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留住

11月1日,十九點四十八分。

在路口處用公用電話撥出了松田陣平號碼的丹羽飛鳥有些頹然,聽着一下一下緩慢的忙音,她又是重重嘆了一口氣。

直到對方接通了電話,她的眼底亮了亮,表情這才變得精神了一些。

然後,她着急地喚出了對方的名字:“松田先生!”

“飛鳥?你怎麽……”松田陣平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音調裏帶着疑惑,“你怎麽又回東京了?”

沒錯,丹羽飛鳥此刻就站在離松田陣平的公寓只有兩個岔路口遠的電話亭裏。

對面的松田陣平就是認出了這個號碼,因而推出了飛鳥所在的位置。

丹羽飛鳥自己也很郁悶,重複了一遍松田陣平的疑惑:“是啊我怎麽又回來了……”

“哈?”

“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又回來了……”

飛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因為天生就偏于柔和的音色,音調中的無助感顯得更加強烈。

她有些疲憊地靠在電話亭的透明隔板上,腳邊放着的紙袋裏裝着本來準備帶回家洗的、還帶着血跡的帝丹制服。

電話那一頭的松田陣平沉默了,有過兩次時間回溯經驗的他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遇上了新的回溯。

再三确認了日期和時間并沒有跳到今日所經歷過的時間之前,松田陣平還是明言向飛鳥确認性地發問:“……你又遇到什麽意外了嗎?”

“啊?”過于嚴肅的口吻讓飛鳥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言下之意。

聽到女孩還在困惑,松田陣平發揮了他一貫講話難聽的特長:“你是不是又被什麽人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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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簡單粗暴的表達方式。

飛鳥愣了半秒。

“……那倒是沒有。”

“那怎麽沒回家去?家裏人不相信你的解釋,所以你才灰頭土臉地又回來?聽你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松田先生你講話能不能好聽一點啊!我才沒有灰頭土臉!我就是有點累了……”少女先對話中不太好聽的措辭表達了抗議,随即音調又頹了下來,“唔我該怎麽和你解釋呢……總而言之就是我根本回不去。”

一早就乘上了去往神奈川電車的丹羽飛鳥,本應該回了之于她而言三年前的舊家。不論她的母親丹羽涼子會不會相信所謂三年之後穿越而來的這種理論,她都不應該在東京。

對,本應該是回去了的。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飛鳥壓根就離不開東京。

再說得準确一些就是,她遇到了鬼打牆。

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了幾十分鐘的車程,下車之後走出來的車站依然是米花站。

一路上車裏搖搖晃晃的感覺像是夢游,飛鳥不死心地又買了一張車票,再度走了一遍從檢票開始,接着是候車,最後上車的流程。

到站後列車停下,下了車的車站還是米花。

現在飛鳥的口袋裏有好幾張檢過的車票票根,她幾乎是在重複了之後就又買了下一班次的車票,一直到松田陣平給她的錢不夠再買一張新的票。

已經接受了從三年之後穿越而來以及時間回溯這兩種不科學的事的飛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無法從東京離開的詭異事件。

這算是時間回溯的修複嗎?

不讓她去觸碰三年前的自己,以防發生不可挽回的蝴蝶效應?

算了,這種事已經不是用邏輯能夠解釋得清的了。

無奈之下,丹羽飛鳥出了車站後只好又回來,求助了唯一和自己有相同回溯經歷的松田陣平。

她一只手拿着電話筒,另一只手裏捏着松田陣平給她的名片。

真是慶幸有松田陣平的聯系方式,不然她今晚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其實剛才我去了松田先生的公寓,但是松田先生沒有在。我就想着啊,是不是你還在忙沒有回來。”

“我确實還在警視廳。”

“抱歉啊松田先生,這樣打擾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找誰求助了。”

打擾倒是算不上。”松田陣平個性灑脫,向來不拘小節,之于少女的無助,他自是很樂意幫忙,“這樣吧,你等我過來。”

“去你的公寓門口等嗎?”

有過分別後馬上就出了事的回溯經驗,松田陣平當即否決了飛鳥的提議:“你哪都別去,就待在電話亭,保持通話,電話不要挂。”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知道剛才投的錢還夠不夠打到等你回來的時候。”

“哈?我‘昨天’可是給了你一萬日元。”

一萬日元算不上很多,但是單純用來打電話的話,已經是一筆巨款了,怎麽會不夠呢?

“是啊,我都拿去買車票了,買了好幾遍但是都一直回不去,只剩下點零錢。”

說起錢這回事飛鳥就覺得有點不公平。

既然能時間回溯,回溯的時候倒是把那一萬塊錢給她重置啊!

“晚上風很大,吹得我好冷,所以剛才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熱咖啡,最後的硬幣也已經投到公用電話裏了。”

雖然沒有理解飛鳥為什麽會說買了好幾遍車票,但出于為女孩的安全着想,松田陣平決定馬上動身,等見了面再慢慢聽她解釋。

“……那就先保持這樣,電話不要挂,我馬上到。”

原本打算今晚直接在課裏的椅子上過夜的松田陣平放下了原先的計劃,聽着電話那頭沉默後女孩的呼吸聲,從警視廳的大樓離開,一刻也不停地往公寓趕。

現在的時間算不上晚,也正好錯開了晚高峰,一路通暢,松田陣平沒花多久就趕回了公寓附近的主幹道。

下了車,沿着步行道一路跑,直到看到了路口處在街燈下反射着白色光暈的電話亭,松田陣平才逐漸放慢腳步。

那道白色的反光正好蓋住了站在裏面的少女的身影,松田陣平一步一步走近,随着角度一點一點的改變,女孩纖瘦的輪廓才逐漸從光後變得清晰。

腳步停下的時候,一直保持着通話狀态的電話也因為額度不足被自動切斷了。

看到松田陣平,飛鳥将聽筒挂回電話架上後,提起地上的袋子就從電話亭裏跑了出來。

“松嘶……松田先生!”

沒了隔板的遮擋,夜風刮得飛鳥渾身一抖,張口呼喊松田陣平名字時,也因為突然的一顫嘴瓢了一下。

早上佐藤美和子給她買的這套衣裙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過于輕薄了。白天有一些陽光還好,即将入冬的夜裏委實冷得她暴.露在外面兩條腿都在打顫。

熱咖啡在等待松田陣平的時候就喝完了,現在飛鳥不僅仍舊覺得很冷,嘴裏還在泛苦。

她也沒辦法,最近的販賣機裏還剩下的熱飲就只有黑咖啡了。

松田陣平索性停下了腳步,站在和電話亭還隔了十幾米遠的位置。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就這麽看着飛鳥朝着自己跑過來——女孩邁開的步子有點僵硬,一步一步好像能踩出噠噠噠的效果音。

可愛得有點好笑。

走到了松田陣平的面前,飛鳥仰起頭,她被凍得用力吸了吸鼻子,才緩緩開口喊人:“松田先生,我……”

話不用說完,松田陣平就看出了她冷到發抖的狀态。

也沒等女孩把話說完,他直接打斷道:“走吧,先回公寓再說,如果你不想被凍死的話。”

飛鳥癟了癟嘴,又暗暗腹诽了一波松田陣平說話難聽,随即乖巧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11月1日,晚上八點二十五。

丹羽飛鳥坐在松田陣平公寓裏的矮桌前,腿上蓋着剛才松田陣平給她的毛毯。

毛毯很溫暖。

如果剛才松田陣平是用手遞給她而不是朝着她的臉扔過來的話,她應該會感覺還能再暖些。

折騰了這麽久,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這個略顯狹小、內設過于随性的公寓。

想到這裏,飛鳥又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不會一直就這樣回不去了吧……

“哎……”

嘆完氣後,飛鳥的表情又頹了不少。

“一直擺着一副要死的表情人是會變得倒黴&#30

340;。”

松田陣平的聲音打斷了飛鳥的思緒,這個男人的毒舌水準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正常發揮。

飛鳥皺着眉毛想要回怼,轉頭朝向腳步聲朝自己靠近的方向的瞬間,面部海拔最高的鼻尖直接碰上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朝她舉了過來的玻璃杯。

“嘶好燙!”

冰涼的鼻尖碰上裝了剛用開水泡出來的茶水的玻璃杯壁,燙得飛鳥整個人往後一彈。

松田陣平直接略過了女孩不滿的表情,把杯子放在了飛鳥面前。

“朋友送給我的茶,他說驅寒很有用。”

“诶?”飛鳥又是一愣。

她打量了一眼松田陣平還是随性又懶散的模樣,雖然态度有點惡劣,但意外的……

很溫柔。

把她從夜晚的冷風裏撈回家,又是給她蓋腿的毛毯,又是給她泡熱茶。

看着面前這杯冒着騰騰熱氣的茶,飛鳥捧了起來。

她對着杯口吹了吹,然後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小口。

茶水的味道很淡,炙熱的溫度好像真的帶走了身上的寒意,暖遍全身。

被凍到不行的時候喝一口熱茶确實很舒服。

她慌忙又喝了一口,然後像只貓一樣惬意地把臉貼了過去,蹭了蹭那根本沒有多少接觸面積的杯壁。

“好舒服啊……謝謝你,松田先生。”

這樣滿懷感激的道謝馬上就被潑了冷水:“不用謝,因為我也不知道這個茶有沒有過期。”

“噗——咳、咳咳!”

“不過應該不會過期吧,景上個月才給我寄的。”

松田陣平話的中下意識地帶出了好友的名字,不過女孩的關注點并不在這個陌生的名稱上面。

“松田先生!!不要戲弄我啊!”

飛鳥怨念地瞪向了松田陣平,後者勾着嘴角,似乎惡作劇得逞後心情不錯,然後,動作随性地在她的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所以,你怎麽又回來了?”松田陣平直切正題地發問,“車票買了好幾遍是什麽意思?回不去又是什麽意思?”

大概是下意識的職業病,松田陣平每個問題都直戳重點,沒有一句廢話。

語畢,他的手肘往矮桌上一撐,掌心托臉,姿态有些慵懶地看向她,等着少女的回答。

飛鳥嘆了口氣,剛才還因為松田陣平的惡作劇而氣鼓的表情瞬間又喪了起來。

她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把車票票根,攤在了桌面上:“如你所見,我今天乘了好幾次從東京開往神奈川的電車,但是下車之後一直都在米花。”

只消幾秒,松田陣平就迅速從那些票根裏獲取到了想要的信息。

出發站全是東京,班次幾乎都是連續,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成這種事,因為要從神奈川再返回來重新買一張由東京出發的車票,時間上根本對不上班次。

結論顯而易見,丹羽飛鳥被困在東京了。

或許可以用一些超自然的原理來解釋,比如,飛鳥不能去觸碰到她自己的過去。

“原來如此。”松田陣平表情淡定地點了下頭。

之于他自己也經歷過時間回溯,所以再面對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詭異現象,他接受得很快。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飛鳥又是一陣嘆氣,彎着眉毛眼底顫動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掉眼淚。

“等等等你先別哭,我對女生流眼淚很苦手,要哭等我走了之後你再慢慢哭。”

“我沒有要哭啊……我就是……我就是單純不知道該怎麽辦。”

飛鳥在着急,一着急她的眼眶就開始泛紅。

她才沒有要哭,她還沒怎麽在失戀以外的事情上哭過,她就是在擔心,萬一自己真的就這麽留在三年前了……

“那還能怎麽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咯。”

“?”

“今晚你就留在我這裏吧,說不定睡一覺醒來你就回去了呢。”

“……松田先生你怎麽能這麽樂觀。”

“你來的時候不就是睡一覺醒來就在我這裏了嗎?與其一直糾結,不如順其自然,說不定結果更好呢?”

“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向飛鳥了解完狀況,松田陣平從墊子上站了起來。

他整了整剛才坐下是弄皺的西裝外套,偏過頭又對飛鳥補充道:“你就安心住在我這裏,我晚上不會在這裏過夜。家裏的東西你都可以用,哦對,就是不要抽我的煙。”

“……我怎麽可能去抽你的煙啊!我還沒有成年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哦那就行。”

說到這裏,松田陣平做好了再度出門的準備。

往玄關走去之時,飛鳥跟了過來。

“松田先生晚上不在這裏……要去哪啊?”女孩好奇的發問裏帶着幾絲微不可察的擔憂。

男人輕笑了一聲,語氣調侃:“怎麽?你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要我陪你嗎?”

這話瞬間讓飛鳥漲紅了臉,她羞惱地拉高了音量:“才不是!”

“那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就是覺得……明明是我在麻煩松田先生,松田先生讓我住在這裏自己出門去……”

“放心吧我又不是去露宿街頭,我還有沒有完成的工作,回警視廳而已,畢竟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诶?”

“六天之後,我會替四年前犧牲的夥伴報仇的,這也是我和我一個叫萩的朋友的約定。飛鳥你也一定想看害死自己父親的兇手落網吧?所以,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六天之後,11月7日。

聽到這個時間點的時候飛鳥愣住了。

她擡頭看着站在眼前面迎燈光的卷發男人,剛才的話仿佛重大的承諾,一字一字落在她的心裏。

對,松田陣平說的沒錯,她當然想看到那個炸.彈.犯被繩之以法。

想到過往的事,飛鳥的情緒難免被觸動到了,她就這麽盯着眼前的男人,恍惚間有些微微出神。

“怎麽?被我的帥氣迷倒了?”

“……松田先生!戲弄未成年人有意思嗎!”飛鳥瞪了松田陣平一眼,賭氣式的表情像是一直炸毛的貓。

當然,把她弄炸毛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一位。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在這自己看怎麽打發時間吧,困了就去睡覺,不要到處亂跑,更不要抽我的煙。”

“我都說了我不會抽煙!”

“我這是多強調幾遍,給你正向引導,防止你變成那種站在街頭叼着煙的不良少女。”

“……那我可真是謝謝松田先生的正向引導了!”

“不用客氣。”

“…………”

告誡不要抽煙的話松田陣平當然知道不需要多說,看得出來丹羽飛鳥是個乖巧的優等生。

他只是希望飛鳥不要那麽焦慮,就算回不去現在這裏幹着急也完全沒用。不如好好冷靜下來,做好下一步的打算,這才是最有效的行動。

見到女孩眼底的憂心不安褪去了不少,松田陣平這才擺了擺手作別:“你沒別的事的話那我走了。”

“嗯。”飛鳥點了下頭。

松田陣平拉開門,屋外的涼風瞬間從門縫灌了進來。

“嘶還真有點冷……”

他叨念着夜裏風大,還是果斷地出了門。

才走出兩步,身後傳來女孩音色清甜的一句“路上小心”讓松田陣平怔了怔。

嘴角止不住地勾起,不過他并沒有回頭,一貫姿态潇灑地用後背作為最後的道別,舉起手臂朝後揮了揮表示自己聽到。

目送着這道略顯不急的高大背影離開後,丹羽飛鳥這才關上門回到屋內。

她聽了松田陣平的話,沒有出去亂跑,更沒有也不可能去抽他的煙。在犯困了之後,她便去睡覺了。

這晚飛鳥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舒服地睡到第二天早上自然醒,日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漏進,落在她的臉上。

迎着清晨第一縷光蘇醒的畫面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丹羽飛鳥睜開眼睛,一夜的好眠讓重複了三次的“一日”帶來的疲憊得到了很好&#303

40;舒緩。

她躺在床上用力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後發現眼前所見的場景……

熟悉的狹窄空間,明顯擺放着不屬于她的物品的內設……

“诶?”

飛鳥驚得直接從床上支棱了起來,驚訝完之後,又是挫敗地嘆氣。

“這也沒有睡一覺就回去啊……”

是了,她昨晚在什麽地方入睡的,現在就還在什麽地方醒來——松田陣平的床上。

飛鳥慌忙摸出就放在枕頭邊的手機。

按亮屏幕,上面的時間是——

11月2日,九點零三分。

飛鳥就這麽拿着手機,陷入了沉默。

沉默之後,是她有些崩潰的驚呼:“為什麽啊——!”

說起來,她會輕而易舉地就相信松田陣平昨晚說的什麽睡一覺就會回去的話,也是太天真了一點。

所以,問題又回來了。

沒能成功回到屬于自己的時間軸上的她,現在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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