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任燚一瞬間以為宮應弦在罵他,還愣了一下。

宮應弦道:“地上這些殘留的東西,應該都是垃圾。”

“哦,對。”任燚用腳踢了踢,雖然大部分已經燒得難以辨認了,但還是能判斷出這些确實是垃圾。

“地磚上的深色痕跡,确實是液體燃燒時重質組分分解出的游離碳,但汽油,你确定嗎?”宮應弦皺起鼻子聞了聞,這裏燃燒得太猛烈,空氣中的焦臭味很難确認是否真的是汽油。

“如果汽油只是做少量助燃劑,氣味就不夠明顯,我當時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因為起火點中心太熱了,我們過不來,我也不敢确定。”任燚叫道,“張文,帶什麽儀器了?”

張文打開工具箱:“任隊,我只帶了碳氫探測器,驗不出種類啊,我得帶樣品回實驗室。”

“來吧。”任燚從地上掰下了一塊殘破的地板磚,翻了過來,液體因為具有滲透性,會流入地板、地磚的下面留下明顯的痕跡,易揮發的液體則不會,比如酒精、乙醚之類的,這也是為什麽他們一開始在第四視角沒有發現真正的起火原因。

宮應弦道:“張文,屋裏你拍照了嗎?”

“還沒。”

“快點拍照,我們要進去看看。”

“好的好的。”張文又提着相機去拍現場。

宮應弦往旁邊的住戶走去,任燚也跟了上去。

“2209是西側最靠近電梯口的一戶,緊挨着電梯管道,走廊那一頭又是通風窗,在這裏放火,火會從兩個方向去尋找氧氣,蔓延的會非常快速。”任燚搖了搖頭,“結果太慘烈了。”

“最靠近西側樓梯的兩戶都逃了,2209的男主人死亡,會是針對2209的縱火嗎……”宮應弦喃喃道。

倆人在周圍轉了一圈,只能根據燃燒痕跡判斷出火災路徑,暫時沒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這時,張文也拍攝完了,倆人一同進入了2209。

2209的門已經被燒毀,目測整個三室兩廳的過火面積超過70%,燒得是慘不忍睹。

宮應弦深吸一口氣,他藏在褲兜裏的手緊緊握成拳,又松開,反複多次,來調節自己的情緒。

任燚道:“你還行嗎?”

宮應弦點點頭。

倆人仔細觀察着火場。

“這裏是死亡地點,男主人曾經試圖穿過客廳逃生,但火就在門外,他被困,最終因為吸入毒氣倒在這裏。”任燚看着地上畫的痕跡固定線,朝着死者的朝向往前看去,這裏距離門不過二十步遠,但即便他能過去,也沒有可能打得開門。

宮應弦偵查起死者死前的行動痕跡,每一個房間的每一個窗戶和門,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除了一些自救的痕跡,似乎也沒什麽可疑的,他問道:“沒有明顯的闖入痕跡和搏鬥痕跡,屍和諧檢結果怎麽樣?出來了嗎?”

張文道:“我現在打電話問問。”

任燚的偵查側重于火蔓延的方向和電路的燃燒痕跡。如果火的行進路徑附和正常規律,那麽至少可以證明室內火沒有被助燃,此外,電路失火目前占所有火災原因的比重最重,所以這也是必須查驗的部分,盡管起火原因他們九成已經确定了,就在門外,但還是要以防萬一,只為了排除各種可能。

張文打完電話回來了:“任隊,宮博士,死者死因是煙氣中毒,沒有外傷,體內沒有酒精或藥物,在被火燒之前就已經死亡了。”

“小張,跟我一起把全屋的電路燃燒痕跡都檢查一遍。”

“是。”

倆人檢查了一遍線路,也沒有電路失火的痕跡。

任燚從卧室出來,看到宮應弦還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麽,他道:“目前所有證據都指向起火點和起火原因就是門外垃圾被點燃,火災蔓延痕跡符合邏輯。”

宮應弦低低“嗯”了一聲。

任燚感覺他不太對勁,走過去蹲在了他身邊:“喂,你……”

宮應弦臉色慘白,呼吸急促,額上不停地流下冷汗,目光有些發直。

任燚無奈道:“你何必這麽為難自己呢,我扶你出去透透氣。”

宮應弦搖搖頭:“我要适應,這也是一種治療。”

“怎麽适應?就這麽強迫自己?”宮應弦的表現是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這樣的“治療”很可能适得其反。

“對,這是……”宮應弦顫聲道,“最好的辦法。”

任燚看着他的樣子,有些揪心:“你看過心理醫生嗎,這麽強迫自己何必呢。”

宮應弦擡頭看着任燚:“如果我連這個都克服不了,我怎麽當警和諧察,怎麽抓縱火犯?”

任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宮應弦努力調整着呼吸,然後站了起來:“沒事了。”

“要不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提取的一些證物也需要小張回實驗室分析,你也需要時間調查住戶的社會關系,有必要的話,我們明天再來。”

宮應弦想了想,點了點頭。

下了樓,張文先離開了,任燚見宮應弦臉上略有了血色:“你還行嗎,能開車嗎?”

“沒事。”宮應弦看了任燚一眼,“除非你很想給我開車。”

任燚嗤笑一聲:“你真是使喚我上瘾啊,行,我現在很想給你開車,你想去哪兒?”

宮應弦拽了拽袖口,低頭看了一眼表:“剛剛同事給我發信息,蔡婉的哥哥歸案了,剛送到分局,你想一起去看看嗎。”

“當然,我巴不得親自審他。”

“走吧。”

倆人走到車旁邊,任燚自覺地伸出手:“來吧。”

宮應弦先打開後備箱,從裏面拿出了他的保溫箱,然後才把鑰匙抛給任燚。

“怎麽,你又要在車上請我吃飯?”

“我自己要吃飯。”

“你還沒吃午飯?”

“上午忙。”宮應弦拉開了第二排左側的車門。

“嗯,不行。”任燚一把将車門推上了,“你想讓我給你開車,就坐副駕駛。”

“為什麽?”

“因為我們聊天的時候我不想從後視鏡看你,不安全。”

宮應弦皺了皺眉:“你為什麽要從後視鏡看我,聊天動嘴就行了,你看我幹什麽。”

“……”任燚翻了個白眼,“正常人類聊天的時候都有眼神交流,這是習慣,是不可控的。”

宮應弦想了想:“好吧,有點道理。”他繞向了副駕駛。

任燚小聲嘀咕道:“有時候看看你的臉,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動手。”

“動手?動什麽手?”

“……沒什麽。”

上了車,宮應弦将餐布鋪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餐盒,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任燚斜了一眼他吃的東西,簡直令人毫無食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宮應弦冷哼一聲,“不要以為在心裏批判我的飲食習慣我就不知道。”

“你也批判我的,咱倆扯平了吧。”

“還好我們不用一起吃飯。”

任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你知道你錯過了多少美食嗎,火鍋啊燒烤啊包子啊,都是滾燙的,就算不吃這些,中國菜本來就以熱菜為主,你就不好奇嗎,不想試試嗎。”

宮應弦搖搖頭:“不想,我讨厭高溫的東西。”

“多少度算高溫?”

“超過人類體溫。”

任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也讨厭人嗎?”

“除非要跟我進行不必要的肢體接觸。”

“……不是,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來不跟人類進行不必要的肢體接觸?”

“嗯。”

“那什麽叫必要的,什麽叫不必要的?”

“絕大多數都不必要,比如握手。”宮應弦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但為了工作,我只能盡量融入社會習俗。”

任燚咽了咽口水,心裏充滿了好奇:“那……那個,你,談過戀愛嗎?”問完之後,他心髒突然猛跳了幾下。

宮應弦斜睨着任燚。

“談戀愛,總得……你懂的。”

宮應弦面不改色地說:“最親密的肢體接觸,體和諧液交換,器官摩擦,你是想說這些嗎?”

任燚的臉色卻是精彩紛呈,一時支吾着接不上話。

“沒有,我為什麽要跟一個人做最親密的肢體接觸,體和諧液交換,生……”

“好好好,別說了。”任燚尴尬得嘴角直抽動,為了緩解氣氛,他目光下移,掃了一眼宮應弦的重要部分,調侃道:“宮博士,你是不是……嗯?”

宮應弦順着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然後瞪着他:“你在暗示我是不是男性生和諧殖功能有障礙?”

任燚頓覺面皮發緊,他真懷疑自己犯賤,為什麽自讨苦吃,如果尴尬能殺人,他早沒氣兒。他并不是一個臉皮薄的人,平時開黃和諧腔也毫無心理負擔,但是這種事,必須有來有往的,他抛了一個乒乓球,宮應弦回他一個保齡球,太過分了。

“我身體各項指标都很健全。”宮應弦道,“我不用,不代表不好用,如果你覺得沒有性和諧行為就可以質疑我的性和諧功能,那我也可以質疑你的。”他也故意掃了一眼任燚的地方,發出一聲嘲諷地哼笑。

任燚瞪起了眼睛:“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什麽意思我就什麽意思。”

“我、我也很好用的好嗎。”

“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的也跟我沒關系啊!”

“那你為什麽要問,吃飽了撐的?”

任燚被堵得啞口無言。

宮應弦露出一個得意地淺笑,收起了飯盒。

任燚不再說話,他怕自己再嘴賤送人頭。

但隔了一會兒,宮應弦突然說道:“你好奇心很重。”

“啊……可能吧。”

“任何在你看來我不同與常人的地方,你都喜歡詢問或質疑。”

“有嗎。”

“有,你對我很好奇。”

任燚頓時有些心虛:“先聲明啊,我對你好奇沒別的意思,就是……”

“但是,你卻從來不問我,我為什麽讨厭火、讨厭醫院、讨厭溫度高的東西。”宮應弦微微偏過頭,雙目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穿透一切。

任燚沉默了。

“你已經知道了吧。”宮應弦平靜地說,“從別人那兒打聽來的?”

“我、我沒有打聽,沒打聽太多……”

“無所謂,我沒有刻意隐瞞,你問過我為什麽當警和諧察,确實是童年的經歷讓我決定當警和諧察的。”宮應弦道,“不過,我不喜歡跟任何人談論,你雖然好奇心很強,但沒有提過,很好。”

任燚在心裏暗嘆了一聲:“誰都有不願意提的故事,朋友之間,這點尺度還是要有的。”

宮應弦微怔了一下,他謹慎地說:“我們是朋友了?”

任燚也愣了:“呃,是吧,咱們隔三差五見面的。”他說到最後,口氣越來越不自信。

宮應弦直直地盯着前方,沉默了。

任燚心中忐忑不已,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這種十來歲少年般的羞澀感,他深吸一口氣:“你不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我看你的管家和你妹妹都挺支持的。”

宮應弦聳聳肩,轉過臉去看着窗外,故作輕描淡寫地說:“好吧,那我們就做朋友吧。”

任燚偷瞄了宮應弦一眼,突然有些想笑,嘴角也真的牽出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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