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聞言,宮應弦簡直惱羞成怒:“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任燚臉上的笑止也止不住:“我只是随口介紹一下,我們本來就是一起工作嘛,你當然是我的朋友了。”他覺得宮應弦有時候特別欠揍,可有時候又單純的像個小孩兒,怪可愛的。

“誰稀罕什麽朋不朋友的。”宮應弦感到面頰發燙,“是你先提出來的,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終,我只是遵循我的原則去踐行我親口答應的事。”

“是是是,你有原則。”任燚安撫他道,“我的錯,下次我跟別人介紹你的時候一定注意用詞。”

宮應弦氣哼哼地瞪了任燚一眼,扭過臉去看着窗外。

任燚偷偷瞄了一眼宮應弦,午後的陽光穿透了他的頭發、皮膚和耳廓,襯得那發梢輕盈、肌理瓷白、耳根透紅。任燚的心髒抑制不住地狂跳了兩下,趕緊埋頭吃了一大塊肉,掩飾止不住上揚的嘴角。

也許,他是宮應弦的第一個朋友?

吃完飯,宮應弦還是不跟任燚說話,車內的氣氛一度有些尴尬。

任燚正想着自己大人有大量,怎麽主動哄哄他,就見着他們一直盯着的那扇單元樓裏走出了一個熟悉的人。

倆人都坐直了身體,拿望遠鏡确認了一下,确實是周川。周川的頭發又長了一些,依然是那副營養不利的頹廢模樣,他背上背着一個雙肩包,正埋頭往小區門口走去。

任燚發動了車,不解道:“他就算要去也該晚上去吧,這麽早出門做什麽。”

“跟着看看就知道了。”

周川到了小區門口,等了一會兒,來了一輛網約車,宮應弦打了個電話,讓他的同事去網約車公司調取這輛車上的監控錄音。

倆人跟了一會兒,周川進了一個商場,由于附近不好停車,宮應弦下車跟上了周川,任燚則停在路邊,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多小時。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宮應弦才急匆匆地回到車上,任燚則從街對面看到周川站在公交車站裏。

“怎麽去了這麽久?”

宮應弦道:“他一直在一家數碼用品店裏,等他走了我才進去問,原來是設備有問題在維修。”

“這個傻b……哎他上車了。”任燚發動車,跟上了那輛公交車。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他們跟着公交車堵了一個多小時,車越開越偏,倆人看着這輛公交車的路線圖,也不知道周川到底想去哪裏,但顯然不是去萬源小區。

他們分析周川也許是打算等到半夜再行動,就像第四視角那次一樣,但現在這個時間周川打算做什麽呢?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跟到底。

周川下車了,開始步行,倆人也只好下車跟着。這裏已經是五環外,雖然并不偏僻,但新城區比市區裏空曠,行人看着也少,他們不敢跟得太緊。

最後,周川拐進了一處工地,倆人頓時警覺起來。

這處工地不知道停工多久了,已經變成了一個臨時停車場,附近有幾個小區,至少停了近百輛車,唯一的出入口有一個老頭守着收費,看這個地理位置,這裏多半是停過夜車的。

周川不是從出入口進去的,而是從工地外邊繞進去,那地方過不了車,但能走人。

倆人愈發狐疑,不知道周川到底打算幹什麽,但多半跟他的“生意”有關,他們只好悄悄地跟進去,見周川找了個隐蔽的角落坐下了,開始調适設備,他們便躲在草叢裏。

停車場裏偶爾有幾輛車出入,時間越晚就越少。

秋天的晚上雖然有點涼,但草叢裏的蚊子還不依不饒,宮應弦穿的長袖襯衫,防護措施到位,任燚就不行了,兩條胳膊被咬得滿是包,他不停地抓撓着,并小聲咒罵。

宮應弦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活該,讓你穿短袖。”

“白天不冷啊。”任燚嘟囔道,“那小子專門跑這麽遠到底是來幹嘛的。”

宮應弦道:“應該是在等看門的人下班。”

“最好是,老子喂了這麽多蚊子,要是一無所獲就太虧了。”

他們一直等到了快十一點,遠遠地,見着看門的老頭拎着自己的椅子和茶杯走了,這時,周川才從隐藏的角落裏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在停車場裏轉悠,看樣子像是在尋找、或者物色什麽東西。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任燚兩條腿都麻了,他嘆氣道:“你們盯犯人都這麽盯嗎,當警查也挺不容易的。”

“這才幾個小時。”宮應弦拿望遠鏡看着周川,“他應該快要行動了。”

只見周川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雲臺相機,停在了一輛車面前,那是一輛鮮黃色的起亞,一看就是女性開的車,它停放的位置比較空曠,旁邊沒有其他車。

十二點整的時候,周川走向停車場出入口,不一會兒,他回來了,身邊還跟了一個男人!

倆人屏住呼吸,悄悄地在草叢裏挪動,想要更靠近一些,任燚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示意他們躲在垃圾桶後面。

宮應弦瞪着任燚,任燚無辜地聳了聳肩,宮應弦戴上口罩,認命地往垃圾桶挪去。

垃圾桶旁邊雖然是很好的隐蔽,但惡臭難聞,任燚捏着鼻子,指了指宮應弦的口罩,又指了指他的口袋,然後指了指自己,他知道宮應弦身上不止一套裝備。

宮應弦果然從口袋裏又變出來一個口罩,任燚一喜,剛要伸手接,宮應弦就展開口罩,戴在了自己臉上,然後幸災樂禍地看着任燚。

任燚狠狠白了宮應弦一眼。

後來的那個男人一身黑衣,帶着鴨舌帽和口罩,把臉全擋了起來。手裏拎着兩個編織袋。這個距離,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他們正圍着那輛黃色起亞讨論着什麽。

然後,周川在地上擺起三腳架,将自己的電腦架了上去,攝像頭正對着車。

而黑衣男人走到工地裏,撿來了一塊石頭,他環顧左右,猶豫了很久,甚至跑到停車場出入口觀察,在确定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人之後,才又折返,用石頭砸開了駕駛室的玻璃。

他動作笨拙而遲疑,一看就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周川一手拿着雲臺,一手操縱電腦,還在不時地對話。

看到現在,倆人終于确定他們是要做一場直播,周川果然死性不改,只是他沒敢去萬源小區,而是選擇了這麽一處偏僻的、自以為安全的地方。

任燚悄聲道:“什麽時候抓他們?”

宮應弦:“等證據。”

倆人已經用手機錄了好久了,但砸車這種小打小鬧的罪證根本不夠,他們也不希望周川再被拘留48小時就大搖大擺地走出分局。

接着,那個黑衣男人打開一個編織袋,從裏面拿出一個白色的塑料桶,裏裏外外地澆在了車上,隔着老遠,也能聞到空氣中飄來一股汽油的味道。

“靠,他們真的要燒車。”任燚咒罵道,“這群變态。”

宮應弦從腳踝的槍和諧套裏解下了手和諧槍:“證據夠了,你能控制住周川嗎?”

“開玩笑,就他那小體格。”任燚握了握拳頭,希望一會兒周川激烈反抗一下,他不揍這個孫子他就改姓。

“走。”

倆人貓着腰,用車做掩護,朝着他們靠近。

只聽周川興奮地對着電腦屏幕喊了一聲:“加一萬?”

黑衣男人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打開另外一個編織袋,從裏面抓出了什麽東西,扔進了車裏,最後用那個編織袋堵住了車窗。

宮應弦和任燚看不見他們到底往車裏塞了什麽,但知道他們快要點火了。

周川抱起筆記本和相機,圍着車仔仔細細地錄像,然後才回到三腳架前,對黑衣男人說:“開始吧。”

宮應弦猛地從車後面跳了出來,舉槍喊道:“不許動!”

周川和黑衣男子吓得渾身一抖,周川扭頭看到倆人,就像見了厲鬼,下意識就想跑。

“你敢跑!”任燚指着周川吼道,“是不是想挨槍和諧子兒?”

黑衣男子兩條腿都在發抖,突然,他将手背到了身後,黑暗中,有火光一閃。

“住手——”宮應弦大叫着沖了過去。

黑衣男子将點着的打火機扔了出去,火源落地,一瞬間點燃了汽油,火焰就像剎那間綻放的花,整輛車陷落。

宮應弦和任燚被熱浪沖了個趔趄,但離車最近的周川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在圍着車攝像的時候腳上沾了汽油,火舌直接追到了他的身上,他慘叫着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車內傳來了微弱的貓叫聲——不止一只。

黑衣男子拔腿就跑。

任燚沖了上去,将周川拽到一邊,脫掉上衣就往周川身上拍打,邊打邊喊道:“快翻滾!快!”

周川慘叫着在地上打滾,同時喊道:“袋子裏有滅火的、袋子裏!”

宮應弦看了看逃竄地黑衣男子,又看了看周川和着火的車,臉色慘白如紙,心跳快得就像要破胸而出,這刺眼的明亮,這灼熱的高溫,是火,是真正的火!

“宮應弦!”任燚大吼一聲。

宮應弦如夢初醒,他放棄了追人,跑向編織袋,從裏面找到了一個幹粉滅火劑,兩個便攜氣溶膠滅火劑。

宮應弦提着幹粉瓶就跑了過來,幾下就把周川身上的火撲滅了,他還想去給車滅火,被任燚攔住了。

“噴幹粉貓會窒息,記住只能噴外面。”任燚抹掉額上的汗,一手一個地拿起兩個氣溶膠滅火劑,拉下安全閥,“你噴外面,我噴裏面。”

宮應弦用力點頭,對着駕駛室的一側噴射,一瓶幹粉噴完之後,任燚将兩個氣溶膠滅火劑對準了車窗戶,一口氣全噴光了。

這些滅火劑不足以将整輛車的火撲滅,任燚指揮道:“快打119。”他将那件已經破破爛爛的T恤纏在了手上,将手伸進車窗戶內,摸索着車門的摳手,打開了車門。

宮應弦站在任燚身後,看着任燚将赤果的身體探進還有餘火的車內,他渾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那燃燒着的赤焰就像吃人的魔鬼,猙獰地、兇猛地、張狂地吞噬着一切,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一生都在折磨他的畫面,伴随着巨大的恐懼席卷而來,将他淹沒,他無法呼吸,他甚至不知道是因為恐懼要将他溺斃,還是裹夾着熱輻射的空氣要燒爛他的喉嚨。

一只身上找火的貓從車裏跳了出來,嚎叫着在地上亂竄,那一抹快速移動的火焰是生命盡頭的絕望,很快地,它倒在了地上。悄無聲息。

任燚忍着劇烈的高溫,終于從車座下掏出了一只小貓,他抱起小貓跑了出來,小貓的一側身體着火了,正奮力掙紮和尖叫着。

任燚将T恤裹在小貓身上,又抓起地上的沙土往它身上蓋,由于火不多,阻隔空氣之後慢慢就熄滅了。

任燚一轉頭,就見宮應弦僵硬地站在一旁,雙目圓瞪,驚恐地看着火,下颌上懸着一串汗珠,噼啪噼啪地往下掉。

任燚只好把宮應弦拽到一邊,他将自己的手機扔給正躺在地上呻吟地周川:“打119。”說完,他再次靠近着火的車,裏面還有幾只貓,而且全都是兩三個月的小貓,明顯是一窩的。

任燚避着火,費力地摸索着車坐下面。

宮應弦仿佛才從噩夢中驚醒,他一眼就看到了油箱下正滴落的汽油,他啞聲叫道:“任燚,漏油了,快回來!”

“我看到了。”任燚回道,“馬上。”大火造成的高壓使燃油管龜裂,是汽車起火之後爆燃甚至爆炸的主因,他不可能不注意。

“任燚!”宮應弦急得眼睛都紅了。

任燚終于探身抓住了一只幼貓,但他的手被狠狠地燙了一下,被迫松了開來,他只好再去抓。

“任燚!”宮應弦眼看着火正在朝漏油的地方蔓延,他朝着前方邁出了一步,可腿卻像是生了根一樣無法再邁出第二步。

他害怕火,那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他恐懼的東西,隔着這個距離,他的每一寸皮肉都跟針刺一般地痛,它們仿佛正張着血盆大口,只要他一靠近,就會将他徹底撕成碎片。

他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身體的力量終于回歸了,他埋頭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任燚的腰,将人硬拖了回來。

任燚手裏抓着一只滾燙的、已經毫無反應的小貓。

宮應弦将任燚拖出去老遠,終于洩力,倆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任燚看着手裏那只早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小貓,鼻頭一酸,呼吸都在顫抖。

而後他發現,不是自己在顫抖,而是抱着他的人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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