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江樓買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去,匆忙趕到醫院後,只來得及在江燕被送進重症監護室之前看到一眼。躺在擔架推車上的江燕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唯有從被子下露出來的指甲上,還留有一點鮮豔的指甲油色彩。
江樓下意識地想跟着推車往前走,卻被護士攔下:“不好意思,現在病人要送進重症監護室,家屬不能進去。”
他理解地向醫護人員道了聲謝,轉過頭看向手術外走廊上神色各異的衆人。
江燕的現任丈夫丁家頌被幾個公司高層圍在身邊,争分奪秒地商量着接下來要如何應對。旁邊有人手機響個不停,接起來所談的也全都是與利益相關的字眼。
江樓站在人堆外圍,好不容易才看到江燕的秘書匆忙從電梯裏出來,他一把攔住她問:“我媽到底怎麽了?”
“腦梗塞,在救護車上就沒了意識。”秘書繼承了江燕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變色的傳統,腳步不停地把情況交待得足夠清楚,“ct結果顯示是大面積腦梗,能不能醒過來要看後續的恢複情況。”
江樓有一瞬間的脫力,他看着有護士過來請他們不要再圍在手術室外,丁家頌一行人似乎打算回公司開緊急會議,他卻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還好丁家頌總算看到了他,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和小孫留在醫院,有什麽情況随時通知我。”
江樓看了眼旁邊那位姓孫的秘書,又問:“你呢?”
“我回公司。這麽大的事,得跟股東有個交待。”丁家頌揉了揉眉心,面對江燕的兒子時,他眼神中才流露出一絲擔憂,“照顧好你媽媽。”
江樓的思維有片刻的空白。
江燕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如此兇猛的疾病似乎與她向來搭不上關系,可只不過一夜之間,世界就變得天翻地覆。
孫秘書用手機交待手下的工作,忙完之後才擡頭說:“我們去監護室外面等着吧?”
往監護室去的路上,孫秘書屢屢回頭,觀察麻木地跟在她身後的江樓,心中生起一股不屑。她是近幾年才成為江燕的秘書,對這位她和前夫生的大兒子不甚了解,只知道高中時就送去國外讀書,大學畢業之後就回了國。
聽說是在一家小公司裏做編劇,好像也沒混出什麽名堂。
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孫秘書不禁感嘆道。
拿着父母的錢在外面混個文憑回來,随便找個公司挂靠着混日子就行。不像她只能獨自在大城市裏打拼,三十出頭自己攢夠了首付的錢,卻也累得年紀輕輕眼角就有了皺紋。
丁家頌之所以會安排她留在醫院,估計也是怕萬一真出什麽事,這個大兒子撐不了場。她這麽想着,把江樓帶到監護室外的家屬休息區,自顧自地拿出筆記本繼續處理工作。
江樓依舊像是被人在太陽穴上猛地打了一拳,沒有從噩耗中回過神來。
私立醫院的休息區很安靜,不像公立醫院監護室外的走廊上,躺滿了等候消息的病人家屬。耳邊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響在輕輕響起,江樓聽着那樣的聲音,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該找點事來做。
可是他過來得匆忙,寫劇本的筆記本沒帶在身上,兜裏除了錢包和鑰匙,就只剩電量告急的手機。
江樓問人借來充電器,在牆角的插座那兒充上電,這才發現微信裏躺滿了各路人馬的問候信息。
他逐一點開回複了,最後只剩下章曼姿的那幾條不知道該怎麽回。
【你還好嗎?】
【難受的話說一聲,我陪你聊聊天。】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随時告訴我。拍戲的時候接不了電話,你可以直接打給茜茜。】
字裏行間的關心讓江樓煩悶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靠着沙發閉上眼,覺得不能把這些事說給她聽。章曼姿在拍戲本來壓力就不小,平時打個電話或者一起拼拼樂高當作調劑也就罷了,但江樓自認不能再把這邊的壓力轉嫁到她身上。
至少現在不能,他自己都還一籌莫展,現在去聯系除了倒苦水以外,一點用都沒有。
江樓緩了緩神,手指在膝蓋上輕叩着,片刻後睜開眼問:“我媽的主治醫生是誰?”
孫秘書從表格中擡起頭:“啊?”
“我去了解一下治療方案,”江樓站起身,把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看有沒有需要家屬配合的地方。”
·
江燕入院的消息很快在網上傳開,章曼姿略微一搜,就看見許多條新鮮出爐的新聞。
記者們的嗅覺向來敏銳,他們不僅查到江燕被送去了哪家私立醫院,還從燕合上午緊急召開股東大會的動向裏,分析出她的病情應該不容樂觀。
直到當天的戲拍完,早上發過去的幾條信息仍然沒有回複,章曼姿倒也不會為此生氣,她只是擔心江樓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壓力。
還好臨睡前,江樓總算打來電話。
手機裏他的聲音透露着疲憊:“我媽剛才醒過來了,可是意識并不清醒。醫生說随時可能再陷入昏迷,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怎麽會突然這麽嚴重?”章曼姿問。
“好像是最近在忙并購的事沒休息好,她感冒好幾天了自己也沒在意。”江樓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上午我心裏很亂,所以不知道該回什麽,你別生我的氣。”
章曼姿柔聲安慰道:“沒事。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麽辦?”
“醫生還在連夜會診,現在擔心會引起肺部感染,所以情況不好說。不過青市那邊有個這方面的退休專家,醫院打算請他看看我媽的病例,可是始終聯系不上,我打算明天去他家裏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人把他請過來。”
“你一個人去?”
“嗯,我繼父走不開,他得在公司主持大局。”江樓笑了一聲,像是安撫她似的,“我這麽大個人了,去趟青市又不會出問題。”
章曼姿硬生生地從他那一聲輕笑裏聽出強顏歡笑的味道,她皺了皺眉,想起一樁舊事:“你說的專家退休前是在哪家醫院?”
“三院吧。怎麽了?”江樓不解地問。
“我以前在青市拍過一部醫療劇,當時劇組請了位三院的醫生來培訓,現在偶爾還有聯系。你把阿姨的檢查結果和專家的名字發給我,我打聽一下他們認不認識。”
江樓報出專家的名字,疑惑地問:“能聯系上嗎?老醫生退休好多年了,他在醫院登記的聯系電話那邊也打過,一直沒人接。”
“多一個人問問總是好事嘛,萬一他們私交不錯有別的聯系方式呢?”章曼姿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切到微信窗口開始發信息,“可惜我沒他手機號,現在這個點估計已經睡了,等他回複了我再告訴你。”
江樓嗯了一聲:“謝謝。”
“我們倆還說什麽謝。”章曼姿發完信息,又不放心地問,“你們家現在肯定一團亂,你真的不要緊嗎?”
休息室外的走廊裏,江樓瞥了眼對面重症監護室的牌子:“一開始有點懵,現在還好。反正不管怎樣都要盡最大努力,對吧?”
挂掉電話後,江樓彎下腰,手撐着膝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淩晨三點被丁家頌的電話吵醒,一路奔波趕到醫院後就沒離開過。私立醫院的設施再豪華,醫護人員的态度再親切,都無法緩解親人有可能離世的壓力。
但是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不能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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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丁家頌過來了一趟,他靜靜地坐在監護室外,眼睛裏布滿血絲。
“公司的事不能讓其他人處理嗎?”江樓在他身邊坐下問。
丁家頌搖了搖頭:“你媽喜歡凡事都掌控在自己手裏。平時還好,這種時候就麻煩得很。我們選擇有限,只能派放心的人去。”
江樓點了點頭,看見丁家頌又接了個電話,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他氣得罵了句髒話質問道:“這點事你們都辦不好?”
見他擰緊眉頭左右為難的樣子,江樓推了推他:“叔叔你去吧,醫院有我就行。”
丁家頌抹了把臉,不放心地交待道:“家裏保姆說沐沐吵着要來醫院,我跟醫院打過招呼,不會放記者進來。但萬一場面控制不住,你能處理嗎?”
江燕和丁家頌的女兒叫丁沐,今年才剛上小學。自從江樓十四歲那年被人襲擊過後,江燕和祁海科在這方面就多有顧慮。無論是江樓還是他們兩人後來生的孩子,都沒有直接在媒體面前曝光過。
江樓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颔首道:“我可以。”
上午八點多,保姆把丁沐帶來了醫院。
小姑娘眼睛哭得通紅,一見江樓就撲到他懷裏問:“哥哥,媽媽還會醒嗎?”
“會的。”江樓拍拍她的腦袋,眼角餘光忽然察覺到一絲異常。
他轉過頭,看見一道人影消失在樓梯口。
把丁沐交給保姆帶進休息室,江樓從走廊的窗戶往外望去,果然看見大門外圍着一批記者,正和醫院的保安推搡争吵着鬧個不停。
對面的住院樓裏,有病人從窗戶伸出腦袋往下望。
孫秘書也跟過來看了一眼,無奈地說:“明明已經給過官方新聞稿了,這些人怎麽還不罷休?”
“想在醫院拿第一手消息吧。”江樓收回目光,問,“他們在外面鬧成這樣,真的不會影響醫院的正常經營嗎?”
“怎麽不影響?剛才醫院還有人來找我呢。”孫秘書聳了聳肩,“我去讓記者到醫院來開發布會吧,咱們把江總現在的情況再跟媒體通通氣,至少讓圍在外面的先散了。”
說完孫秘書悄悄翻了個白眼,記者們可都精明着呢,就派她一個秘書出去能有多大用?大家在醫院裏還見不到家屬出來說話,肯定會認定病情已經嚴重到了一定地步,回去指不定怎麽添油加醋地亂寫一通。
今天開盤之後,股價肯定還得繼續跌。
手機震動一下,江樓打開來看見章曼姿的名字,沉悶許久的眼神出現了一線希望。
【聯系上老醫生了,人在國外旅游呢,難怪你們找不到他。我已經把你媽媽的病例發過去了,他說自己以前治療過類似的病患,等下就會直接跟主治醫生聯系。】
【醫院那邊不要緊嗎?我聽茜茜說,好像有許多記者在等消息?】
江樓扯了扯嘴角,回複說沒事。
章曼姿顯然在等着他的消息,立馬又接上一句。
【千萬別逞強。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可以陪你扛過去哦。】
心中湧起一陣暖流,一整晚以來強挺着的脊背好像終于找到了支撐點。江樓回了個好,看向監護室大門,又看了看緊閉着的休息室大門。
那裏面有他的媽媽和妹妹,他們正在迎接人生中最無助的難關,而他的身後,有他的女人在支撐着他。
江樓望向愁眉苦臉的秘書:“你安排發布會吧,我去跟記者說明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