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守庫者之死(6)

身後腳步紛沓,林渡追了上來。

“我送你回去。”

“不用。”

蘇拉掏出車鑰匙,走向自己的奔馳車。車鑰匙被林渡一把奪過去。

“你這樣還能開車嗎?”

她的真絲襯衫濕了大半,平日利落的中長發被咖啡液糊在脖子裏,額前也是一片粘連,是林渡從來未見過的狼狽。

“你怎麽這麽愛管閑事?”

“你的事叫閑事嗎?”

林渡熟練地拉開副駕車門,把她塞了進去。

蘇拉皺眉:

“你這樣我可以告你搶劫加綁架,你知道嗎?”

“那你去告啊。”

“……”

蘇拉難得地語塞。大概是腦海裏裝了太多的事,她無力繼續糾纏,索性放棄了反抗。

“那你送我去所裏吧。”

“我送你回家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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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裏有備用的衣服,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她輕揉着眉心。

工作狂。

林渡無聲地罵了一句,嘴上還是說:

“行。”

葬禮上的一切,任何一個親歷者,都會認定蘇拉是個欺淩弱女、謀奪財産的惡人,一個和母親裏應外合的陰謀家。

她不憚于吐露最刻薄傷人的語言,不憚于直面最激烈殘酷的沖突,不憚于欺淩最無辜可憐的弱者,更可怕的是還深谙這世界的規則,為己所用。

林渡的理智告訴他,是應該離她越遠越好,畢竟杜家的情況,比林家還要複雜。

有冰塊貼着肌膚融化了。蘇拉瑟縮了一下,調低了座椅靠背,将自己深深陷入真皮座椅之中,長長地籲了口氣。

等紅燈的時候,林渡轉頭看了眼蘇拉,但見她阖目養神,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樣子。

他想問蘇拉,為什麽要隐瞞自己的家世,隐瞞過去。

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質問蘇拉呢?最先隐瞞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片刻,林渡故作尋常地問:“你說你想要的,杜荔娜搶不過,你指的是人,還是……”

蘇拉過了三秒才睜開眼。

“我想要的很多,財産,權力,地位,當然也有人。”

林渡于是沉默了。

蘇拉想要的,大概真的很多,唯獨不想要他。

車到了天影所的停車場,蘇拉毫不猶豫地把林渡趕下車。

“我送你上去?”

“不用。”

蘇拉望着他:

“你今天的女伴很漂亮。恭喜。”

“嗯……呃?”

“林渡,你應該看出來了,這次的機會,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所以,我沒有精力應付你,你也不要再來招惹我。”

她從他手裏薅出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渡在原地愣了兩分鐘,咀嚼着剛才的對話。

手機“叮”地又收到一條短信。

“您名下尾號為XXXX的XX銀行卡收入人民幣200元,摘要:代駕費用。”

林渡差點把手機砸了。

自從把他拉黑,她就打算靠銀行轉賬附言來溝通了,是麽?

林渡給被他丢在殡儀館的漂亮女伴打電話:

“阿寶……”

剛吐出兩個字,那邊已經咆哮起來了。

林渡把手機拉遠兩寸:

“阿寶,我想知道杜家的事。”

“嗯,全部。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烤肉。”

何寶賢訂的餐廳是鶴市最貴的和牛烤肉,她一口氣點了十份肉,林渡疼得直肝顫。

“就是得好好宰你一頓。說好陪我去追悼會,我就去了個洗手間,出來你就沒影了。”

她放下菜單:

“哥,你怎麽突然對杜家感興趣?難道你想明白了,打算回林家?你那些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燈,要不要我幫你……”

林渡翻了個白眼:“誰說我要回林家了?我是個作家嘛,需要收集素材。這種豪門争産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素材。”

何寶賢有點遺憾:“你要素材,自己去争一争不就行了。”

一頓烤肉的功夫,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所知的一切倒給了林渡。

官方可以查證的信息是,江世敏在和杜宇風結婚前,确實還有第一段婚姻,育有一女,女兒七歲的時候,丈夫就去世了。

江世敏的老家是榴城縣,鶴市往北一千多公裏的一個貧困小縣城。

九十年代末,江世敏把女兒留在老家,和千千萬萬改革開放浪潮中的打工妹一樣,赤手空拳來到鶴市。幾經輾轉,她入職了當年杜宇風的臨南公司做會計。那時杜宇風已經喪偶,獨女無人照顧,也不知江世敏用了什麽手段,就把這個鑽石王老五套牢了。

十二年前的車禍後,杜宇風走了法律程序,和這個繼女斷絕了關系,撫養和贍養義務也同時解除。當年女孩已經成年,具備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收養關系的解除是她自己同意的。

女孩和杜家人只共同生活了兩三年,認識她的人不多。杜家對這段往事諱莫若深,十二年過去,更是沒人再提起了。

“那天葬禮雖然沒有媒體在場,但消息傳得很快,已經引起了整個鶴市商界的關注。她現在是炙手可熱的新聞焦點,各種猛料都爆出來了。”

小道消息傳聞,江世敏和杜宇風結婚的時候,隐瞞了親生女兒的存在,婚後才把她帶回杜家。杜宇風十分生氣,一直看這個繼女不順眼,一等她成年,就把她趕出了家門。

還有人說,杜宇風對這個繼女有不軌的意圖,被江世敏抓到了,又不敢鬧大,為了保護杜宇風的名聲,才把繼女趕出了家門。

“你現在上網去搜,搜出來的詞條都是‘豪門棄女歸來争奪家産’,‘知名企業家将繼女養成禁脔’,“車禍背後的少女惡魔”,要多邪乎有多邪乎。這才只是個開始,過不了兩天,各路大V能把她晚上穿什麽顏色的睡衣都挖出來。”

林渡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

“那天,我聽見杜荔娜叫她……兇手。”

“如果只是恨她回來争奪家産,為什麽要叫她作兇手呢?”

何寶賢思忖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工作電腦,把搜集的資料給林渡看。

“其實還有一個傳言,說當初杜荔娜的車禍,就是江世敏和這個繼女合夥雇人做的。甚至于,是這個繼女,親手把杜荔娜推到車輪底下。”

“當時,一帆正在引入戰略投資,也有好幾筆大的銀行融資在路上,所有的資金渠道都由江世敏一手掌控。這個節骨眼上和江世敏翻臉,投資人和債權人必定會心生疑慮,一帆醞釀了幾年的起飛就徹底玩完了,所以杜宇風和杜荔娜父女選擇了沉默。”

何寶賢的手指離開電腦:

“不過這個說法,我覺得不太靠譜。”

“當年的車禍警方是立了案的。如果真的是江世敏指使,或者是杜蘇拉臨時起意動的手,警察沒理由查不出來,這也不是一帆一個企業能遮掩住的。”

“如果杜蘇拉真的是傷害杜荔娜的兇手,別說十二年,就算過了二十年追訴期,杜宇風也不可能原諒她吧?怎麽可能把遺産留給她?”

何寶賢越琢磨,越覺得內有玄機。

“杜宇風這人,也真是奇怪。既然當年已經解除了父女關系,完全沒有必要把財産留給繼女。現在不僅把股權留給她,還讓她做了遺産執行人。股權只給2%,連臨時提案權都沒有,卻又是最關鍵的2%。”

“在三個一致行動人裏面,江世敏和杜荔娜肯定是不對付的,這個繼女站在誰那邊,誰就說了算。”

何寶賢下拉着電腦裏的搜索結果,啧啧感嘆:

“現在的人,思想真是污穢。不過,這個繼女還挺有本事的,有個大V說這她是天影律師事務所最年輕的高級合夥人,該不會是靠杜宇風的關系吧?”

她又往下拉了一段,忽然一頓:

“哥,那個狠狠踐踏了你少男心的律師前女友,好像也是天影所的合夥人?”

“是。”

“好像也姓蘇?”

林渡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這兩位蘇律師,該不會……是一個人吧?”

林渡掙紮了片刻。

“……對。”

“……”

何寶賢的下巴墜了下來。

永動機一樣的嘴皮子,突然卡了殼。

她從難以置信到恍然大悟,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于一拍大腿:

“我該不會是穿越到你寫的小說裏去了吧?你快掐我一把。”

林渡翻了個白眼。

“……你正經一點。”

何寶賢看出他此刻開不起玩笑,遂收起了戲谑:

“行,那我問點正經的。”

“你既然是她的前男友,肯定還算了解她。”

林渡呆了呆。

他,了解蘇拉嗎?

何寶賢:

“你覺得……蘇律師犯過罪嗎?”

長久的沉默之後,林渡回答:

“我不知道。”

現實永遠比小說複雜,不論是懸疑小說,還是愛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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