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爬到七八層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喘了,任燚能感覺到自己的汗在順着胸脯往下淌,有些刺癢。

這時,無線電裏傳來許進的聲音:“任燚,你們到幾層了?”

“第十層。”

“我剛剛接到消息,十三層電梯可能有人被困。”

“好的,我派兩個人過去。”任燚讓王猛的一個班長帶了兩個人去查看電梯,其他人繼續往上跑。

這棟公寓東西各有兩個樓梯,起火點靠近西側,所以他們從東部樓梯上樓,在艱難地爬上了21層後,每個人都氣喘如牛、雙腿發軟。

21層已經煙氣彌漫,但不怎麽見明火,多半是在吊頂裏燃燒。任燚扶着牆蹲在地上,喘道:“休息20秒。”

任燚在心裏數了20個數,然後指揮道:“王猛,帶他們拼接水帶,劉輝,跟我上去探一探。”

“是。”

任燚和劉輝帶好面具,順着樓梯上了22層。22層樓道裏濃煙滾滾,火勢熊熊,任燚小心翼翼地打開樓梯隔間門,一股洶湧地熱浪襲來,令他毛孔都炸開了。僅從樓梯口判斷,東側他們還勉強能進去一些,西側是一片被紅黑炎煙包裹的修羅場,誰也不知道裏面情況究竟如何。

任燚讓劉輝留在22層,他自己又上了23層,23層不是起火層,但看上去并不比22層好到哪兒去,他一邊往下走,一邊問道:“王猛,水帶接好了嗎?”

耳機裏傳來王猛夾雜着噪音的聲音:“接好了。”

“咱們分兩組,你帶隊搜23層,我搜22層。每個人,都把空呼下限報和諧警時間設置為15分鐘,只要一響,必須立刻撤出火場,聽明白了嗎。”

“是。”

任燚将兩個人留下來負責開閉消防栓閥門,自己抱着水帶,率先沖進了火場。

火場溫度高的吓人,穿着戰鬥服,任燚仍覺得皮膚好像要被烤化了,每一個毛孔都刺痛難忍,往前走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他咬牙道:“給水。”

水帶給水之後,水壓險些将任燚帶一個跟頭,還好崔義勝和他一起抱住了水帶,他們對着走廊上的火掃射了一番,勉強壓下火勢及降溫後,開始一戶門一戶門地搜救。

東側一共有六戶,用的都是統一的外開防盜門,根本踹不開,幾人用力拍門,并大喊着:“有人嗎,消防員!”

“地上有人!”丁擎的紅外成像裏出現了一團伏地的影子。

他們跑了過去,發現走廊裏倒着兩個人,背部和手臂均被燒傷,但還有脈搏。

這時,一戶門內也傳來微弱地求救聲,他們率先用工具破開了這一戶的門。

劉輝帶着一個戰和諧士跑了進去,從浴室裏找到一對父子,父親還有意識。

他們将搜救到的人扛下了樓。

剩下的幾戶已經沒有動靜,他們只能一個一個地撬門,其中兩戶是空的,另兩戶的人皆已死亡,而最往西的那一戶,由于靠近起火點,受熱輻射過高,防盜門嚴重變形,兩個人撬了半天也撬不開。

任燚果斷地道:“鋸開。”

他們換了鏈鋸,硬生生在防盜門上切割出了一個勉強能夠成年人通過的洞。

割完後,任燚伸腳踹開了裏面的木門,屋內已是一片火海,幾乎什麽都看不見。

他們将水槍伸了進去,對着屋內掃射,待火勢得到控制後,任燚從洞裏爬了進去,同時大喊道:“消防員,有人嗎!有人嗎!”

“任隊,快點,這裏火壓不住了!”

任燚将三室三廳都搜了一遍,在搜到最後的主卧時,他俯身看向床底下,發現了兩個小孩兒。

民宅起火時,有些地方是人逃生和躲藏痕跡最重的,比如窗戶、門口、浴室、床底,這些都是他們搜尋的重點,尤其兒童最容易躲在床底。

任燚将兩個昏迷的孩子抱了出來,一左一右地夾在腋下,沖向了客廳。

“掩護,快掩護!”劉輝叫道,他和一個戰和諧士抱着水帶往任燚周圍噴射。

任燚跑到門口,将兩個孩子依次遞出了洞口,最後自己爬了出來。

戰和諧士們将受傷的人一個個送下樓。

任燚用力喘着氣:“咱們往西邊進吧,能進多少是多少。”

他們用水槍壓陣,試圖從火海裏搶出一條道來,但水遇火後蒸騰出來的高溫蒸汽令他們的境況變得更差,他們勉強又找到了一戶,費力地進去後,發現是空的。

“任隊,前面應該就是起火點了……太熱了,真的過不去人了。”丁擎拿出測溫儀,把手遠遠地伸了出去,“這個距離都有七百多度,前面肯定一千多,門都化了。”

耳邊傳來玻璃炸裂聲,緊接着,頭頂的吊頂又傳來松動的吱呀聲,任燚叫道:“撤!”

衆人一起往回跑,帶火的吊頂落在了丁擎身上。

他們趕緊往丁擎身上噴水,其他人将他從掩埋物下拖了出來,丁擎擺着手:“沒事,我沒事。”

王猛的聲音傳來:“任燚,我這裏需要支援,放棄22層吧。”

任燚看着如人間地獄一般地火場,知道前面真的寸步難行了,他道:“丁擎,你戰鬥服燒破了,下樓吧。”

丁擎起身看了看:“就一點破洞而已。”

“下樓。”

“任隊!”丁擎叫道,“沒燒穿,只是表層而已,我真沒事!”

任燚看着丁擎那雙堅毅地、明亮更甚火光的眼眸,沉聲道:“走吧,跟我去支援王隊長。”

23層比22層的情況好一些,王猛帶的兩個班已經成功救出了好幾個人。只是吊頂、牆皮不停地噼裏啪啦往下掉,幾乎處處是陷阱。

這時,現場還剩下六個戰和諧士,他們的空呼報警器都陸續響了起來,他們搶着時間,合力将最後兩戶門破拆,終于将一整層樓都搜索完畢了。

任燚下了命令:“撤退。”

衆人開始往下走,剛下了一層樓,對講裏傳來許進的聲音:“任燚,錢悅在24層發現一戶八口人,需要支援。”

任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空呼,不足五分鐘了,他道:“馬上到。”

“任隊……”

任燚快速說道:“20層以下沒有火,你們六個人留兩個空氣瓶備用,剩下的都給我和王隊長。”

衆人面面相觑。

“快啊!”王猛催道。

其中四個人拆下了自己的空氣瓶,遞給了任燚和王猛。

任燚道:“馬上下樓!”

他和王猛一人拎了兩個空氣瓶,沖上了24層。

任意切換了頻道,“錢悅,我是任燚,你們在哪一側?”

“中間,快點,這一戶人太多了,老人就有四個。”

倆人上去之後,在濃煙中搜索着方向,終于,循着聲音找到了錢悅等人。

錢悅正在指揮戰和諧士們将人往樓下擡,人手嚴重不足,他朝任燚吼道:“有兩個老人腿腳不便,你們得背下去!”

任燚給自己換了一個空氣瓶:“來吧。”

這時,只聽着裏面有人喊道:“阿姨,不要拿東西了!快走!不要拿了!”

一個年輕的小戰和諧士将一個中年女人從屋裏硬拖了出來。

王猛觀察着頭頂如海潮一般地火浪:“要閃燃了,必須馬上撤了!”

任燚背起一個老人,用直發抖的腿肚子撐住了巨大的負重,咬着牙往樓梯口走去。

“我的镯子,我的镯子呀!”女人聲嘶力竭地哭喊着。

“你不要命了,不要拿了,快走!”

“快攔住她——”

突然,任燚感到腳下的樓層猛烈顫抖,還未等他做出反應,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他和王猛都被震得一個趔趄,摔倒在樓道口。

任燚爬了起來,臉色一片慘白,他和王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回去,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倆人都僵住了。

樓板塌了。

24層的地板,也就是23層的天花板掉了下去,又砸穿了22層的天花板,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兩層樓的坑。

而掉下去的人被壓埋在廢墟和濃煙裏,不見了蹤影。

錢悅凄厲地吼了一聲,其他戰和諧士也快瘋了,一邊大叫戰和諧友的名字,一邊扯下身上的繩索想下去救人。

任燚一把抱住了錢悅:“錢悅,冷靜,不能從這裏下去,這裏不安全!”

“放開我!小周在下面!”錢悅推開任燚。

“從23層下去,這裏太高了!”任燚吼道,“錢悅!”

錢悅一把拽掉了面罩,狠狠地抹掉了眼淚,顫抖着說:“下、下樓。”

任燚抓着對講:“參和謀諧長,23層需要支援,樓板塌陷,有戰和諧士受傷,需要支援!”

“收到。”

錢悅哽咽道:“任燚,你們快把受傷的人帶下樓,我去救我的人。”

任燚沉聲道:“錢悅,不要沖動,等救援來。”

錢悅沒有回答,帶着兩個人火速下了樓。

任燚和其他幾人背起受困人員,艱難地往樓下走去。

當他們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将人交給急救人員後,任燚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幾個人想過來扶他。

任燚脫掉面罩,擺擺手:“讓我坐一會兒,錢隊長那邊怎麽樣了?”

崔義勝搖頭:“不知道,上面到底怎麽了?”

“樓板塌了,一個小戰和諧士被……”任燚聲音愈發顫抖,幾乎說不下去了。

衆人沉默了。

“任燚。”一到沉穩清明的聲音在任燚耳邊響起,就像灼熱裏注入一抹涼意,哪怕只是一瞬間,也緩解了疼痛。

任燚擡起頭,就見宮應弦正站在自己面前,他彎着腰,夕陽的餘晖從背後打了下來,令他的俊臉忽明忽暗,也不知道那臉上的擔憂與沉重,是否來自于光影的渲染。

任燚怔怔地看着宮應弦,眼眶一熱,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他很想哭,因為他眼看着一個年輕的戰和諧士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生死未蔔,可他是指揮員,他不能哭,只是在面對宮應弦的時候,他竟有種遏制不住的沖動。

他這是怎麽了。

宮應弦蹲下身,遞給他一瓶水,低聲道:“你還好嗎?”

任燚點點頭,接過水大口大口地喝着,一口氣将整瓶水都灌了進去,而後扔掉水瓶,他又搖頭道:“不好。”

宮應弦擡頭看了一眼高樓:“我知道那裏面有什麽。”

“……”

“我曾經在裏面。”

任燚知道宮應弦在說什麽,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他該說什麽。他想起他剛剛救的兩個孩子,當年的宮應弦,是否也跟他們一樣,曾無助而恐懼地躲在床底下?

為什麽,為什麽這樣的人間悲劇要一遍又一遍地發生?!

宮應弦朝任燚伸出了手:“起來吧,無論是誰幹的,我一定會查出真相。”

任燚怔了片刻,反握住了宮應弦的手,被宮應弦從地上拽了起來,他感覺到了從宮應弦手中傳來的力量,強大的、厚重的力量,令他感到一絲安心。

宮應弦深深凝望着任燚:“我們,一起查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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