷劍擊穿窗戶破空射入。
并有人動手去擋,因為這截斷劍射進來的方向并沒有沖着任何人,只有聶诤在看清那斷劍的去向的剎那,竟是不顧病體,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的神色幾乎稱得上是驚懼不已。
待其他人發覺聶诤神情有異的時候,那一截斷劍已經飛到了聶诤床邊不遠處。
“嘩——”的破碎聲響起。
聶诤床頭那盆郁郁蔥蔥的烏柿,下面巨大的花盆被那截斷劍打碎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對沈墨衣的稱呼和她的自稱,因為歷史上并沒有一朝女子真的能光明正大地與男性同等地為官,所以無從參考,幹脆讓她用了比較程式化、官冕堂皇的說法。
其實我很喜歡石歲敏、沈墨衣這種能在朝有所作為的女性,不拘于方寸後宅的利益之争,總讓我覺得好心動【再說下去我就要被懷疑百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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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
烏柿的花盆和木蓮的花
【又快到周末了~~明天雖然是平時不更新的周六淩晨,但是因為這周有空應該會更新~~~~祝大家周末愉快~~】
☆、花盆碎開的時候
聶诤一句話卡在嗓子裏,面色幾乎稱得上是驚惶地盯着那花盆,過了好半晌,才呆呆地又坐了回去。
蘇青遙看着聶诤這副模樣,雖然不明所以,然而還是立刻上前扶着他坐好,柔聲問道:“阿诤,有什麽不妥麽?”
聶诤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用力咳嗽了兩聲:“沒事,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樂至和蘇青遙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都沒說話。
聶诤的呼吸紊亂,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怎麽了,先前不是在說帝師的事情?阿樂怎麽看?”
樂至心下狐疑,卻又不好開口,一時也沒有說話,倒是他身後的顏玖突然開了腔,語氣絲毫聽不出有什麽異常,幾乎是有些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樂至,聶卿,你們兩個喜歡木蓮這種花麽?”
聶诤明顯在強自鎮定,抖了抖嘴角,勉強道:“我對花沒什麽特別的嗜好。”
樂至雖說分着一絲心關注着聶诤的情況,然而還是一臉無奈地回過頭來:“小玖,你怎麽突然想到木……”
話未說完,樂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話卡在半截,呆了片刻轉而回問了一句:“小玖,你為什麽這麽問?”
顏玖見狀知道樂至想出了什麽,不由眼前一亮:“欸,你想到什麽了?”
樂至轉頭看了看聶诤,見他勉強打着精神看向自己,愈發猶豫不定地道:“不是我的事,是……是母親她……”
樂至遲疑了一下,才說出了母親這個詞。自從石歲敏死後,無論是樂至,亦或者是剛剛醒來不久的聶诤都一直在回避提到石歲敏。石歲敏的死,如同一根刺,橫在他們心裏,他們下意識地不去觸碰它,就仿佛這樣就能假裝自己感覺不到那刺骨的疼痛一般。
如今不得不面對的時候,這麽提起來,樂至才驟然發覺,雖說難以啓齒,卻并不如想象中那麽艱難。
感情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容易淡薄了。即便沉澱了幾十年,可是終究不是朝夕相對的母子。對樂至而言,親情、不解、怨恨、愛,徘徊了太久,到最後早已經模糊了最初的面容,再也看不分明,非要論起來,說不定如今他心中的情緒,尚還不如聶诤這近二十年的念想來得更深。
聶诤自從那烏柿得花盆破裂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目光略微有些渙散,到此刻聽到“母親”兩個字才回過頭來,專注地看着樂至,只是臉色愈發慘淡了些。
他名義上的嫡母聶夫人當年難産而死,他思念了十餘年生母,在初次見面之時為他而死。對聶诤而言,對母親的執念,倒是當真深重。
樂至仔細回憶了一陣,這才開口:“我想起小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帶我去寺裏上香,路上遇見一叢木蓮開得很繁盛,我看見了,便折了一支給母親,結果母親她……”樂至猶豫了片刻,這才繼續道,“母親扇了我一巴掌,把那朵木蓮奪下來,扔回了花叢,然後坐回轎子裏,吩咐不再去寺廟了,直接回府。我記得那一日,母親坐在房中一整日都沒出來見我,第二天出來的時候,即便是上了妝,仍舊看得出是哭了一整天。”
顏玖抿了抿唇:“那便差不多了,木蓮,應該是你們父親喜愛的花。我先前在太子府飄的時候,看見帝師對着木蓮自言自語,如今想來他說的應該是他主張毒死樂至的事情。他對着木蓮說對不起你,但是這是你的願望。所以想來,帝師果真應該是為了景源才忠于太子的。”
“等等,他為了昭和太子……”蘇青遙精致的面容皺成一團,滿臉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想要毒死樂至?他是發神經了麽?”
聶诤終于打起了一點精神,拍拍蘇青遙的手背解釋道:“青遙,他其實沒有錯。他之前不主張殺阿樂,是因為他清楚阿樂背後,有着前朝遺民的勢力,假如樂至果真是傻得無可救藥,不如讓他們抱着對阿樂虛無缥缈的希望繼續隐而不現。複仇的心最是經不起磨耗,日子久了,光複前朝的心自然也就淡了。”
聶诤稍稍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樂至:“不只是易承冕,只怕阿樂自己也是這麽打算的。”
樂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沒答話。
“阿樂被簡夏陷害的時候,帝師趕到恐怕是想親眼确認阿樂果真是沒有心機,順帶自己出面讓阿樂免于刑罰,好順帶賣給石丞相一個人情才是。結果發覺阿樂其實并不是那麽傻,他擔心阿樂打算複國,所以就先下手為強,唆使太子在酒裏下毒。”
聶诤有條不紊地分析給蘇青遙聽,蘇青遙皺着眉,略微不悅:“即便如此,既然他忠于昭和太子,卻下手毒害昭和太子的獨子,也太說不過去了!”
“确實說不過去。”樂至揉了揉眉心,“要是他知道其實阿诤也是昭和太子的兒子,就如同母親一樣,覺得自己起碼能保住一線血脈,那就說得過去了。”
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
誠然,這個可能性能解釋一切事情,然而,這卻同樣令人震驚。
太子身邊最重要的謀士,太子的老師,居然知道聶诤是樂至的雙生兄弟這個最隐秘的秘密。
“沈墨衣沒說實話。”樂至想了想繼續道,“沈府和太子府都離許氏更近一些,許策雖然忠于太子,卻并不像皇後那麽喪心病狂。只要她許以許策足夠的利益,許策必定會幫她。再加上當初涼池之宴那一出,她完全沒道理來這裏求救。
看她後來的反應,也不像是對你非常了解的模樣。她在這裏的原因,不會有其他,一定是帝師吩咐過她,要是被太子的人追殺,一定要到聶府向聶七公子求援。這便是因為,帝師确信你一定會救她,那帝師,想必在暗中觀察你也不少時間了。”
聶诤抿抿嘴,微微皺眉,沒答話。
“既然如此,”顏玖恢複很快,笑眯眯地回答,“那帝師特意吩咐她來此求救,不就相當于變相的示好?”
樂至也笑着拍拍她的頭:“沒那麽單純,說是示好,這未必不同時是示威和要挾。所以我們還是再等一陣再做決定好了。”
聶诤揉了揉太陽穴:“既然如此,我們便先等着帝師那邊還有沒有其他消息。到時候看情況再做決定。”
樂至點頭:“那我先回去許策那邊。皇上新賜給我侯府,我日後住在哪裏,今晚還需要與許策商量一二。外面的殺手已經都不在了,小玖,我們這就走吧。”
聶诤點頭,蘇青遙起身:“那二位先行,我來收拾一下。”
蘇青遙說着,便伸手去拔床頭那烏柿花盆上的半截斷劍,聶诤見着一驚,立刻道:“青遙,不要……”
話沒說完,便看見蘇青遙手裏已經拔出了那截斷劍,本就破碎的花盆一下子崩裂開來,蘇青遙盯着土裏露出來的東西,手裏的斷劍無意識地落在地上,發出“铿——”的一聲脆響。
樂至與顏玖見蘇青遙呆呆地盯着地上,而聶诤則面如死灰,頓了片刻,硬是支撐着從床上向下爬。樂至立刻去扶聶诤,剛剛繞過桌子,頓時也是一呆,随即立刻扭過頭去,只動手去扶聶诤,不再看地面之上。
顏玖心生疑惑,跟了上去,低下頭便看到那巨大的、已經破碎的花盆裏,赫然露出了一截白骨來。
那骨頭極纖細,看得出主人不過是一個嬰兒,在一旁黑色的泥土裏,還隐隐約約露出些白色來,顯然不止這一塊。
聶诤在樂至的攙扶下才站穩,避開蘇青遙和顏玖震驚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蘇青遙看聶诤那近乎戚戚哀哀的表情忽地猜到了答案:“這……這就是……”
聶诤臉色蒼白如紙,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了些勇氣,道:“他是聶七公子。”
蘇青遙想上去扶住聶诤,聶诤卻慢慢揮開蘇青遙和樂至的攙扶,獨自俯下身,脫下外袍鋪在地上。他蒼白瘦削的手指緩緩插進土裏,慢慢地把那嬰兒的骸骨一塊一塊地從土裏撿了出來,放到那白色的外袍上,一點一點,擺出孩童的形狀。
那骸骨的頸椎之上,上還殘留着人為拗斷的痕跡。
其餘人亦皆無話,在這瘆人的光景之前,靜靜地看着聶诤一邊撿着,一邊有如要耗盡精力般拼了命地咳嗽。
顏玖擡頭看看樂至的神色,分明是已經猜到會是如此。是啊,當初石歲敏臨盆,盧皇後知道這是景源的子嗣,必定提防甚深。
景氏的血脈便代表着原本景氏餘臣有了複國的希望,為了将這等苗頭控制在手裏,盧皇後必定監視了各大世家。那個節骨眼上,人人自危,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是致命的,更不要說是平白多出一個孩子。
顏玖曾經猜到了,聶家忠于景氏,收留聶诤肯定并非是收下一個孩子那麽簡單的事情。在葉舍舍命一般将聶诤偷出來送到聶家時,聶久成為了收留這個孩子,親自動手殺死了尚未足月的嫡子。
然而她卻沒能想到,那個時候密不透風的京城之中,聶久成害怕擔心埋葬的舉動會引人懷疑,連安葬自己幼子都不能,只能将幼子的骸骨埋在自己屋裏那株烏柿的花盆之中。
那個時候,究竟是什麽樣的腥風血雨,如今已不可考,只是看着這光景,确實悲涼得厲害。聶诤将那盆原先放在聶久成屋子裏得烏柿要來得時候,又是什麽心情呢?
聶诤終于将那骸骨統統撿出來,慢慢地用自己的外袍包好。樂至低聲道:“阿诤,我看過他出生時産婆的筆錄,因着難産窒息過久,本也活不了幾個月。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這話說出來樂至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聶诤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慢慢地扶着床沿起身:“阿樂,我一直在想,終有一日,我要讓這個孩子以聶七公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葬在聶家,而不是随便埋在什麽地方。”
樂至道:“到那一日,我與你一道去。”
這是他們兄弟倆共同欠着的債,本也該他們兄弟倆共同背着。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事情多來晚了,本來十一點已經碼完了,坑爹的電腦死機了……QAQ】
已經為畢業季焦頭爛額的阿笙表示,周日淩晨真的休息一天(畢竟這是個工作日更新的文~),而且明天晚上新電腦才會到,我已經徹底受不了這個破電腦了……
大家周末愉快~~周一淩晨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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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樂至:許策,求不坑我……
許策:嘿嘿,嘿嘿,嘿嘿……
☆、攤牌的時候
一封信靜靜地擺在案頭,素白的信紙上字跡纖細娟秀,端端正正地寫着:
“兄長大人親啓”。
許策在肅王的宴席上被太子灌了不少酒,酒氣上頭,面色微紅,他随手拿起那封信,盯着信封看了一陣,才總算是把酒氣壓了下去。
許悠自打出嫁離京之後幾乎每隔七八天都會寄回一封信來,也不管他是不是回複。非要說起來,許悠從三歲到六歲——那是最容易跟親人養成深厚感情的年紀——自己都在啄木鳥裏頭,也實在是不能理解究竟許悠為什麽對這麽一個兄長有如此之深的感情。
許悠的字,跟肅王游秉舟的字體稍微有些神似,聽下人說起過,是因為聽說自己喜歡九溪居士的字畫,所以她才照着練的:
“哥哥:
前天車隊已經行至洛水附近,天氣愈發冷了,哥哥從前說北地比南地要冷,果然是真的。今天我們在洛水旁邊的羅仁鎮停下來休息了,所以我也順便在羅仁鎮上逛了一逛……”
許策不慌不忙地悠然地看着許悠絮絮叨叨卻沒有什麽實質內容的流水賬。許悠是許家嫡系唯一的女兒,自幼就被保護得很好,雖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些,基本都屬于看得出她非常努力過了然而還是一竅不通的程度,不過性情倒是相當地好。
“……昨天下午,嫂子帶我去吃了聽說哥哥很喜歡的糕點,叫栗團的那種,果然很好吃。可惜我要過好幾年才能回京,不能給哥哥帶一點。不過嫂子說她回去的時候回給哥哥買,哥哥請耐心等一等……”
嫂子?!許策的目光停在了這一行字上,眉頭動了動。自己沒有告訴過許悠阿蓮與自己的過去,阿蓮自己當然不會說,那這個告訴許悠的人……
許策沒注意手指下的力道,信紙邊緣立刻皺起了一道。
聶诤,你給我洗幹淨脖子等着。
不過也好,這樣許悠必定對阿蓮親厚一些,也省的送親的隊伍裏面因為排外而孤立她。許策這麽想着,接着慢慢地把信看完,塞回信封握在手裏,略微坐了一會,擡筆開始寫回信。剛寫完停筆,便聽見窗口有動靜,是有人進來了。
“是阿雖麽?”許策眼睛都沒擡,直接開口道,“讓你監視的人如何了?”
來人一身黑衣,隐衛打扮,恭恭敬敬地落到許策面前:“如閣老所料,樂主簿他們已經離開,從後院牆翻進了聶府。”
許策把新寫的信放在案上稍稍晾幹了一些,随手塞進另一個信封,再把信封扔在旁邊,摸摸下巴,笑道:“這樣敢情好,照着我之前說的吩咐下去。”
“是!”話音剛落,人已經掠了出去。
“阿恰,”許策再沖着屋頂喊了一聲,另一名黑衣隐衛立刻也立刻從屋頂上落了下來。
許策拍拍阿恰的腦袋,完全不着邊際地感嘆道:“阿恰頭發質地不錯,比悠悠的還軟些,下次不必跟其他人一樣剪短,留長了也好。”
阿恰=_=:……閣老,您別這樣,我瘆的慌。
許策随手拎起剛寫的信:“去把這封信送給大小姐。”
阿恰立刻回答道:“是!”
“順便給我從羅仁鎮帶兩塊栗團回來。”
阿恰已經掠到半空中才聽到這一句,差點一個踉跄摔下來,這才趕忙穩住身形,再應了一聲:“是!”
“回來的時候再順便把今天給我泡茶的那個丫頭的頭也帶回來。”許策繼續溫溫和和地笑,“然後讓跟她睡同一間屋的丫頭去告訴言寂,要下毒也先先好好做一做功課,別随便聽說什麽有毒就拿出來用,今天這毒的味道實在是太嗆了。”
阿恰臉色一凜,立刻沉聲:“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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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玖溜回到自己和樂至住的院子附近的時候,呆了一呆,扯了扯一旁樂至的袖子:“喂喂,樂至,我沒走錯對吧?”
樂至臉上神情僵硬:“确實沒有……”
“我也沒眼花對吧?”
樂至點頭:“對,你沒有……”
顏玖顫顫巍巍地伸手指着自己住的院子:“那這大半夜的,有許多人在給我們院子裏端盤子和菜肴,也不是我看錯了對麽?”
樂至扶額:“對,不是你看錯了……”
顏玖:“這是什麽見了鬼的情況!”
樂至回頭:“我發覺你不是鬼之後特別喜歡用‘見了鬼’這個詞。”
顏玖:“……這麽重要的時候,你能不要跑題麽?”
看這陣勢,他們去看聶诤的事情肯定已經被許策知道了。不過以許策的性子,本來也不可能指望自己在許家而沒被監視。
樂至也索性不躲躲藏藏,堂堂正正地從院子正門走了進去。推開院子門,一擡頭,便看見院子正中央設了桌案,許策挂着熱情好客的笑容坐在桌子前,看見他推門,高高興興地招呼道:
“安國侯,哦,還有小玖,快來坐下。肅王爺大婚上飯菜實在是做得不怎麽樣,想來你們也沒吃多少,這會兒應該都都餓了,我特意讓人準備點小菜來墊墊肚子。”
眼見着許策揮了揮手,一旁的下人們魚貫而出,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裏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好暇以整地坐着,饒是他面前放了一桌子吃的,顏玖也覺得胃部抽痛得厲害。
她稍微思量一陣,還是決定很不厚道地把這個棘手地局面丢給樂至一個人應付,因而趕緊做出溫柔恭順的模樣來:“閣老與安國侯請慢用,愚妹……”
話未說完,便見着許策的眼神忽地變了一瞬間。
當初還在作為一個魂魄飄着的時候的一切便利,到如今已經只剩下了耳聰目明這一項,因而她有幸再度看見了一次許策這個眼神。不過在這一剎那,顏玖完全沒有榮幸的意思,只下意識地後脊冰涼。
因為這個眼神上一次出現的時候實在是令她印象太過于深刻了。
那是在涼池之宴上,許策動手秒殺那只“啄木鳥”之前那一刻出現的眼神。
這個眼神所帶來的、那種死亡近在咫尺的錯覺讓顏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只帶着風聲的筷子轉瞬之間從她眼前飛過。
并不是要取她性命的意思,要是她沒有後退這一步,本來也應該只是擦着鼻子飛過去的。許策,只是在試探她的程度而已。到此刻,這後退的一步,已經被許策看在眼裏,也不知他究竟看出了一些什麽。
冷汗從鼻尖滲了出來,顏玖勉強轉動因為剛才瞬間繃緊全身的肌肉而僵硬的脖子,正看到許策一臉無辜的微笑:“啊呀啊呀,對不住了,手滑了一下。”
顏玖耗盡全力才在臉上勉強維持着溫順的表情,沒忍住在心裏爆了一句粗口,手滑個鬼啊,看剛才那支筷子的力道,恐怕穿金裂石什麽的都未必做不到,你找借口能敬業一點麽?
樂至向前走了一步,半側過身子把顏玖擋在身後,顏玖這才覺得渾身壓力都輕了些,下意識地攥住樂至寬大的衣袖。樂至微微笑了笑,向許策道:“閣老深夜好興致。”
許策也笑嘻嘻地繼續道:“樂主簿,我今日早晨路過街邊,有個算命的算了一卦。”
顏玖抓着樂至的袖子,這才好不容易才邁着僵硬的步子與樂至一起坐到許策對面,聽許策繼續胡扯這種完全不可能有人信以為真的話。
“那算命的說,今天是個好日子。”許策笑着道,“今天是個攤牌的好日子。”
這實在是扯淡得厲害,顏玖低着頭,只覺得手指到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開始發抖,連筷子都握不住,只得放下筷子,把手藏到案下。
樂至不着痕跡地在桌面之下伸過手來,握住她還在顫抖的右手,溫暖從掌心上傳來,讓顫抖略微平靜了一些。
“這算命的,果真是個高人。”樂至語氣淡淡的,從今天肅王的婚禮開始,倒也确實一直都是各方勢力相互攤牌,“下次我也去尋他算一卦。”
“哈哈。”許策大笑兩聲,“我當初選安國侯作主簿,當真是頗有先見之明。果然是人中龍鳳,景公子。”
許策說“龍鳳”二字的時候稍稍加重了語氣。樂至聽得出來這個意思,大凡牽扯到皇室宗親中的人,都會對“龍鳳”這兩個字敏感些,畢竟細細追究起來,這是只有皇室衆人才應該配得上的稱呼。再連上後面“景公子”這個稱呼,樂至也不能不清楚許策的意思。
樂至沒說話,擡頭等着許策先亮出自己的籌碼來,許策看樂至這個态度,因而直言道:“你我如今立場相悖,皇帝又給你賜了府邸,對你而言,自然是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