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昨夜,北京下了一場痛快地大暴雨,一夜間澆滅了夏末秋初的悶熱,仿佛整個天地都敞開了呼吸。
雨後的天氣十分涼爽,整個中隊都在操場上特訓,準備應戰一年一度的比武大會。
以前的比武大會,任燚都會報幾個團體項目和個人項目,但自從當了中隊長,就沒有那麽多閑時間訓練,而且,他再跟一幫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比賽也不合适,不過他和曲揚波都會參加一些團體項目,體現集體榮譽。
這時,警鈴突然響了。
任燚看着一群穿着戰鬥服、背着空呼在練負重跑的戰士們,咧嘴笑道:“走吧,正好不用換衣服了。”
一幫人快步湧進了車庫,值班通訊員跑到任燚身邊,彙報道:“任隊,排污井井下作業中毒。”
任燚喊道:“換搶險服!”
戰士們嚎叫了一嗓子,手腳麻利地開始換衣服。
他們出警最常穿的衣服有兩套,一套是此時穿着的深藍色嵌熒光帶的滅火戰鬥服,隔熱阻燃,又寬大又重,一套是橘黃色的搶險救援服,适合非火災類救援,輕便苗條許多。
“是。”
換上衣服,任燚開出了救援車和雲梯車,趕向出警單上顯示的小區,同時,他給報警人打了電話:“喂,你是什麽人,是小區負責人嗎?”
“我我,我不是,我是保安。”
“跟我們說下情況。”
“我們小區、一下大雨就、就、就淹水,就派人下去修,下去三個人都沒有上來,然後就……”保安緊張的直磕巴,“又派三個人去救他們,也沒有上來。”
“不要再派人下去了!”任燚喝道,“你們派人維修之前,有沒有排水?有沒有做空氣置換?下去的人有沒有安全防護?”
“我、我不懂啊,不是我管啊。”
“管事兒的呢?物業呢?”
“在旁邊……”
“等着,不要再有任何舉動!”任燚挂了電話,忍不住罵道,“年年出事年年宣傳。”
高格無奈道:“年年宣傳年年出事。”
救援車開進了小區,排污井前已經圍了一群人,物業和保安正在徒勞地往下放繩子。
任燚帶着人跑了過去,污水井裏彌漫而上的臭氣簡直能把人熏暈過去,他往下一看,井壁狹窄,井下污水蕩漾,估不準有多深,他吼道:“負責人呢!”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已經吓得臉色發青:“我、我是經理。”
“是你派人下去的?”任燚惡狠狠地瞪着他,“你派人下去之前不排水?”
經理顫抖着說:“水、水不深啊,師傅下去的時候說不深啊。”
“那你做空氣置換了嗎?他們帶面具了嗎?”
經理搖了搖頭:“他們帶了口罩,還帶了火!火、火沒滅,有氧氣的!”
任燚深吸一口氣。長期封閉的污水井通常空氣稀薄,但有空氣也一點都不代表安全,因為還可能有多種毒氣,沼氣、一氧化碳、硫化氫,每一樣都要命。
很多下井的都是務工人員,沒有知識、沒有經驗、自然也沒有裝備,如果管理方再什麽都不懂,那就是派人下去送死,每年因為違規井下作業都要出很多事故。
任燚蹲下身,比劃了一下井口,直徑七八十左右,帶上空呼,他這個體格很難下去,他指揮道:“孫定義,劉輝,阿文,小濤,小泉,你們五個瘦,準備好繩索。”
“是!”
李飒拿着攝像機開始拍攝,記錄現場是專勤班的工作。
戰士們幫着五人人串號繩子,孫定義打頭排,準備下井。
突然,任燚一把攔住了孫定義,他扭頭看向經理,目光淩厲:“你有沒有截斷上游來水?”
經理啞聲道:“我……”
“你他媽的……”任燚克制着想打人的沖動,“趕緊去把閥門關了啊!”
經理蹒跚着跑了。
任燚沖李飒道:“報警了沒有,讓鴻武分局過來抓人。”
“好。”
任燚按着孫定義的肩膀,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注意安全。”
孫定義朝任燚眨了眨眼睛,嬉笑道:“這種又髒又臭的活兒,我不上誰上啊,看吧,打牌贏了領導是要付出代價的。”
任燚笑罵道:“賤人,快去快回。”
幾人戴上面具,順着梯子爬了下去。
孫定義最先落地,污水一下子漫到了他的大腿,他大叫道:“任隊,水至少有六十深,以防萬一,調一輛排水車吧。”
“好,随時彙報。”
任燚按下對講:“總隊,我們需要一輛抽水車。”
“收到。”
報警的保安道:“我們地下車庫有一臺抽水機。”
“趕緊拿過來。”
孫定義小心翼翼地往裏走,污水管道裏黑暗一片,腳下深淺不一,帽盔上的燈光就像射進了黑洞,能發揮的作用很有限。
很快地,他們發現了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顯示是下來救人的,他坐在井裏,已經不省人事。
孫定義和劉輝扶起他,交給了最後面的阿文,阿文将人扛了起來,折返回井口,給他拴上救援繩,上面的戰士把人拉了上去。
他們繼續往裏走,又發現了兩個,一個還有氣,可另一個已經因為昏迷倒進了水裏,沒有了脈搏,小泉和折返的阿文把人扛了回去。
任燚看着運上來的屍體,問道:“孫定義,情況怎麽樣?”
“找到第四個了,還有氣。”孫定義說,“劉輝、小濤,這走太遠了,你們一起把人擡回去。”
“不行,你一個人在下面不安全。”
“沒事兒任隊,我身上綁着安全繩呢,我們這走了有幾十米了,這裏特別難走,一個人擡太慢了。”
任燚猶豫了一下:“好吧,随時彙報。”
突然,對講裏傳來一聲驚叫,衆人的心跟着一沉,那是小濤的聲音。
“小濤怎麽了?!”
“什麽、什麽東西卡住我腿了!”
劉輝蹲下身想去摸,又無法把昏迷的人放下,他急道:“水太深了,看不清。”
孫定義道:“要我回去嗎?”
任燚道:“不用,小泉,阿文,你們回去看看。”
小濤道:“先不用管我,先把人帶出去,這個人快不行了。”
他們快速把小泉和阿文救回來的人拽了上來,倆人再次折返,去幫小濤。
劉輝道:“你們先把這個人擡上去,小濤,你別緊張,我先摸摸看。”
小泉和阿文把他們身上的人接了過來,往井外擡去。倆人已經扛着人來回折返三趟,體力超支,任燚讓他們兩個上來,準備自己下去。
“任隊,你怎麽下去啊,太窄了。”高格皺眉看着那井口。
“高格,現在你來指揮。”任燚道,“我先下去,憋住氣,然後你們把空呼給我放下來。”
“開玩笑!”高格叫道,“太危險了,不行!”
“我說行就行,快點。”任燚道,“沒人可以下去了。”
李飒跑了過來:“任隊,讓我下去吧,我最瘦。”
在場的戰士們一怔,都錯愕地看着李飒。
高格皺眉道:“別鬧,這裏不是你能下去的。”
李飒急道:“你們平時的訓練我缺席過嗎,偷懶過嗎,我體力沒問題,讓我下去吧。”
任燚正掙紮着,就聽孫定義的聲音從對講裏傳來:“任隊,我發現最後兩個人了,有一個還活着。”
任燚看着李飒,沉聲道:“帶裝備。”
李飒轉身跑回救援車,将一套空呼背上,又跑了回來。
劉輝的聲音也傳來:“任隊,小濤的腿應該是被老化的提升水泵的管道給卡主了,需要鋸。”
“我帶下去。”任燚道,“我還是得下去,光李飒不夠。”
高格勸不住他,只好道:“你先下,空呼和鏈鋸我給你送下去。”
李飒先下了井,任燚憋住一口氣,快速爬了下去,他已經屏住了呼吸,卻還是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惡臭,他感到胃裏陣陣翻湧,險些吐出來。高格用繩子拴着面罩和空氣瓶,放了下去,任燚快速裝備好自己,才用力喘了一口氣。
提着鏈鋸,倆人往污水井深處探去。
管道常年不清理,充滿了雜物、污泥、藻類,一腳踩下去很是泥濘,且深淺不一,令人感到分外地惡心,管道壁上也挂着難以形容地污穢。
任燚邊走,邊問道:“你們三個報一下空呼剩餘量。”
“32%。”孫定義道,“應該夠我帶這個活着的出來。”
“我們倆都是39%。”劉輝說。
任燚道:“孫定義,我現在派李飒去支援你,在她到達之前,你原地待命,不要再浪費氧氣了。”
“可是……”
“沒有可是,原地待命。”
他們背的空氣呼吸器,理論上可以供人呼吸45分鐘,但是這個理論數值,會受到體重、溫度、情緒、運動量等多個因素的影響,尤其運動量大的時候,氧氣消耗格外地快。安全起見,他們一般要求戰士在空氣含量只夠15分鐘的時候撤出事故現場,這是因為事故現場多數環境和地形複雜,容易迷路、被困,保留15分鐘是為了留有處理突發情況的時間。
倆人找到了小濤和劉輝,李飒繼續往前去支援孫定義,任燚提着鏈鋸,和劉輝商量着怎麽割。
小濤的腿被卡在水下,什麽也看不清,任燚抹了半天,都沒有把握,他問道:“抽水機來了嗎?”
高格答道:“來了,抽水車也來了。”
“趕緊抽。”任燚道,“小濤,你還能忍嗎?我摸着你骨頭沒事。”
小濤道:“有點疼,但沒事,我能忍。”
任燚點點頭:“我不敢割,怕傷着你腿,安全起見,先抽水吧,劉輝,你回去換空氣瓶,再給小濤帶一個。”
“是。”
劉輝剛走,他們就聽着污水井深處傳來一種奇怪的動靜,像是什麽東西被抽空了一般,接着,又是一陣“轟隆”地水聲。
任燚暗罵了一句:“上面排污水了!”
污水從井的深處噴洩而來。
李飒已經看到了孫定義,但倆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孫定義并沒有老實地留在原地,他知道每延遲一秒鐘,身上的人存活的希望就又少了一點。
孫定義貼牆站着,抵禦污水的沖擊。當水沖擊到倆人時,那個已經陷入昏迷的維修工突然醒了過來,他驚恐地大叫一聲,猛地抱住了孫定義,就像溺水之人揪住浮木,他用盡生命所有的力量去抓他攀附的人。
孫定義措手不及,被他拽倒,拖進了水裏,他的臉狠狠撞上了什麽東西,一下子撞破了他的面罩,他眼看着眼前出現皲裂的痕跡,接着,一股濁氣沖了進來。
他和維修工在髒臭的水裏撲騰着、掙紮着,他嗆了水,又吸入了毒氣,眼前開始陣陣暈眩。
李飒大叫道:“孫排長!”她奮力跑向孫定義,可此時的水已經沒過她的胯,她舉步維艱。
“發生什麽事了?”任燚急道。
“孫排長倒了。”
“孫定義,孫定義!說話!”任燚叫道。
孫定義沒有回答。
任燚道:“劉輝,你回來了嗎?”
“我馬上就到,我照顧小濤,你快去看看孫定義。”
任燚奮力地朝着污水井深處跑去。
李飒終于跑到孫定義身邊,那個維修工再次昏了過去,栽在水中一動不動,李飒先把孫定義扶了起來,見他的面罩破了,眼神渾濁,已陷入半昏迷:“孫排長!”
李飒屏住呼吸,脫下自己的面罩罩在了孫定義的頭上,孫定義一邊咳水,一邊困難地呼吸着。
李飒費力地把維修工從水裏撈了起來,但他已經失去意識,站也站不住,李飒讓他坐在水裏,擡起下巴,把口鼻露出水面。
待孫定義呼吸了一會兒,李飒又取下面罩戴回自己頭上,她頻頻向來路張望,期盼着那個能讓所有人安心的男人盡快出現。
終于,一個細小的光源閃爍,接着被漸漸放大,一個身影奮力地跑了過來。
李飒叫道:“任隊!”
任燚跑到近前,見着孫定義的樣子,臉色煞白:“怎麽回事!”
“孫排長的面罩破了。”李飒道,“這個維修工還有脈搏。”
任燚屏息把面罩摘下來,扣在孫定義頭上,并用力推了推他:“兄弟,堅持住……”
孫定義卻無法再堅持,他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