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任燚剛到家門口,就聽着屋內傳來争執聲,開門一看,保姆和他爸正推搡着什麽。

“阿姨,怎麽了?”

王阿姨一見他,就氣急敗壞地說:“任隊長,你可算回來了,你爸不肯吃藥!”

任燚看向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暗暗嘆氣:“老任,你胃不舒服幹嘛不吃藥。”

“是藥三分毒,我不吃,不吃。”任向榮有些激動地一把打掉了王阿姨手裏的藥。

藥瓶摔在了地上,藥丸滾得到處都是。

王阿姨無奈搖頭。

任燚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倆人一起蹲下身收拾。

任向榮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問任燚:“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放學了?”

“天都黑了,不早了。”任燚輕聲道,“阿姨,你今天先回去吧。”

“飯做好了在鍋裏,我走了啊。”王阿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換上鞋走了。

任向榮輕拍着自己的腿,也不知是在問任燚,還是在自言自語:“你媽下班兒了嗎?”

“還沒。”任燚把藥放到一邊,打算過幾個小時再試試,也許那時候他爸就清醒了。

說來可悲,他爸曾經能準确數出轄區內的任何一條街上有幾個市政消防栓,如今卻有一半的時間不記得現在是何年何月,不記得老伴已經去世,兒子已經成人。

任向榮念叨着:“等你媽回來再吃飯。”

“行,老任,我先給你洗個澡吧。”

任向榮似乎沒聽見,仍喃喃地說:“等你媽回來再吃飯……”

任燚把輪椅推到浴室,把他爸抱了起來,放在定制的浴盆裏,耐心地清洗起來。

他爸曾經是一代傳奇消防員,拿過五四勳章,立過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因腿傷退役的那年,已經是正營級的消防大隊隊長,可在坐上輪椅的不過三年之後,就病了。

他媽在他上大學的時候就意外過世了,家裏親戚也少,他爸一病,所有的家事都由他一人承擔,可他大部分時間都不能回家,只好找了兩個保姆晝夜輪班照顧,只是阿爾茨海默症的病人,陰晴無常,有時候及其不可理喻,這幾年換的保姆都超過兩位數了。

最讓任燚難過的,是那個曾經像一座山一樣堅定、強大的男人,如今變成了這幅病弱、蒼老的模樣。他救過那麽多人,現代醫學卻救不了他。

費力的洗完澡,任向榮好像要睡着了,任燚也累得夠嗆,他把人抱上床,蓋好被子,開好空調,然後去廚房熱飯。

邊吃飯,任燚邊撥了一個人的電話。

電話瞬間就被接通了,裏面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哎,兄弟。”

“幹嘛呢?”任燚問。

“孩子剛睡着,怎麽了?”

“找你打聽個人。”電話那頭的人叫傅楷,是他高中同學,他最好的哥們兒之一。

“誰呀。”

“宮應弦,你聽過嗎?宮殿那個宮,也是個警察。”

“知道啊,你怎麽會突然打聽他?”傅楷“啧啧”兩聲,“你怎麽知道這個人的,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扯什麽淡呢,我只是懷疑有人冒充警察,跟你核實一下。”

“哦,他确實不像警察。”

“你認識?”

“不認識,見過。”

“他是怎麽回事?”

“他是個奇葩……哎喲,我閨女被你吵醒了。”電話那頭傳來幼兒的哭聲,“回頭再跟你說。”

任燚聽着那頭的忙音,撇了撇嘴:“确實夠奇葩的。”

吃完飯,他給高格打電話問了一下隊裏的情況,然後就躺在沙發上打了會兒游戲。

直到晚上九點多,任向榮的卧室裏傳來了動靜。

任燚推開門,見任向榮剛剛坐起來:“老任,你醒了?”

任向榮看了任燚一會兒,責怪道:“你怎麽又回來了?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為了我擅離職守。”

任燚松了一口氣:“中隊就在咱家對面,不會耽誤出警的。阿姨說你吐了,我回來看看。”

“吐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任向榮撐着身子下了地,任燚想上去扶,被他揮手制止了。

任向榮一條腿還能用,只是走路很勉強,但他清醒的時候,寧願拄拐也不願意坐輪椅。

“你先把藥吃了。”任燚拿過藥和白開水。

任向榮坐在沙發上,乖乖吃了藥。

“你今晚就別吃飯了,等明天看看腸胃怎麽樣,不行我帶你去醫院。”

“去什麽醫院。”任向榮瞪了他一眼,“你把我當廢人呢。”

“哪兒敢啊。”任燚笑道,“不去就不去,任大隊長輕傷不下火線。”

任向榮也笑了:“最近怎麽樣?”

“上禮拜長興路出了個警,燒了個咖啡廳,火調那邊兒說是裝修的時候違規改造線路引起的。”

“哦,給我說說。”

父子倆喝着茶,暢快地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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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任燚回了中隊,剛好趕上出早操,練到10點左右,天越來越熱了,他便叫了原地解散,開始自由活動。

他們平時雖然不能離隊,但在中隊的生活并不枯燥。

每天除了例行的操練和學習,時不時還要去轄區內各單位進行消防審核和檢查,自由時間可以打籃球、健身,可以玩兒游戲,可以看電視、電影,可以開展各種不違反紀律的興趣愛好。

此時,任燚和高格、孫定義跑到活動室,一人找了一個舒服的沙發,歪着身子開始打游戲。

“吃雞還是王者?”孫定義問道。

“吃雞。”

“我能帶我對象……”

“不能。”倆人異口同聲地說。

孫定義“啧”了一聲,“有妹子你們都不要。”

“誰想聽你膩歪。”高格道,“組個誰呢,我看誰在線……”

任燚道:“我最近要上段位,不帶菜雞。”

“那我這邊沒人了。”

“我也沒有。”

“匹配一個吧。”

游戲很快開始了,孫定義突然開始偷笑。

“笑什麽呢?”

“你的名字,哈哈哈任隊,我看一次笑一次。”

任燚的游戲名字叫做——女神。

“你懂什麽,我在制衡我的五行。”任燚道,“跳M城了。”

新匹配的人突然說話了:“一號小姐姐的名字好特別啊,怎麽讀啊。”

高格和孫定義都笑出了聲。

任燚清了清嗓子:“我開始表演了啊,不許笑了。”他打開語音,掐尖了嗓子,發出了一種略有些沙啞的、雌雄莫辯的聲音:“讀曼哦,曼妙的曼。”

高格和孫定義忍着笑。

那頭愣了一下:“你的聲音……你不會是變聲器吧。”

任燚放慢了語速,“嬌嗔”地說:“啊?你覺得我像男的哦。”

那頭沉默了許久:“沒有啦,蠻性感的煙嗓。”

“是啊,好多人這樣說。”任燚撿了把UMP9,翻窗出去打死了一個敵人。

“小姐姐為什麽取這個名字呀?”

任燚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因為女人是水做的呀。”

高格和孫定義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快要撐不住了,紛紛比劃着讓任燚把語音關了。

任燚白了他們一眼:“關了。”

倆人狂笑不止。

孫定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任隊,你要不要臉啊。”

“打仗嘛,就要不擇手段,這是隊長對你們的教誨。”任燚道,“別出聲啊,他撿了個三級頭,看我騙過來。”說着又打開了語音,“小哥哥,這個三級頭可以給我嗎?”

“呃……”

“人好多哦,我有點害怕。”

“好吧。”

活動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丁擎探頭進來:“任隊,那個妹妹又來了。”

任燚下意識地“噓”了一聲,然後馬上意識到露餡兒了,趕緊把語音關了。他站起身:“哪兒呢?”

“已經進來了,而且……”

“而且什麽?”

丁擎抓了抓腦袋:“你自己看吧。”

任燚也沒心情打游戲了,收起手機下了樓,就見着宮飛瀾正跟逛商場一樣大搖大擺地往樓上走,手裏還拎着行李箱。

任燚低聲對丁擎說:“把指導員叫來。”

宮飛瀾看到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任隊長。”

“你這是……”

“我離家出走了。”宮飛瀾面不改色地說,“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當然不行。”任燚無奈道,“為什麽離家出走?你爸媽呢?”

“鬼知道,我住院他們都沒出現,我也不想知道。”宮飛瀾凝望着任燚,“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任燚想起宮應弦,依然餘怒未消,可是看着宮飛瀾,還是狠不下心來,這孩子這麽叛逆,肯定跟父母有很大關系。

任燚耐着性子說:“飛瀾,我說過很多次了,你在我眼裏只是小孩子。離家出走解決不了你想解決的問題。”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全。”

“謝謝你信任我,但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你的,一定是你的家人,我送你回家好嗎?”

宮飛瀾搖頭:“我不回家,你不讓我待在這兒,我就住酒店。”

“……你不想見你父母,我讓你哥哥來接你怎麽樣?”

宮飛瀾皺起眉:“他去找你了?”

“嗯,他還說,你說我是你的男朋友,飛瀾,你知道這樣會給我帶來很大的麻煩嗎?”

宮飛瀾抿了抿唇:“對不起。”

這時,指導員曲揚波過來了:“任燚,怎麽回事?”

任燚道:“她可能跟家裏鬧矛盾了,要離家出走。”

曲揚波比他大幾歲,帶着個眼鏡,長得斯文秀氣,非常擅長做心理疏導,他走到宮飛瀾身邊,輕聲道:“飛瀾,你跟爸媽吵架了嗎?”

“沒有。”宮飛瀾別過了臉去,“我只是想找任隊長,我想住在這兒。”

“消防隊的大門是對群衆敞開的,但你不能一直留在消防隊,我們必須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宮飛瀾叫道,“在家煩透了!”

任燚和曲揚波對視了一眼,任燚道:“不管怎麽樣,我先把你哥哥叫過來。”

“他只是我表哥而已,我們不熟。”

“飛瀾。”任燚按着她的肩膀,直視着她的眼睛,溫和而又嚴肅地說,“你還小,必須有你的家人對你負責,所以要麽我們通知你父母,要麽通知你表哥,你來選吧。”

宮飛瀾沉默着。

“你留在這裏,我們會很麻煩,可能以後你就再也不能來了。”

宮飛瀾悶聲道:“那我回去了。”

“不行,我們必須看到大人把你接走。”

宮飛瀾不情不願地說:“那你叫他吧。”

“把他的電話給我。”

“沒有。”宮飛瀾賭氣道。

任燚無奈地搖了搖頭,掏出手機,給傅楷打了個電話,讓他盡快問到宮應弦的電話發給他。

曲揚波把宮飛瀾帶到了會議室等候。

任燚等了一會兒,收到了傅楷發來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任燚又聽到了那個華麗又冰冷的聲音:“喂。”

“你妹妹現在在我中隊,馬上過來接她。”任燚說完就挂了電話,然後對丁擎吩咐道,“一會兒宮飛瀾的哥哥來了,直接帶到會議室。”

“是。”

任燚進了會議室,見曲揚波正在給宮飛瀾做工作,宮飛瀾低着頭,臉色很不好。

曲揚波道:“任燚,我剛接了個支隊的電話,要出去一趟,你陪着她吧。”

“好,你去吧。”

曲揚波走後,倆人在會議室裏沉默了很久。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宮飛瀾才鼓起勇氣偷偷看了任燚一眼,小聲說:“你會讨厭我嗎。”

“不會,我只是擔心你。”任燚放軟了口吻,“你哥哥一會兒就到了。”

宮飛瀾點點頭。

任燚看着她沮喪的模樣,只能沒話找話:“他跟你一個姓,應該是你堂哥。”

“我爸是入贅的。”宮飛瀾似乎不願意提起自己的父親。

“哦……他幹嘛帶着個手套,還有口罩。”

“他有潔癖,他覺得環境不幹淨,就會帶上口罩。”

任燚在心裏罵了一句神經病。

“我不是故意撒謊的。”宮飛瀾低聲說,“說你……是我男朋友。”

任燚苦笑道:“這種話真的不能亂說。”

“我只是希望你是我男朋友,因為我覺得,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多危險,你都會保護我。”

“我會的。”任燚認真地說,“哪怕我們是陌生人,保護你也是我的職責。”

宮飛瀾看着任燚,美眸閃爍着,滿是感動與依賴。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任燚擡頭一看,正是那天在樓道裏堵他的男人。

宮應弦看了看宮飛瀾,又掃了一眼任燚,眼神不善。

宮飛瀾低着頭不說話。

任燚翹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宮應弦。

宮應弦環視四周,慢慢摘下了口罩。

任燚怔了一怔。這兄妹倆相貌略有相似,但宮飛瀾還稚氣未脫,而宮應弦這張臉,實在是美的太有沖擊性,五官精致到般般入畫,卻不陰柔,氣質清冷又持重,一舉一動甚至帶着幾分……優雅。

任燚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但又真實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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