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難受

話音剛落,九狐突然膝蓋一軟,跪倒在我的懷裏。

“怎麽了?!”我有些慌張,緊緊摟住他,不讓九狐沉重的身軀繼續下滑。

湖面上的結界逐漸溶解了,濕冷的湖水裹着冷風浸濕了九狐的西裝皮革。他瑟縮在我的懷裏瑟瑟發抖,似乎是冷到了極致,修長清淡的眉都蹙了起來,很是難受。

“再忍忍。”我費力地架着他的胳膊往外拖,一雙腳都踩在了冰冷刺骨的湖裏,冷徹心扉。

他看起來好像很難受,很讓人心疼呢。

我眼眶有些發熱,又不知道怎麽了,總覺得很難受。

心髒像是被一手拽住了,強硬地讓人感到疼痛,撕扯拽拉一般,動作粗魯。

“你到底怎麽了?”我這樣問着,尾音還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近似哭腔。

總覺得九狐來到我身邊是一個錯誤,好像還害得他傷痕累累的樣子。

九狐還是那樣沉睡着,漸漸安詳了下來。雖然我常常會因為拉不動而勾破他的外衣甚至是一些細嫩的皮膚,可九狐并沒有因為這些小動作而醒過來。

我的心裏突然又有一種莫大的恐慌,我在害怕,害怕九狐再也醒不來了。

從他上次昏迷我就該知道,九狐的身體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好。

我不知道山月要做什麽事情,可是我很害怕,很害怕是九狐執意要回到我身邊,所以做出了什麽犧牲。

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間,我将九狐的外衣褪去,又拿了毛巾給他擦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

“只要你醒過來,想做什麽都可以,讓我照顧你,給你當一天的主人也沒有問題哦。”我笑了笑,強裝鎮定地和他說。

九狐當然是聽不到的。

他蜷縮在被子裏,摟住自己的雙臂,好像小孩子一樣,懼怕黑夜,在角落裏靜候黎明的小孩子。

感覺有點寂寞呢。

九狐現在是在做夢嗎?

還是失去了意識,可還能感覺到疼痛?

九狐的過去,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我将手指貼在九狐的眉心處,能察覺到那一片溫熱。

可以讀心嗎?

或許可以用咒術去知道九狐現在在想些什麽,或者在做什麽夢?

我閉上眼,想試試看能不能使用讀心術。

九狐是神明,所以這方面的能力很強,而我是不知名的小家族小姐,所以難免的,能力上會有所欠缺。

我閉上眼,隔着眼皮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光暈,那是九狐微弱的神識。

我伸出手觸上去,突然眼前一片黑暗,四周也逐漸暗了下來,陷入了混沌。

風聲、落葉聲、鳥叫聲。

鴉雀遲暮歸巢。

我躺在落葉堆裏,上面是一望無際的天空,已經帶上了昏暗的顏色,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晦暗不清,帶着特有的潮氣。

這裏是……

是沉睡的九狐腦中的環境吧?

我從落葉裏爬起,蹒跚往前走去。

要循着九狐的味道找到他,就好像他找到我一樣。

就在前面了,那種熟悉的味道。

“生來就是九尾,和主上一樣,是要繼承大統的。”有少年這樣說着,笑不及眼底,是山月的模樣。

“哥哥……”是幼小的九狐,才兩三歲的孩童,走路也不穩。

“我缺了一尾,所以不能成神,不能成為八尾家主。即使身為兄長,我也無法……保護你。”

“我可以……保護哥哥。”九狐聽不出對方說話有多麽不走心,一雙眼亮的出奇,像是說着什麽誓言。

我走過去,想要追上他們。

可八尾的山月牽着九尾的九狐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這樣看來,他們的關系似乎還很好吧?

畫面變換,烽火狼煙。

熏黑的氣焰将整個家族吞噬,陷入了恐慌之中。

在飛射的紅色星火中,有人雙手執住刀,領着一大幫人前來屠城。

拿刀為首的,竟然是山月?!

他雙目赤紅,布滿銀色的紋路,和黑化的九狐一模一樣。

隐隐的,還能聞到他身上似曾相識的血腥味,以及那朝天飄揚的八條狐尾。

“殺光他們。”

“少主,可主上……”部下詢問。

“連同主上一起,殺了。”山月笑起來,帶着詭秘的期待,“既然我不是生來為王,那麽這王就由我搶來。”

哦,是弑父奪王?

就因為九狐生來九尾,所以也必須……

九狐?!

不行,山月要殺他,我得去找他。

我沖進燃火的宅邸裏面,由于是幻境,所以并不能感受到熱度。

尋了好久,我才看到九狐蹲在角落裏抱住膝蓋,眼中一派清明,卻并沒有懼怕的意思。

他似乎是在等着山月。

“快走,山月來了。”

我大聲驅趕他,可手指穿透過他的軀體,無法觸碰。

會死嗎?或者會受到傷害嗎?

我莫名地恐慌起來,原地打轉。

突然,九狐朝我伸出了手,他抿唇開口:“你是……什麽?”

“我?”

“是你。”

“你能看到我?”不過是記憶裏面的幻想,為什麽九狐能看到我?

他嘲諷一笑:“我是神明。”

并不如一般妖怪只有一瞬的記憶,對于未發生的事情無法感受或者預知。換言之,就是他能感受到任何的次元的力量,也就是他能夠看到我嗎?

還真是小瞧你了啊,九狐君。

“有人要殺你。”

“我知道。”

我問:“不逃嗎?”

“神明……死不了。”

所以,不想殺害山月就等着被他殺害嗎?因為有了無法死亡這個保證就能忍受他的折磨以及殺戮嗎?

“可是他殺了你的父親。”我頓了頓,将自己知道的解釋給他聽,“你的父親是家主,所以他要殺了你父親,而你是九尾,生來為王,他也要殺了你。”

“你聽說過嗎?”

“什麽?”

“八尾一族的雌性在生下九尾以後就會死去,山月眷戀我的母親,反之,也厭惡輕視他的父親。而我害死了我的母親,他又是我的哥哥。”

所以,不想要逃離嗎?

想熄滅他的怒火嗎?

“既然你不會死的話,那我遲些再來找你。”這不過是九狐的記憶罷了,我并不能改變歷史,所以有我的勸解或者沒有我,結局都是一樣的。

我能做的只是開導開導他。

畫面一轉,我又回到了之前關押過我的那個地牢。

這次的地牢和以前又略有些不同了,四周都燃着怪誕的幽藍色燭火,仔細一看,像是無數只眼睛。

啪啪啪。

是腳踩在濕漉漉的地上發出的水聲,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我循着那個方向跑過去,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九狐。

他瘦的不成樣子,蹲在牆角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餓嗎?”我問他。

“餓。”

我從旁邊的籃子裏拿出一個食物遞給他:“那要吃嗎?”

九狐抿了抿唇:“不能吃,吃了會被抓回去。”

我把食物放回去,問:“那麽怎麽辦?你想要逃出去嗎?”

“想。”

“那你逃出去,可以來找我。”

“你是誰?”

“我叫阿貍,是你的大小姐,是貍貓家族的大小姐,你記得要來找我。”

九狐凝視着我,沉默了很久:“好。”

“如果逃不出去就吃下去吧,只要不難受就好了,我們下次再逃,下次,等到再強一點就逃出去,好不好?”我誘哄着九狐,将面包塞到他幹裂的唇邊。

如果不吃下去,很可能會昏死在這裏,不如從長計議。

我不知道九狐受了多少苦才來到我的身邊,可至少在我的面前,我希望他有一刻的安寧。

九狐皺起眉頭,反而更不想吃了。

我逼近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眉間,只願能撫平那一點。

“吃進去。”

“嗯。”九狐張口咬了一小塊,總算是肯吃了。

我:“他們會打你嗎?”

九狐沒說話,似乎覺得回答這些很羞恥,只是伸出手給我看,他的手腕上傷痕累累,有一道很深的淚痕,布滿了青黑色的痂甚至還有豔紅色的皮肉,觸目驚心。

這就是束縛之術嗎?

“疼嗎?”我摸了摸那個傷痕累累的部位,有點小心疼。

九狐怔怔看着我,忽的低下頭,輕輕說:“不……疼。”

“那……”我還沒說完,突然被九狐喊了一句:“阿貍?你……快走,他們要來了。”

“我不走,他們看不見我的。別怕!”我這樣安慰他。

“我不想……不想讓你看見我弱小的樣子。”九狐支撐着身子站起來,幹瘦的身體搖搖欲墜,他燦然一笑:“我會逃出來的,到時候我能保護好自己,也能……保護你。所以,求求你,不要看……”

不要看他任人打罵的樣子嗎?

這是九狐僅有的尊嚴嗎?

所以他就算是中了束縛之術,午夜病發也從來不讓我知曉嗎?

這是……九狐的溫柔嗎?

我舔了舔唇,忍住開始發燙的眼眶:“我說,我要看着你。被打得遍體鱗傷也好,奄奄一息也好,我都要看着,我要讓你知道,如果不變強,連僅剩的自尊都拿不回來。”

所以,變強啊,九狐。

我會……好好看着的。

“好。”九狐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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