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一場話劇看完以後,章曼姿和江樓很久都沒能見面。

李謹攢的局經過內容大換血,連帶着把請來的人又請走了幾位。搓着手指跟江樓說“傻子的錢不賺白不賺”的那位也包含在內。

戲劇學院的編劇老師心裏依舊有個特效夢,電影方向調整後他便興趣缺缺,最後只答應給他們做劇本醫生。李謹覺得這樣也好,懸疑片本就是考驗陷阱結構與解密邏輯的活,老編劇有他的過人之處,做個查漏補缺的梳理者倒也不錯。

最後編劇組削到只剩三人,除江樓以外還有兩個四十多歲的編劇,一男一女,都是典型的商業片編劇。

李謹給他們在酒店訂了三間房,要求他們在半個月裏把劇本梗概交出來。三個人每□□夕相對,醒來睜開眼就自動開始琢磨大綱。

或許因為江樓比其他兩人年輕腦更為活躍,每晚連做夢都全是案發現場的詭秘氛圍。

他有天半夜被夢驚醒,迷迷糊糊把夢裏的情節記在筆記本上,想着能用到劇本裏。結果第二天醒來一看,發現上面寫着導致兇手走上歧途的原因竟然是三文魚滅絕。

他抽空把這件事講給章曼姿聽,章曼姿邊笑邊問:“制片組不讓你吃三文魚啦?”

“這倒沒有。說是封閉式創作,其實我們要出去吃飯也沒人攔,只不過是把大家安排到一起好開會而已。”江樓說完自己也跟着笑,“可能是想跟你一起吃三文魚。”

“我也想,但最近工作太忙抽不出身。”章曼姿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溫溫柔柔的,讓他被噩夢纏身的疲乏都舒緩不少,“那你每天回到房間不要急着睡覺,試試冥想怎麽樣?”

聽她這麽一說,江樓意外地挑起眉。他本來是把這件事當笑話來哄女朋友開心,卻沒想到額外收獲了一份關心。

當天晚上洗完澡,江樓盤腿坐在床上,從手機裏下了個冥想app。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聽到手機裏的人聲說“你正行走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裏”,就不由自主地想,這不符合邏輯,明明人正坐着,怎麽想像自己在走路?

他意識到自己又被懸疑片最為講究的邏輯給帶偏了方向,連忙收回心神繼續聽。

“山洞的盡頭出現了一縷光,你聽見了海浪的聲音。”

到了這時,江樓發現章曼姿的意見确實有點用,他自我催眠一番後,好像真的聞到了海風潮濕的氣味。

江樓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光線越來越強烈,寄居蟹頂着幾顆細碎的白沙爬出山洞,腳下踩到被陽光曬得滾燙的沙灘,海水翻湧着撲到他的腳尖,帶來了一朵白色的鮮花。

他盯着鮮花看了幾眼,擡起頭找到了它的主人。

身穿長裙的女人站在幾步之外,海風吹亂了她秀麗的長發,她回過頭望向這邊,眼尾挑起的線條讓江樓心中一顫。

江樓猛的睜開眼,想起那是章曼姿出道那部電影的預告片畫面。

那部片沒在國外上映,等待光碟發行的時間裏,他就翻來覆去把那段預告片播放了一次又一次。

江樓挫敗地給章曼姿發信息:【更睡不着了。】

手機叮了一聲,江樓立刻拿起一看,失望地發現居然是他媽發來的信息。

江燕明天上午的飛機,到這邊出差談公事,叫他中午一起吃個飯。

算算日子,春節之後母子倆就一直沒再見。于是江樓确認過具體的時間地點便答應了下來。

·

江燕到得很準時。

她剪了個幹淨利落的短發,一身真絲的旗袍穿在身上,走起路來卻是風風火火的架勢。其實江樓一直認為,父母離婚是他們做出的最正确的決定,自從和祁海科離婚後,江燕的日子就過得愈發風生水起。

他很樂意看到江燕從貴太太再次變回職業女性,但是今天在餐廳裏看到江燕時,江樓卻皺起了眉頭。

江燕帶來一個年輕女孩兒,二十出頭的年紀,斯文恬靜,坐下來後朝江樓淺淺地笑了一下便不再說話。

“什麽意思?”江樓小聲問他媽,這總不能是江燕新請的助理。

江燕把手放在女孩兒的肩上:“這是你于叔叔的女兒,叫依笛,她從小在國外長大,人生地不熟的,你們年輕人可以一起玩兒。”

于依笛怯怯地紅着臉:“你好。”

“依笛是學小提琴的,下個月要開一場獨奏音樂會。”江燕把一張vip席的門票放到桌上,手指上銀白色的戒指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然後她将門票往江樓的方向一推,“記得到時候帶一束花去。”

江樓冷着臉,覺得這個動作和當初江燕把銀行卡推給章曼姿時的角度如出一轍。

于依笛的臉更紅了,輕聲細語地對江燕說:“阿姨不用啦。”

江樓看她兩眼,把門票收了起來。

見他收下門票,江燕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這才叫旁邊久候多時的服務生把酒拿過來看。

江樓不是話多的人,于依笛顯然更是羞澀,一頓飯吃下來兩人都沒有幾句交流。而且于依笛無論說什麽話,都習慣先跟江燕講,搞得江樓以為他們之間有語言障礙似的,得由他媽在中間當一個傳話的翻譯。

吃完飯江燕付了錢,說:“我下午還有事,你們年輕人先在附近逛逛。晚上江樓你送她回家。”

她如今說話喜歡用祈使句,說完也不等在座的兩位同意便起身離開。

沒了江燕這位翻譯,于依笛好像更加不安起來:“這附近有琴行嗎?我的拉弦板壞了,想重新買一個。但是我不認識路。”

江樓看都沒看她:“你手機地圖上搜搜。”

于依笛安靜幾秒,見他始終不為所動的樣子,只能硬着頭皮在手機上搜出結果:“離得有一點遠呢,可能要開車才能到。”她唯恐江樓下一秒讓她自己叫車,咬咬下唇立刻接道,“能麻煩你送我過去嗎?”

江樓無所謂地點了下頭,等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後,才擡步往電梯間走去。

他有些煩躁。

這不是江燕第一次介紹朋友的女兒給他認識,可江樓以為自從他跟家裏攤牌之後,這樣的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江燕的毅力。

電梯裏,于依笛偷偷打量着江樓面無表情的側臉。她聽說過祁江兩家的事,知道江樓不過是個不受關注的兒子,所以得知自己要來跟他相親時,還在家裏發過脾氣。

她原本打算今天過來走走過場,不過見面之後又改變了主意。江樓長得帥,而且看上去很文雅,做的也是編劇這種文藝工作,将來如果能出名,或許配得上她的小提琴演奏家身份。

快到車庫那層時,江樓問了一句琴行的地址。

于依笛像是受到鼓勵,細聲細氣地說:“你們做編劇平時會很忙嗎?”

“看項目,沒活就在家裏閑着。”江樓回答了一句,忽然轉過頭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淡,但耐不過眼型長得好,在電梯這麽狹窄的空間裏,目光被襯得十分深邃。于依笛心跳加快,裝作不在意地把本來就梳得很整齊的頭發捋了捋。

結果直到電梯門緩緩打開,那一眼看完也依舊沒有下文。

望向江樓走向車庫的身影,于依笛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會錯意了。他可能就是單純地說完話看她一眼,就像在超市裏買東西一樣,往貨架上某件商品掃上一眼,卻并不意味着就是真的想買。

江樓替于依笛打開副駕的車門,等她上去了才問:“你專程回國開音樂會,居然沒帶備用的拉弦板?”

于依笛一愣,等她察覺自己的借口原來早就被看穿之後,江樓已經坐上了駕駛座。他依舊把車往琴行的方向看,好像并不介意這只不過是一個拙劣的借口。

到了琴行,江樓沒有進去。他在路邊停着車,打算等于依笛出來就直接送她回家。

人行道上有幾個工人正在更換站臺的廣告燈箱,江樓趴在方向盤上,無聊地歪着腦袋看他們打開玻璃窗,把舊的廣告卷着邊收起來,再從地上撿起卷成筒狀的新海報。

撕開新海報上的粘紙時,江樓留意着工人手上的動作細節,想着今後說不定哪天寫劇本時會用到。一人高的海報被工人舉着嵌進燈箱裏,露出一道白色的邊,工人拿着長長的鐵棍在右上角敲了敲,等上端固定粘穩後,再慢慢地把海報朝左展開。

黑色的水墨筆觸先露出來,然後是白色的鳥類翅膀,再接下來是一點亮眼的丹紅色。

江樓眼神一凜,瞬間坐直了身體。

水墨風的丹頂鶴躍然紙上,而在它的身側,身穿白色紗裙的章曼姿微側過身體,溫柔地依偎在丹頂鶴的背上。紗裙上繡着蘆葦狀的花紋,在她的袖口做出一層漸變過渡到黑色。

她臉上的妝容極淡,只有嘴唇上那抹丹紅色異常動人。

樹葉被風吹動得沙沙作響。江樓從她飽含傷悲的眼睛,看向她修長白皙的脖頸,最後落到她環繞着丹頂鶴脖子的雙臂。

海報上的章曼姿像一只化身為人的丹頂鶴,她的美被鏡頭中想要表達的概念渲染得雍容而慈悲,配上最左兩列濃墨寫就的宣傳語,讓江樓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江樓第一次向方景明提出寫丹頂鶴題材的劇本時,對方嗤之以鼻地表示:“我小時候還有過那麽一首歌呢,也是說丹頂鶴的。不過這也太理想主義了,你別看那些慈善家喊着保護動物,可去他們衣櫃裏翻翻,誰家裏沒有幾件皮草?”

“再說了,觀衆們上完班回來都挺累了,打開電腦找點輕松的網劇看看打發時間就行。你還指望他們能去思考什麽人與自然?”

說服方景明同意拍攝的過程,江樓已經模糊地記不清晰。他只記得那時候他總是想起,大學時去非洲旅行,看見過一只被人割掉了牙齒的大象。

當地人說它救不活了,只能任由傷口腐爛直到死亡。

離開時江樓一次次回頭看着在地上喘息不止的大象,永遠也忘不掉它充滿痛苦的眼睛。

這個劇本創作的初衷,他從來沒有跟章曼姿提過。劇組裏的人提起來,也只說這個題材迎合了國家宣傳的方針容易過審,拍出來不至于顆粒無收。

可是此時此刻他看着海報上的章曼姿,冥冥之中卻能感受得到。

她懂他。

車門外的聲音把江樓的思緒拉了回來。于依笛過來時看到江樓在看站臺那邊,就也跟着好奇地望了一眼。

“是野生保護動物啊,多做點這樣的宣傳也好。”于依笛遠遠地看着海報上的女人,扯了扯嘴角說,“不過請明星可能不太好吧。我聽說他們都沒怎麽讀過書,拍公益廣告通常也只是為了沽名釣譽而已。”

于依笛在來之前對江樓興趣缺缺,自然也沒去搜索過江樓第一部戲的女主角叫什麽名字。她以為自己說的話沒什麽問題,誰知下一秒卻看見江樓直接黑了臉。

江樓的手指輕叩着方向盤說:“我會收下音樂會門票以及答應送你回家,都只是出于基本的禮貌。但如果接下來你還想說她的壞話,麻煩你現在就下車。”

作者有話要說:于依笛:沒想到相親對象居然是個追星的腦殘粉!

然而江樓同學不僅是腦殘粉,并且還是毒唯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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